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下。”夜谰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跟端着个花盆似的往前走去。
程雪疾不太舒服,便正过身子,枕着他的肩膀向后看去,正盘算着该吃点什么,忽然在森林尽头看见一朦胧的身影正站在凤凰花树附近,纤细且高挑,几乎与树影融为一体。
他使劲眨了眨眼,却见已是空无一物,便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安稳地枕着夜谰的肩膀打了个呵欠。
夜谰寻了个还算不错的酒楼,要了个单间休息,又点了一桌子菜任程雪疾吃饱喝足。
程雪疾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地啃了一整条鱼,又喝了点汤水,揉着圆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然后静坐调息,吃撑的不适感立刻消退了,又砸吧着嘴看向了糕点。
“你说你师父教什么不好,非教你这个本事。”夜谰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模样,轻笑道:“还总埋怨我喂胖你,你一只猫吃两个人的量,不胖就怪了。”
程雪疾虎躯一震,警惕地问道:“你嫌弃我了?”
夜谰挑眉,戏谑道:“嫌弃倒不至于,就怕你压塌床。”
“我已经瘦了很多了!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程雪疾恼怒,站起来掀开衣服露出肚皮:“你看我的腰!细了多少!”
夜谰看着他白净的腹部以及线条柔和的腰身,顿感气血上涌,便嘴角微扬,冲他伸出手道:“雪疾,其实你这样消食是掩耳盗铃,来,我帮你助推内力。”
程雪疾在他抹微笑中察觉出一丝意味深长,却还是在“合籍”的信任感之下乖乖牵住他的手,天真地问道:“怎么助推内力啊……”
夜谰牵着他的手走向里屋床榻:“你先坐定,我们一步步来。”
“哦。”程雪疾脱下鞋袜,盘膝坐在榻上,狐疑地眯着眼瞅他。
夜谰装模作样地坐在他身后,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揉了两圈。程雪疾舒服地咕噜出声,放下戒备的一瞬间,猝不及防地被这双手绕到身前,解开了衣领扣子……
屋外的雨断断续续地又下了起来,打在屋檐上发出阵阵空响。屋内罗帐摇晃,迎合着自窗棂缝隙钻入的风,先是细微,后逐渐变得剧烈,伴随着一声声克制的悲鸣,如同缭乱的风吹过峡间。
程雪疾趴在榻上,腰下垫着枕头,硌得他有些不舒服,想把它推出去,右手刚抬起便被夜谰抓住按在了身后,只得用左手撑着床榻,艰难地扭过头眼泪婆娑地瞪了他一眼:“骗子!”
夜谰倾身向前,感受着脆弱的花一边埋怨着冷风的无情,一边却张开蕊心团抱着雨露,便在他耳边轻吐道:“我就说……你也是贪的。不然怎么跟饿了许久似的,咬得紧紧的不松口?”
“我……”程雪疾刚要辩解,忽然疾风骤雨又起,令他毫无准备之下低喊出声,双腿不甘心地蹬了一下后,被拉着手立起了身子,迎着潮汐逐流踏舟……
……
一晌贪欢,已是深夜。程雪疾趴在榻上昏睡,身上盖了条薄毯。夜谰端来水盆,用汗巾将他擦拭干净,又抱了床被子,盖在他的脚上免得着凉。
睡梦中的小猫微皱着眉头,依旧有些埋怨。夜谰笑笑,将他浸了汗的发丝敛至一侧,轻捻他的耳郭说道:“睡吧,我的小夫人。”
猫儿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回应还是不满这称呼,把脑袋扭向另一边,嘀嘀咕咕地睡得更深了。
夜谰有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一阵,直到窗外闪过一道黑影。他轻推开窗,迎面被一支沾着泥巴的野花怼在了脸上。只见连枫游扒着窗台低笑道:“谰哥,没坏你的好事儿吧?”
夜谰夺下花,径直穿过窗台浮在空中,将窗户关好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我想做的事儿。”连枫游见他随手把野花给扔了,不满地撇嘴道:“你就不能适当地招惹一下野花吗?”
“有话快说。”夜谰蹙眉。
连枫游收起嬉皮笑脸,认真说道:“谰哥,你是想打开轮回道,给笙玖招魂吗?我是阴魅体,你拿我当阵眼,事半功倍。”
夜谰由惊转怒,怒斥道:“想都不要想!一个闪失,你就得折进去。我可没有通天的本事,把你俩一起拽回来!”
“我已经决定了,就算你不做,我自己也会去做。”连枫游顿了顿,抬手指向天空:“我知道,你去修真界带了秘法回来。可那术法必须得由通阴阳的术士当阵眼。我可以,你信我。当年老蛟用我开启鬼蜮,我都没有死,区区一个招魂阵,我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的?”夜谰诧异,旋即察觉到了什么,低呵道:“蛾!出来!”
小小的蛾子忽忽悠悠地打连枫游的长发中钻了出来,细声细气地说道:“主公赎罪!属下不是故意的!主公您布阵的地方在属下居住的森林里,属下无意中看见了……然后,然后境主他……呀!!!”
没等她说完,连枫游便揪住她的翅膀扔了出去,抱着夜谰的胳膊央求道:“谰哥,你行行好,给个机会吧!我发誓,一旦情况不对,立刻收手,如何!”
夜谰甩开他的手,戳了下他的脑门:“你说得简单!阵法一开,你怎能全身而退!滚回去,少在这里添乱!”
二妖相持不下,在空中瞪着眼。忽然刚刚被扔出去的蛾子飞了回来,在雨中摇摇欲坠地喊道:“主公!夏蝉传来消息,说西境有异常!”
夜谰心里咯噔一声,忙飞向西境,连枫游紧随其后,一并消失在雨中。
他们走后,酒楼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小缝,程雪疾往外瞄了一眼,胡乱套上衣服,跃出窗户追赶而去…
☆、番外四
夜谰与连枫游赶到时,西境上空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光柱。满地的凤凰花一夜之间全部盛开,鲜艳的大红色连成了一片,莫名凄美且惨烈的。
“疏雨!你在做什么!”夜谰远远望见在那光柱中悬浮着一道身影,浑身已被鲜血所浸透,与凤凰花们出离得相似。
疏雨微回首,悲凉地笑道:“我不能再等了,笙玖已经来找我了。”
“谰哥,这是修罗阵!他要自散魂魄!”连枫游大惊,下意识地想飞过去把疏雨扯出来,却被夜谰揪住后脖颈扔了回去。
夜谰冲向疏雨,手触碰到光柱的一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得剧痛无比,衣袖瞬间飞散成了碎片。他没有放弃,努力把身子挤进光柱中,艰难地说道:“疏雨,听哥的话,别做傻事!”
“我昨天做梦了。”疏雨却双眼空洞,魔怔了般喃喃道:“我梦见你们回来了,我还梦见笙玖也回来了。笙玖她对我笑,对我哭,说她好寂寞……凤凰花都开了……她还是没回来……我要去找她……”
“快停下!”夜谰眼见得他浑身冒起白烟,如同被蒸煮了一般皮肤发皱变红,不断渗出血液,不禁心脏抽跳,不顾一切地伸长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谰哥!不行!”连枫游忙飞上去保住他的腰身:“强破阵会让他灰飞烟灭的!快退出来!”
夜谰陷入了两难,既不愿松开手,又无法唤醒疏雨,僵持之下,他的胳膊已然血肉横飞,直露出一截白骨。
他咬紧牙关,双眸一点点成了透着红光的金色,龙鳞瞬间布满了手臂填充着血肉,尖角缓缓自头顶伸出……
“笨鸟,还不住手!”千钧一发之际,地面忽然传来一脆生生的呼唤。疏雨一怔,茫然地望了过去。只见程雪疾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正下方,仰起头蹙眉喊道:“大笨鸟!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的!”
这声音……疏雨愕然,总觉他的声音像极了笙玖,恍惚中,阵法之力小了几分。程雪疾默默凝视着他,双眸赫然变成了琥珀色。半晌,他微微闭上了双眸,后背攸地升起一道红色的影子,飘荡在空中一言不发,神情严肃。
“笙玖……笙玖……”疏雨一眼认出,那模糊的影子正是笙玖,顿时一阵恍惚,维持不住阵法,蓦地坠了下来。夜谰忙抱住他,十指相扣结符印,强行将阵法反噬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与他一同掉落,跪在地上咳嗽不止。
影子站在程雪疾身后,双手搭在他的头顶。程雪疾抬手指向凤凰花海,一字一顿道:“不管路途多远,我都会回来的。你不愿意再等了吗?”
“我愿意……我愿意……”疏雨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动弹不得,便在地上狼狈地爬向她,乞求道:“笙玖别走……别走……”
笙玖眉头微蹙,露出一丝不忍。夜谰走上前,轻声问道:“笙玖,我该去哪里接你?”
“不必,我根本就没走远。”笙玖浅笑,继续借用程雪疾来传递话语:“西境是我的家,这里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是我的栖身之所。再等等,我快回来了。”
这时疏雨终于爬到了她跟前,抬手揪住了程雪疾的衣襟,无措地看向他背后的红影:“还要多久?”
“等你这蠢货备好东西,收拾好要住的地方,老娘就回来了!”笙玖的语气忽然恢复了往昔的跋扈,冷哼道:“怎么?你让老娘睡地上?!起码铺点梧桐叶吧!”
“好……我……我这就……”疏雨慌张地回答着。这时程雪疾忽然抬起手,指尖戳在了他的心口上,一点金色的流光自他心间流淌而出,隐约变成了凤羽的形状。
满地的凤凰花树随之发出光芒,亮堂堂得如同万家灯火。光芒中央闪烁着一个个画面,有刚破壳而出的小雏鸟、羽翼丰满后牙牙学步,转眼她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与夜谰他们没心没肺地打闹着。
而每一个画面的角落里,必然“藏”着一只不太起眼的小白鹭,温和地凝视着她,于不经意间,流露出纯粹的爱慕。
“笨鸟,你到处找我的魂魄有什么用……我就在这里啊。”
疏雨一怔,傻傻地望着她,嗫嚅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但见笙玖的影子呼地散了,克制不住地跳起来扑了过去,把程雪疾压倒在地。
倒是夜谰明白了笙玖的意思,笑着颔首道:“臭丫头,你做得很好。”
原来笙玖的魂魄遍寻不到,不是因为她魂飞魄散,而是她在散魂的一瞬间,将魂识融入了地底的灵脉之中。她要疏雨种凤凰花,是为了借着花树的灵力聚集灵力,依附其中静待肉|身重生。
凤凰花的光芒消失了,程雪疾眼睛恢复成了蓝色,发觉被疏雨压得上不来气,便推了他一把小声道:“她维持不了这种形态太久,先起来把乱了的灵脉整理好。”
然而疏雨已经晕了过去,化回白鹭呼吸微弱。夜谰上前把他抱走,有些心虚地看向程雪疾:“雪疾……谢……”
啪。他尚未反应过来,程雪疾凌空跃起狠狠抽了他一个嘴巴,吓得连枫游都打了个哆嗦,接过夜谰手中的白鹭默默退至一边,不敢言语。
夜谰也被打懵了,呆呆地捂着脸颊看向他,发觉程雪疾小脸一皱就要哭,赶紧手忙脚乱地哄了起来:“雪疾别哭啊!手打疼了?!”
“你刚刚想露真身的,对不对?”程雪疾愤怒地质问道:“你变成龙,天门就会开,到时候,你是走还是不走?!”
“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的。”夜谰愕然。
“我听师父说的,这回他总该说对了吧!”程雪疾咆哮,把压抑的不满全数发泄了出来:“你我合籍,便是夫妻,就该生死与共。你倒好,有什么事先想着让我置身事外!是我不配吗!”
“不是!当然不是!”夜谰被突如其来的“夫妻”震得老眼昏花,一时闹不清是该激动还是惶恐。
程雪疾又跳了起来,打算“好事成双”再来一巴掌,却忽然没了力气,呱唧呼在了夜谰怀里,成了主动投怀送抱。
夜谰被这天降的一猫砸得颠三倒四,被喜悦冲昏了头,误以为他这是在讨个抱抱,便如他所愿大手一抬,掐住他的腰提了起来,在额头上使劲啃了一口,然后勒在怀里跟哄孩子似的念叨着:“雪疾不哭,来让你夫君好好亲亲。”
“你……”程雪疾气得直想骂街,却在下一瞬被堵住嘴蛮横地亲了起来。炽热的气流穿梭在他的五脏六腑之中,使得他一阵眩晕,险些窒息,忙噙着泪用手去打夜谰,非但没能令他住手,反被抱得更紧,终于咪地一声瘫软下来……
……
数日后,夜谰与程雪疾离开了妖界,依旧走得无声无息,不过还是被盯梢盯得很紧的连枫游给发现了。
“谰哥,你空手走,好吗?”连枫游趁程雪疾不备,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小包裹,背到身后阴嗖嗖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