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着他细瘦的双腿,无来由地涌起一股伤悲,我从来没有背过自己的老爸,因为,他不需要。
他有私人医生,有营养专家,有健身教练,有按摩技师,有数家业绩斐然蒸蒸日上的公司,有一群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的员工,屋内有娇妻,出门有名驾,即使儿女有点不乖,血压有点偏高,也丝毫影响不了他意气风发的体面生活。可我肩上的这位父亲,妻子离去,腿染残疾,生活过早地将风霜的印迹刻上他的身体,而从小缺失母爱的女儿遇人不淑,被付出多年青春对待的男人狠狠抛弃,想让她再爱,谈何容易?
哎……老天从不懂什么叫公平,也正因为如此,才使人间悲欢离合交织、爱恨情仇泛滥吧!我吁叹,最近怎么老是惆怅,我明明不属于文艺男青年的范畴,难道是我动了真情的缘故?莎翁不是说过吗,爱是一种甜蜜的痛苦……
“小子,累了就把我放下。”背上沧桑的男人开口对我讲。
“不累!”我大声应道,悄悄将他往上送了送。
这时,裸着的手臂触到一丝毛茸茸的柔软,我侧头发现简招西朝我身边贴了贴,轻声问:“冷吗?”她用手背试探我臂膀的温度,神色中尽是浓重的担忧。
我笑了,由衷的欣喜,无法掩饰。
-待续-
简 de 第36节
“简招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说谎了?”
“爸爸……什么啊?”
“姓苏的小子,只是阿辉的同事那么简单?”
“对……对啊!”
“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知道他喜欢你。”
“爸爸!你别听他胡说!”
“你还想骗我?从小你只要一撒谎,拇指就会去抠食指的关节……姓苏的小子确实好皮相,眼带桃花开着名车,那种男人最擅长哄女人上床,你可不要把持不住做出对不起阿辉的事来!”
“爸!是吕进辉先做出对不起我的事!”
“什么意思?!”
“他……他跟别的女人……我们分手了!”
“你说什么?!”
“我说……爸爸小心!”
……
我不该那么冲动地告诉爸爸!让爸爸分心滑倒扭伤了脚!
在风雨浸淫的山间,我们父女俩就像无人顾理的蝼蚁,揉着爸爸越来越肿的脚踝,头顶的破伞被刮得七零八落,恐惧、寒冷不断钻入我战抖的毛孔,我摸出手机打到柳奶奶家,却是久久地无人接听,反复一遍又一遍的“嘟嘟”音,让我的心也一下下缩小。“爸爸,要不要打110……”“不用!再等一会,我自己走下去。”爸爸讨厌警察,我是知道的,当年在残疾人工厂,老板丢了一支名贵的钢笔,怀疑是爸爸偷的,警察将爸爸“请”进去,迫他“认罪”,虽然之后老板在他女儿的文具盒里发现了他的宝贝钢笔,但冤枉爸爸的他们并没有对爸爸表示出任何的歉意,于是,爸爸愤然离开工厂,从此也极度憎恶那些大盖帽。
爸爸的倔强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风雨没有骤减的趋势,我搀着爸爸暂时避进繁茂的草丛中,我终于可以深刻理解奶奶嫌弃我的心情,假如我是男孩,就可以背着爸爸下山,就不用让爸爸受寒受痛!扫墓余下的香烛化开在我手心,红成片片的触目惊心,我抚着爸爸消瘦的肩头,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人来,想他温柔的瞳仁,想他沙哑的声线,想他宽厚的胸膛,想他掌心的温度……倘若他在,就好了……
破天荒的奇迹竟然真降临到了我身上,当手机屏幕上赫然亮起他的名字,我还一度以为自己在做着不知廉耻的春梦……
“诶!简招西!帮忙拦辆出租车!”春梦男主角发话打断我的回忆录,见我愣愣没有反应,他补充道:“我没有开车来啦!”
“啊?哦!”我终于醒了过来,赶紧抬手往路边招呼空的士。
带着湿寒气的三个人填入出租车,老爸将外套脱下还给苏麓:“穿上吧,要是感冒了我担当不起。”“您要是感冒了我更内疚!放心!伯父!我五年都没有生过病了!”苏麓又把外套推给爸爸,爸爸难得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在苏麓的坚持下,的士将我们送到社区卫生院,医生替爸爸检查之后,敷上药膏,交待完何时换药等注意事项,苏麓把爸爸背回了家。我找出干毛巾给苏麓,让他把雨水擦擦,又忙着替爸爸换上干燥的衣裤,烧了壶水给爸爸和苏麓洗脚,苏麓把毛巾披在肩头,高高挽起裤管,他和爸爸并排坐着,一起闲闲地泡脚,我拿出暖炉,开始烘苏麓的衣服,抬眼间,我突然发现,眼前的两个男人,五官深刻,轮廓相似,俨然如同两父子,我出神地望着他们,魂游天外……
“诶!简……嫂子!”
“啊?”
“我洗好了!有没有擦脚的毛巾!”不知何时,苏麓已把裤管撸下,遮住了小腿,脸上还带着难为情的神色,而边上的老爸一边擦脚,一边撇嘴睨视他。
“等等啊。”我搁下衣服,匆匆跑进里屋,可翻来翻去偏偏再也找不出一条新毛巾,“爸,还有没有新毛巾啊?”我探出脑袋。
爸爸抬抬下颌,“喏,家里仅剩的一条在他肩上。”
“那你就用那个擦脚吧。”我对苏麓说。
“不行!我还得用它洗脸呢!”
我苦脸:“那怎么办?你总不可能用我的吧?要么我现在出去给你买?”
“等你买回来,我的洗脚水都结冰了!就用你的好了!”
我看向爸爸,他正转头望窗外,仿佛没有听见苏麓和我的对话,我磨磨蹭蹭地犹豫着把自己的擦脚毛巾递给苏麓,苏麓欢乐地接过,将脚丫子仔仔细细擦干。
“我打个电话给柳奶奶……”我禁不住的窘迫,自言自语着跑向电话机。
两下嘟声之后,柳奶奶洪亮的嗓门响起:“西西啊!……哦!下午带小妹去鱼塘耍没在家……急什么!让小妹在我家吃了晚饭你再来接!挂了!”
柳奶奶是奶奶年轻时的姐妹,也是对我们家最好的一位朋友,因此,爸爸把吕进辉寄给他的、未动一分的生活费,毫不犹豫地从银行取出,借给柳哥哥盖房娶妻。爸爸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别人对他的好,他铭记于心,同样,恨,他也从不轻易淡忘。
是非观过于刚烈的人,太易遭到他人的排挤,因为存有灰色地带的社会渐渐染黑那些原本清白的种子,它们在污浊的空气中生根发芽、恣意攀爬,成群结队地冲正性不阿的异类张牙舞爪……曾经,我想劝爸爸试着对现实妥协,试着柔软让自己过得更好,可每当面对爸爸清亮明朗的双眼,我就怎样都挤不出合适的措辞来开口……
“嫂子!谢谢!”苏麓笑吟吟地将毛巾还给我,伸手之间,我才发现他的左手背满是可怖的紫红磨痕!我被骇得一激灵,失态叫道:“你的手怎么了!?”
他立即把左手往下藏,右手装腔作势地拍着胸脯,“我的小心脏!吓人啊你!叫那么大声!”
坐在一旁的老爸猝不及防地抓过苏麓的左手,皱眉道:“西西,把万花油拿来给他抹抹。”
“噢!”我赶紧找出药箱,一脸严肃地对苏麓施令:“手拿来!”
苏麓像个孩子般傻兮兮笑着,乖乖将左手交给我,我瞄了瞄爸爸,他燃了一支茶花,看向窗外悠悠抽着,对我们这边的情况视而不见,雨滴淅淅沥沥地砸落在房檐,撞进屋外的接水铁桶中,昏暗的室内漫溢着叮叮咚咚的交响嘈杂声。
我扁扁嘴,避嫌地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苏麓的手,小心地上药,“伤成这样!刚才怎么不在卫生院包扎一下啊!”我皱眉压声道,口中泛起浓浓的苦涩,苏麓的手大大咧咧地往我掌心钻,一边还不住挤眉弄眼:“嫂子心疼啦?”“鬼才心疼!”“嘘!别乱说话!”“你是不是干坏事了?”“救助被困山间的猪女人算不算坏事?”“你!……哎!我看你还是得去医院,感染了就糟了!”“你陪我去我就去!”“你又恶心了!对了,你怎么会去小水头?”“我听到了你心的召唤……”“呕!”
在外面风雨声的掩饰下,我跟苏麓你来我往地悄悄言语着,不知不觉竟暂忘了自己的分寸……“咳咳!”父亲重重的咳嗽声将我拉回现实,“简招西,时候不早了,准备晚饭去!”
“哦!”我心虚应道,踌躇着要不要留苏麓,但爸爸没有开口,我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磨磨蹭蹭地往厨房缓慢移动。
“小子,要不要留下吃顿便饭?”老爸的声音如芥末般让我全身毛孔为之一激灵。
苏麓带笑的沙嗓毫不客气:“谢谢伯父!”
我心急火燎地匆匆炒着小菜,外面两位的独处令我十分不安,爸爸会不会认为是我水性杨花勾搭了苏麓,才惹吕进辉出轨?我仿佛看到自己和苏麓被扒得赤条条地塞进猪笼,诸多村民挽着竹篮围在四周,从篮子里扯出烂菜叶臭鸡蛋朝我们狠狠砸来……
“噫……”我猛地晃晃脑袋,真是想太多!
“香!”苏麓双眼放光,舔着嘴唇在桌旁转悠,“可以吃了吗?嫂子?”我冲他翻了记白眼:“我家只有粗茶淡饭。”“在我眼里堪比满汉全席!”“夸张。”我撇撇嘴,打算去扶坐在门边的老爸。
“我来我来!”苏麓抢先一步伸手,居然把凳子连爸爸一块端起,放到桌边!
向来严肃的老爸都微微张口带着诧异望向苏麓,我更是惊愕,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他……比我想象的强壮百倍……
被行注目礼的苏麓倒像个没事人似的,乐呵呵地坐下拾起筷子,“伯父吃饭!嫂子吃饭!不吃凉了!”
我心神不宁地搅着米饭,斟酌半晌之后装作不经意地问出:“你们刚才聊什么有趣的事了啊?”苏麓腮帮鼓鼓,嚼着一大块红烧肉,帅气的形象尽失,流露出不常现于外人的调皮与可爱……外人?对啊,在外他不都是风度翩翩的型男模样吗?但……我似乎能经常见到他不修边幅的本色状,比如……一丝卝不挂……比如狼吞虎咽……比如抓狂发癫……
他笑眯眯地看了看爸爸,将食物滑入喉咙,才砸吧嘴答道:“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我气闷,下意识地伸脚踢向苏麓桌底的小腿,“啊!”他大叫,筷中的条茄掉落在桌面,父亲皱眉抬头:“一惊一乍的做什么!”“饭……饭里有石子!磕牙了!”他捂起腮帮装模作样揉着,微眯的眼睛望向我,似乎在说:“哼哼!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我挑衅般地抬了抬下颌:“怕你?”
“吃饭!”爸爸用筷子敲敲我搁在碗沿的手指,我再次炸然清醒,刚才……自己又失了分寸……
“你可以回家了!”解决好晚餐,我开始催促苏麓,他跟爸爸坐在大门边的矮凳上,望着绵糖般的雨点默然抽烟,“哦!”他拍拍大腿,叼着烟站起,“伯父,那我走了!”老爸没有抬头,只懒懒挥了下手,“走吧。”
苏麓转过身,对我摆摆手,“我走了。”突然,他冷不丁地装了个电联的手势,我脸一红,心嗵嗵直跳,庆幸爸爸仍静静望着门外,没有发现这暧昧的一幕!
“爸爸,我去接小妹。”我披上外套,拿了两把雨伞。我不确定下午爸爸听到我跟吕进辉的事之后,会作何感想,是愤怒?是痛心?还是悲伤?苏麓走后忽而沉寂的空间,衬上爸爸看似如常的神色,令我愈发不安,只想暂且逃离……
爸爸肯定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我,但却只字未提,或许,他还没有整理好思路,或许,他明白我也同样没有准备好接受聆讯……我拿了钱包塞进兜里,撑开伞迈入轻柔缠绵的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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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 de 第37节
我掸掸头皮上叮着的密密雨点,遥望简招西的家。
简陋的店面小楼,一层是他们的“给点面子”,设有储藏室、厨房跟卫生间,承担日常的吃喝拉撒,二层是他们父女俩的卧室,当简招西踩着潮湿破旧的木楼梯吱吱嘎嘎地上去拿东西时,我真担心它会因为支撑不住而坍塌!
原来,这就是简招西的世界……我为离她更近一步而感到无比欣慰。刚才我故意把雨伞塞在桌子底下,是为了能有个借口再回去,吁出一口气,我准备按原路返回去拿“遗忘”的伞。
刚才饭前,简爸问我,简招西现在跟吕进辉的感情怎样,我昧着良心说他俩恩爱得很,昨天来的路上还一直在煲电话粥。当时简爸抬眼盯了我好几秒,莫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