燕王府碧瓦朱檐,朱门之后观赏池是用青铜所凿的一只栩栩如生蟒龙,蟒龙张开大口衔着流水不停落下,朱玉英坐在软轿中在前引路,萧玹落后半步与施昊并肩同行。
蜡烛将木板铺地的正厅映亮,圆桌上整整齐齐放置三套碗筷,待朱玉英坐了主位,萧玹与施昊施礼之后才落座。
萧玹举止有礼有节让人挑不出丝毫破绽,见到萧玹如此客气,朱玉英心头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贴身婢女竹幽,菊萱端起金质酒壶替三人满了杯,府中婢女鱼贯而入玉碟之中是芳香四溢的食物。
杯中酒满,朱玉英举杯以表主人好客之意杯中酒一饮而尽,朱玉英柔和如水般的声音压抑着罕见愤怒:“崖下骸骨已清理出来,俱是姑娘,整整一十八人,以腐烂程度而言仵作初步结论,应当是分三次死亡,每次六人。”
细听朱玉英的话语,萧玹手指轻敲桌面思索后方道:“能否看出是何因致死?”朱玉英摇头:“仵作正在勘验尚未有结果。”
施昊听到此处站起身来面对朱玉英拱手施礼之后,方与萧玹道:“萧大人,叶百户精于勘验尸首之道,不若让叶百户与仵作一同查勘?”
见萧玹与永安郡主同意了此事施昊起身告辞寻那叶百户一同查勘尸首,朱玉英屏退左右,偌大正厅中只有萧玹与朱玉英两人。
两人在崖下之时的亲密被无形隔阂分离,朱玉英轻轻一叹道:“玹儿,在恼我昨晚偏于袁容之事?”
萧玹笑容坦荡:“未曾。”虽对朱玉英有好感也不过是初识,如此相待也是应当,只是不知为何心里却透出了酸楚之意,与朱玉英对视间心中如小鹿般乱蹿,犹豫片刻后萧玹方道:“郡主身上的伤是否好了些?”
闪耀的烛光映亮了萧玹仙姿玉貌便如当日在崖下般令人心安,言语中的关切之意让心微暖声音越发柔和:“玹儿处理得及时,腿上的伤并无大碍,最多半月便可痊愈。”
宛如弹指一挥间,食过晚膳天色已是不早,萧玹起身拱手施礼道:“若是叶百户有了消息,我即刻来知会郡主,告辞!”
崖下发现的十八具女尸案一出北平城中震动,叶百户查勘尸首一夜已有了结论,站在燕王府正厅前朱玉英居于主位,萧玹坐于右首。
叶百户面对朱玉英拱手施礼之后道:“十八名姑娘均是碧玉年华,分别死于三年前,两年前与一月内,属下仔细查看过六具尸首死因虐杀。”
萧玹轻挑了眉:“是何凶器虐杀的她们?”萧玹此言本意是问譬如凌迟,车裂等酷刑,哪知此言让叶百户摇头道:“永安郡主与萧大人俱是未出阁的姑娘,属下不知该如何言。”
朱玉英让叶百户退下看向眉头轻蹙似在思索却又不解其意的萧玹,唇角扬起了笑意:“玹儿莫要多想是何凶器至死了,以你所见,此事当是如何?”
萧玹手指在椅臂轻敲缓缓道:“凶手不是北平城中人,处于离庆寿寺方圆的小村落中,比如说对天的祭祀,每年献上六名姑娘,郡主应当立即使人查探是否有我所言的祭祀,顺藤摸瓜便能破获此案。”
不亏是陛下亲赞的才思敏捷,朱玉英莞尔一笑道:“那我便即刻令人如你所说的方向调查。”唤来梅悦,朱玉英将萧玹之意转达并令梅悦即刻去办。
眼眸转向窗外日头正盛的天际,五日之期便是今日完结,或许最多两日萧玹便当离去了,不舍间夹带慌乱是从未有过的情绪。
抚了抚胸前压住骤然加速的心跳,看出朱玉英的不适,萧玹急忙起身道:“郡主,可是身子不适?”
几步间行至朱玉英身前单膝及地,清澈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朱玉英身上幽香入了鼻心思飘忽无法凝聚,无意执了朱玉英微凉皓腕,萧玹这才察觉失态,急忙起身道:“无心之失,望郡主见谅。”
朱玉英恍惚一笑淡淡道:“我腿伤尚未痊愈,今日玹儿在府中陪我,可好?”已布置了锦衣卫暗伏,左右也是无事,萧玹点头笑着道:“好。”
欲要起身右手被萧玹紧紧搀扶,萧玹散发的冷香如晨曦露水般清澈令人极其想要亲近,朱玉英放手握紧了萧玹道:“入冬后便是皇爷爷生辰,三个月前采出一块通透材质玉石,父王征召数十名能工巧匠雕刻成观音娘娘手持净瓶杨柳像,初略成形,玹儿可与我同观?”
正要唤软轿来,却见萧玹蹲下了身,背影袅袅婷婷袒露在朱玉英眼前,言语止在唇角化作了笑意,便如崖底那般皓腕越过萧玹玉颈,身子一轻已是被萧玹背起,轻柔靠在萧玹肩头,心却突然雀跃。
本是温润玉石加之材质通透长约三尺粗坯便已价值连城,燕王放置在守卫森严的燕王府中召集能工巧匠于府中雕刻,阳光之下白玉观音像可见慈眉善目,玉净瓶中杨柳栩栩如生。
萧玹站在观音像前惊叹,轻抚玉石入手生温,转身看向朱玉英道:“此物价值连城,押赴京城途中郡主可要好生看管。”本是无心之语,观音像身后的一个匠人手中颤抖微不可察,看向萧玹之时目光有着一闪而没的杀意。
天际中太阳缓缓露出霞光,唤醒了沉睡一夜的北平城,城门缓缓打开,早已等候在城外的青田村村长走入城中,脚步匆忙直往府衙而去。
萧玹方才起身门口便传来敲门声,开了门是难掩兴奋神色的施昊,施昊唇角有着笑意双手捧上那串有着藏宝之谜的佛珠:“萧大人,曹昇尸首跪在青田村父母墓前,怀中之物便是消失许久的佛珠,佛珠一案破了,即刻便可回京复命!”
看似错综复杂的佛珠一案竟以如此这般简单方式轻易结束,萧玹心中并未破案之后的愉悦反而犹如坠入了这迷雾。
燕王府前萧玹求见永安郡主,通传之后引至书房,朱玉英侧卧在软榻,心中却不知为何烦恼心思无论如何都无法安定手中书卷半个时辰过去都未曾翻动一页。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萧玹出现在书房中,面对朱玉英拱手施礼道:“萧玹拜见郡主!”朱玉英心中突然安稳,突然而至的想法令人惊骇手中书卷滑落,熠熠生辉如漫天星光凝聚的黑眸晦暗难明。
萧玹急忙上前捡了书卷随手搁在案几上,声音清冽扬起关切:“郡主无事吧?”揉了揉眉却是心中有了事,一丝笑容不达眼底:“恭喜玹儿破获佛珠一案。”
萧玹浅笑间酒窝若隐若现:“能于北平城中结识郡主,甚是幸会,佛珠一案能破侥幸而已,我即刻送佛珠回京,这些时日多蒙郡主照应,郡主倘若他日到了京城,我定会倒履相迎,就此告辞!”
看着萧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朱玉英唇角笑意凝结,甜蜜酸涩自心中排山倒海,手握住心口喃喃道:“玹儿,我怎会,爱上了你?”
北平城高大城墙之下,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们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萧玹被簇拥于最前方,转身看向北平城似有重要之物遗落,左思右想思虑再三却未曾落下任何物品,纵马而行,消失在天际。
☆、寿诞
雪花纷飞为应天皇城披上银装素裹,街道旁的树丫挂满沉甸甸雪条而压下常年笔挺身姿,雕梁画栋的皇宫被一片积雪覆盖,宛如冰封了的天地。
时逢朱元璋六十九岁生辰将至,镇守边境的藩王或是亲至或是派出长子嫡孙赶往应天皇城为朱元璋贺寿,皇城之外重兵驻营,随着朱元璋生辰即至皇城之中防卫严密一日更胜过一日。
家家户户中按照衙门昭示早已备好张灯结彩之物,只待半月之后皇帝生辰之时在屋前高高挂起,或明或暗的锦衣卫混迹于市井中一旦有可疑者一律捕入昭狱中严加审问。
北镇抚司处于皇城北侧坐北朝南而立,门口左右是张牙舞爪的雄狮,三步阶梯之后方能踏入北镇抚司大门,门前锦衣卫总旗率数名锦衣卫威风凛凛目不斜视。
卯时刚至天色渐暗,漫天风雪随风而扬,雪地之中萧玹身穿青绿色锦绣服腰系玉带踱步而出,左右锦衣卫们齐齐拱手施礼:“镇抚使大人!”
一出官衙,雪狐裘的披风上便沾染了风雪,萧玹淡淡一笑酒窝若隐若现,声音如泉水般清冽:“方入寒冬,便如此冷寒,左右无事,都早些回家吧。”
脚踏积雪而行身姿袅袅,于这漫天大雪之中寂寞如斯,萧家旧府封存十七年,萧玹寻回佛珠之后回京不顾朱允炆挽留执意独自住在萧家旧宅中,朱允炆亲自送来两名婢女以及做粗活的老嬷嬷伺候萧玹,并言明皇奶奶特意交代要好生照看于她,左右推辞不过这才让人贴身伺候了。
最后一丝天亮渐渐被黑暗吞噬,街上行人往来穿梭俱是焦急回家的神情,萧府本是朱元璋当年亲赐给萧战,离皇宫并不远,走路只需三刻钟便至,左右邻居俱是达官显贵,只是他人宅子中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哪如萧府般寒碜。
推门而入,迎面而来便是朱允炆自太孙府上精挑细选的两名女婢知琴与知意,面对萧玹弯腰施礼:“萧姑娘,是否在府中用膳?”
太孙府□□出的婢女自然是有礼有节,最初侍奉萧玹之时口口声声唤作为镇抚使大人,经过萧玹锲而不舍□□之后终是改口称为萧姑娘。
伸手握住六角落雪在温热手心中化为水,淡淡一笑脑中却突然浮现朱玉英精致容颜,气质温文尔雅中透着疏离,仿若无人能入那遗世独立般冷清女子的眼。
摇了摇头唇角是淡淡一笑,自回京城后为何常常孤单之时常常想起了她,轻轻摇头将那容颜抛诸脑后清冽声音道:“便在府中用晚膳。”
萧府正厅也不过富贵人家卧房般大小,萧玹坐于案几后,食案上是婢女们精心准备的膳食,炭火于铜炉中燃烧汁液沸腾香气四溢,执了筷箸在手,偏又想起朱玉英用膳之时的娴静高贵。
北平城中也是落雪缤纷仿若滴水成冰,虽已入夜燕王府正厅被蜡烛照亮如同白昼,燕王朱棣坐于蟒龙刻纹的王位之上,身躯凛凛黑眸如鹰般锐利,气质冷峻不怒自威。
右首坐着身姿纤弱的长女朱玉英,左首坐着体形肥胖的长子朱高炽,两人神情均是沉稳,看在燕王眼中暗中点头,长女长子均是人中龙凤,何愁大事不成。
朱元璋生辰即至,可恨与北平毗邻的蒙古常来掠夺百姓,燕王不得不亲自坐镇北平城中指挥铁骑平定边境,已定于明日出发,朱棣调派千余军中将士沿途护送,派出长女长子携带重宝赶赴京城为朱元璋贺寿。
自怀中掏出一份名单交由朱玉英与朱高炽过目,俱是京城位高权重之人,待两人点头示意已记下,火苗瞬间将名单吞噬干净,声音洪亮隐含睥睨:“我已备下重礼,你们分别携礼拜访,日后或许有大用,为防引人注目,官场新贵萧玹等人均可备下一份礼物送去。”
萧玹之名入了耳,掀开了心头波澜,如漫天星光凝聚的黑眸熠熠生辉,朱高炽的声音传来:“父王,萧玹以女儿身入了朝堂一身本领自是罕有人可及,只是传闻萧玹与皇太孙私交甚笃,以儿臣之见,萧玹不必相交。”
朱棣举手投足间隐有王者气度,抬了抬手道:“我们此番送礼,锦衣卫定会有察觉,人人均得之方能将我们结交朝臣目的掩下,况且萧玹在庆寿寺救下英儿,本应厚礼相待,此礼便由英儿亲送,能交好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是无妨。”
须要准备事宜三人细细商议后蜡烛已近灰烬,轻快的脚步声自厅外长长大厅传来,高阳郡王朱高煦颜如冠玉眉宇有着风流,身着华贵锦衣手持折扇而立,声音不羁却又故作沉稳:“皇爷爷寿诞,岂能少了我,长姐带我同去可好?”
说话间进了正厅面对朱棣弯腰而拜笑着道:“上次去往京城我方为稚童,如今儿已年过十六,就让儿随长姐前往京城可好?说不得还能顺道寻到意中之人。”
朱高煦喜留恋温柔乡让朱棣极为头疼,揉了揉眉头道:“此番与你长姐长兄一同进京,路上可要听英儿之言。”
准备的一套说辞还未出口,未曾料想朱棣轻易便应下此事,朱高煦喜出外望轻摇折扇面对朱玉英挤眉弄眼,朱玉英淡淡一笑起身面对朱棣告退:“父王所言,英儿字字记载心头,明日便赶往京城,英儿此刻去拜别母妃。”
待朱棣点头之后,朱玉英倒退三步方转身离开,夜色深沉如浓墨,冰寒的空气入体,雪花四处飞舞跌落肩头,站在长长走廊眼眸如漫天星光般熠熠生辉,脑海中却尽是萧玹极美容颜,竭尽全力想要忘了她,将她埋入最柔软的心底,哪知却自心尖开了花,一日复一日繁盛,或许有朝一日窒息在这茂盛思念中,轻轻叹息思绪繁乱,此段有逆伦常之情不知何去何从,情已动身不由己。
今日天色罕见放了晴,从天际洒下的阳光耀目却无一丝温暖,京城宽阔街道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多是达官贵人为庆贺朱元璋寿诞而至。
北镇抚司门前清清冷冷,萧玹贵为陛下御赐镇抚使官衙自然是最大的房间,萧玹端坐于案几之后,案几上铺着素白宣纸,雪白皓腕执笔,耗费了大半日功夫,院中暗香袭人的腊梅于笔尖绘出跃于素白纸面栩栩如生。
门口处通传的声音清朗:“皇太孙到!”萧玹起身相迎,朱允炆头戴七梁冠身着蟒龙缠身玄色太孙锦袍而至。
萧玹浅笑间酒窝若隐若现,似模似样的拱手施礼:“见过太孙殿下。”朱允炆笑着搀扶起萧玹:“左右无人,玹儿施礼作何?”
说话间心却随着指尖触及甜蜜满溢,背负着双手看向萧玹于案几上画的腊梅,笑容满面道:“玹儿画技出神入化,只是收尾时略显慌乱,似心中有事?”
说话间萧玹端起茶壶为朱允炆倒上热茶,声音如泉水般清冽:“允炆哥哥浸淫画中道已久,我这微末技艺哪里及得上出神入化,方才收尾之时突然想到她,心里便莫名慌乱了。”
或是觉得有些莫名羞愧,萧玹最后两句说来声音如蝇,朱允炆饮下一口热茶并未听清萧玹之言笑着道:“玹儿在说什么?”
萧玹坐在朱允炆身侧笑道:“近日皇子嫡孙们均到了京城,允炆哥哥今日得了闲了?”鼻尖是萧玹若有若无的冷香令人沉醉,心尖止不住的激荡,抬头看向萧玹仙姿玉貌,萧玹行事向来洒脱,朱允炆自然能感觉到待他与待萧琅无异,在萧玹心中只是兄长的位置。
淡淡失落压下唇边欲要脱口而出的倾述,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信有朝一日定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语气一如既往柔和:“每日去府上拜访的人却是络绎不绝,今日抽了空想要走走,信步所至便来了此。”
萧玹柳叶般锋利的眉尖轻轻一挑,脱口而出道:“永安郡主行至何处了?”朱允炆虽困惑萧玹为何独独问起朱玉英,却还是回答道:“玹儿若问其他藩王我或许所知不详,永安郡主行踪我可是知晓的,便在两日前永安郡主出了北平地界,便被山匪袭击了。”
正待细细道来却听见萧玹声音已不复清冽:“她如何了?”神情中竟是带着罕见焦灼,朱允炆急忙道:“玹儿莫要着急,永安郡主无事,那支山匪想要劫走价值连城的玉观音,首领却被斩于马下,出了此变故,永安郡主一行人日夜兼程而行,想来快则明日迟则后日便可抵达京城。”
萧玹心中已有了决定,眉眼舒展浅笑间如清风拂面,将剑架上的七星龙渊斜挂至玉带间声音清冽如泉水:“方才想起尚有一要事,壶中可是陛下御赐的蒙顶甘露,允炆哥哥慢慢歇息。”
脚尖轻点间萧玹已施施然而去,朱允炆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天底下敢如此对待皇太孙的,唯有萧玹一人吧。
☆、同生
汗血宝马疾驰在街道,萧玹回府换了锦衣毕竟一身飞鱼服太过招摇,城门之处严进松出,萧玹亮出手中锦衣卫牙牌无需排队便出了城,一路之上耳畔风声作响,汗血宝马风驰电掣逆风而来的寒风吹得白皙脸颊生疼,直到天色渐晚已不宜赶路,萧玹这才在路旁客栈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