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做的这只火药枪,然后,细细去看。
他才看清,这枪的枪管,是一段内径近20毫米的钢管,用铁丝绑扎在木制的枪身上,管长超过20公分,管尾是在高温烧红后,敲打成了圆椎形,上留小孔,可盖火帽,后面,还用弹簧拉动着一根用窗栓替代的枪机。扣动板机,击发火帽,火帽爆燃,再点燃枪管里的黑色火药推出金属弹丸,便就完成了一次射击。
他不知儿子是不是学别人的法子造的这把“土枪”,如若是自己“鼓捣”出来的,倒还能叫他在此刻无比痛苦的煎熬之中,掺夹进些许的快意。
或许如此,他便将箱底油纸包打开,把里面的黑色火药,慢慢地往枪管里倒,不知不觉,就几乎灌满了整个枪管,再随手捏起一颗又大又亮的轴承钢珠,塞了进去,还拉动了枪机,便手握着枪,抬了起来,左指右瞄……
忽地,似乎鬼使神差,他竟恍恍惚惚地将它举向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心里在想:如果马上就有人来撕我领章,摘我帽徽,押我批斗,再关进监狱……那么,也许我就应该……
突然,轰地一声,枪已响了,黑色硝烟,瞬间,布满全屋。
于是,宛如空中一道闪电,炸响闷雷,随即,犹似天上乌云骤起,遮天蔽日一一华道明师长死去了。
儿子以前玩过的大钢珠击中了他的头部右侧,却并不是他枪管指向的太阳穴,位置多少有些偏高。大概在枪响前,他曾试图把枪口挪开。
然而,是儿子亲手制造的这只粗劣的火药枪不幸走火了,还是华道明师长毅然决然地有意为之,或许,已成了一个永远的迷团。
但他被认定为畏罪自杀,是自绝于党和人民。
接着,红总司”被彻底解散了。
不久,卫国和他母亲在万分悲痛中,又听到了这样一个小道消息:在华师长的问题上,关键是有人向中央*告了他的黑状。而向中央*告华师长黑状的人,就是战美的一贯支持“工总司”的爸爸一一市警备区高司令员。甚至,还有人说,这位高司令员不愧姓高,因为他那手段,的确是高,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在大楼里,不会听他的话出来,就把即将发生大规模武斗的消息告诉了华师长,结果不仅救了自个俩儿子,又清除了自己政治对立面,还拥有了更大的的权力。
卫国母亲面对这样的消息,不知真假,出身剝削阶级家庭,解放初才参加革命的她又惊又气,却只能每天以泪洗面。
而卫国的内心却再次遭到了从未有过的剧烈冲击。
他的心从此不再单纯。
作者题外话:这是多年精心酝酿、构思,的确值得读者阅读的一部小说。请多投票、收藏、留言。谢谢!
第九章 第五节 华师长被认定为畏罪自杀。几乎只有红英来看卫国和他母亲……但不久,战美和杭生也来到他家……
华师长的遗体被火化后放在一个普普通通的骨灰盒里。他河北老家的亲戚一一华师长的大哥和姐姐,闻讯来信,想把他的骨灰埋葬在老家的农村,可卫国他妈没答应。
自丈夫去世之后,本来身体就孱弱的她便病倒了。她却一直把丈夫的骨灰盒放在自己和丈夫的卧室。
她知道丈夫喜欢她的这双纤纤玉手,所以,每天,她都先洗手,待洗得干干净净后,才去一遍又一遍地擦拭丈夫的骨灰盒,直到光洁如镜。然后,她把它搂在怀里,用修长的手指与薄软的手掌,一次又一次地去轻轻地、柔柔地抚摸。这时,她便小声地对丈夫说道:道明,这是我的手,你最喜欢的手,你能感觉得到吗,让我每天都这样抱着你,你说好吗……于是,她的泪水又止不住滚落下来……
可是,爸爸去世后,卫国却恨透了自己的一双手,真想把这双手剁了去。他恨自己这双手为啥偏偏做了那支破枪,又偷偷藏在了家里啊!
他还后悔,那天他为啥子要那么早地就去医院。倘若,他晚走或不走,爸爸就一定不会去世了!
他和妈妈一样,不相信爸爸真会自杀。虽然,多少年后,爸爸*了,他依然清楚地记得起爸爸那晚对他说的那句话“一个人不能太一帆风顺了……”甚至,他那时早已明白了“佼佼者易折”的道理,*中不少含冤者就常因为过去太多顺利,太少挫折,自尊心又太强而自杀,可他仍不相信爸爸可能自杀。
卫国和妈妈都痛苦地认为:他是因枪走火而发生的意外。
卫国甚至还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亲。
然而,那段时间,几乎没有人敢来他的家。因为,虽在当时,野战军不搞“四大”,所以他家里还没被冲击,但军营外,早已到处贴满了揭露批判他爸爸的标语、口号……
连当了“逍遥派”的好朋友杨和平也没来找过他,只是,一次在院里碰上,远远就笑笑,转了转头,便不见了,旁人若见,都不知他是跟卫国打了招呼,还以为他想起啥子好事,发了神经,自个在笑。
卫国的自尊心就被加倍地激了出来。见了任何人,都挺了胸,还仰了头,偶尔也有熟悉的军人或孩子冲他点头,他均一概不理,怕又遇到和平那样的孬种。
只有阿虎、阿豹和众狗狗们对他一如既往,甚或,还仿佛明白了他家中的变故与他内心的痛苦,就更加听话地簇拥在他的周围。特别是阿虎,经常在用漆黑乌亮的眼珠,静静地、久久地望着他……
不过,让他欣慰的是,这些事情发生后,红英很快就来看望他和他母亲了。而且,她还带来了当时最新版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送给他。
她来那天,已近春节。
当时的卫国,正站在窗前,无神地看天。
南方的天空,此刻若同挂上了一幅昏沉沉的灰蒙蒙的窗帘,又闷又暗,又潮又湿,让人望去,心情都阴郁得能拧出水来。
就在这时,红英在门外轻轻地叩响了门。
卫国半天才去打开门,一见是她,原本故作傲气的脸一下松弛了,不由变成了掩饰不住的惊喜之状。
她进了门,微笑之中,却有些怯怯地先望向他的身后,然后,小声问道:卫国,阿姨在家吗,我想看看阿姨,她身体还好吗?
卫国知道她还从没见过他母亲。不知为何,现在还真希望她能看到他妈妈。但是,今天他母亲却恰巧不在家。她在生病,可仍被单位通知去参加一个批判大会了,虽然这不是批判他父亲的大会。
卫国给她说了后,她便放下手里的尼龙网兜,里面是几瓶玻璃瓶装的水果罐头(这在那时已是很讲究的礼品)。然后,他们说起话来。像以住一样,她话不多,但今天,却反复地向他叮嘱着,希望他多照顾照顾自己的母亲。
卫国先还点头,后来就有点不高兴了,便嘀咕道:红英,你啥时候成了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了呢!
红英便又微笑起来,不再说话。
可一会儿,她拿出了两本红色封皮上印着毛主席穿军装的彩色正面头像的《毛主席语录》给他看。之后,一本给他,一本留下。
这是两本最新的“红宝书”,做工精致,比老版“红宝书”厚得多,里面除了毛主席语录,还收录了毛主席*以来的“最新指示”和以往的“老五篇”及毛主席诗词等内容。
卫国不禁又高兴起来,就谢谢她。
红英走后,卫国的心情好了很长时间。他不晓得,在这样的情况下,红英的这些行为,已使得她在他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了。
可卫国却不知道,战美不久也来他家看望他和他母亲了。还来过两次。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跟着弟弟杭生来的。准确地说,是她鼓足了勇气,下定了决心以后,不许杭生自己来,而要杭生陪她来的。
原来,华师长还没出事之前,在她心里,“红总司”已输了,“工总司”已赢了,她很是快意。所以,她虽不敢对回家后就要返回军校的北上大哥露出自得之色,但对灰头土脑回到家的杭生,却足足地“耀武扬威”了好久。
特别,对她来讲,更为解气的是,华卫国那个家伙,终于狂不起来了,这真是大快人心啊。于是,她忍不住,经常在家由此来“教育”杭生,并借机淋漓尽致地在背后不断讽刺着华卫国。
有一次,她那一直在家养病的二哥中原,却忍不往放下正悄悄看的柳青小说《创业史》,对她笑道:战美,我看你和华卫国其实都一样,不过就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不,应该说是“一百步笑一百步”而已。
她便回道:你胡说,你讲,我哪点和他一样啦?
中原就道:咋个不一样,你们两个,不说别的,这性格就相似,哈哈,好比针尖对麦芒,从小就针锋相对,你说对不对?
她听了,不由一呆,顿了顿,才道:就算你讲得有点对头,那,事实证明,我高战美也是针尖,他华卫国只是麦芒,你看那针,是钢铁做的,那牙齿都嚼不动的钢针自然比只配吃进肚子变成屎巴巴的臭馒头厉害无数倍!
可在一边本就不高兴的杭生,却听不下去了,便叫道:姐,那你到现在都不会用针来补个衣服,可你每天早上,还要吃好几个馒头?你有本事就把针吃了,以后别再吃所谓的臭馒头,要不要得?
战美一听,不由气得蹦起来,猛转过身,指着他道:你这个小小的高杭生同志,你说我哪天早上吃好几个馒头了?你可别不知好歹……我告诉你吧,你现在吃的馒头呀肉呀什么的,我们大家都在尽量让你多吃呢,你晓得吗!
杭生一下怔住了,正欲说啥,脾气温和的中原赶紧笑呵呵地圆起场来。
可是,不久,却传来了华师长自杀的消息。
这下,战美的那颗心,原本好像正骄傲地往卫国的胸口里走,想瞧瞧他那颗如风吹雨打的柿子一样又皱又蔫的心呢,如今却倏地一百八十度地急拐了弯,逃回怀中,还慌成团,真真切切地替他难受起来。
随后,她便越来越按捺不住地想马上去看看他,还有他的妈妈(这也因为,以前他母亲每次碰到她时,都对她挺好)。
然而,现在她却更加害怕见到卫国和他妈了。因为她也听到了关于她爸与华师长的小道消息。虽然,这消息早被传得风生水起,而她却是绝不信的。
这时,她方知晓,自己其实很多时候才没出息。
因此,思前想后,绞尽脑汁,她开始琢磨如何去见卫国。
她开始观察杭生,她晓得,杭生乘着南下这段时间一直在“工总司”里春风得意、乐不思蜀,他是一定会去看卫国的。只要他去,她便有办法。
那天,她见杭生果然偷偷摸摸地出了家门,然后,就到了开往卫国爸爸部队所在地方的公共汽车站。
于是,她拎着早已准备好的水果与营养品,猛然就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了杭生面前。
她故作严肃地对他说,她早晓得他是去看华卫国和他妈妈,但她支持他。然后,却命令他,不许他一个人独自去。再后,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嘛,现在正好,因她恰巧也要去,那他现在正好可以陪着她去。
说完,她望着弟弟,心想,对这家伙,怕还要再费口舌。不料,杭生只瞪她一眼,低声嘟哝一句,就爽快答应了。
这样,他们俩就来到了卫国家所在的部队家属大院。
可是,离卫国家门愈近,她的心便跳得愈凶了。因她不知卫国和他妈妈将如何对待她和弟弟。她却知道卫国与他母亲一定也听到了关于她爸爸“出卖”华师长的那些小道消息。所以路上,她已给杭生说好,由他打头阵去敲门,还要先进去,她随后才进。
但当杭生敲门时,她不是站他身后,而是情不自禁地躲在了开门后视线看不到的一侧。
门长长地吱呀一声,才开了,那声音,真像是有人在叹息。
随后,门里,卫国的母亲缓缓地低声问杭生道:你找谁呀?
门外,杭生忙道:阿姨,你好!你是卫国哥哥的妈妈吗?
卫国他妈妈在门里道:是呀。你有什么事吗?
杭生骤地举起双手提着的两大袋礼品,道:阿姨,我们是想来看看你和卫国哥哥,行吗?
望着个子不高、还是个小娃儿的杭生,卫国妈妈苍白的、满面病容的脸上,不由露出了几丝笑纹,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