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衣服,蹲在她的床沿,直勾勾地看着她,甘擎觉得奇怪:“你干嘛还这么看我,你忙就先走吧,我一会儿自己煮点速冻水饺吃。”
墨兆锡无力地叹口气,手伸进被子里,甘擎不敢置信地惊慌吼起来:“不行,你还要?!我受不了了!”
“不是——”墨兆锡掀开被子,在不知状况生闷气的甘擎身上寻找那颗水疱,并不意外地在她肋骨和后背又发现了几颗相似的,指尖一个个点过,“是……是你好像被小甘意传染了。”
“什么?”甘擎瞪圆眼睛坐起来,顺着墨兆锡的手指望过去,是她和甘信一起陪甘意看的病,她又怎么不认得,认命地叹一声,“唉,看来我又要休假了。”忽地,一脸紧张看向墨兆锡,滑稽地捂住嘴巴,声音不清晰,“墨兆锡,你得没得过?”
墨兆锡的眼神渐深,微微怔楞,垂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再抬头时,嘴角多一抹欣然的笑,她总算长点心,还知道关心他。
“我……得过了。”没让甘擎多怀疑,墨兆锡俯在她的耳边低声嚅嗫,语声里带着笑意,“你养病的这些天……照顾你的工作我预定了。”
墨兆锡给甘擎量了体温,好么,38度2,怪不得她烧得眼睛都不爱睁开,予取予求的。
看到甘擎身上的水疱,他能第一眼就坚定出来是水痘,是因为大学同学里有个20几岁还不幸感染水痘的先例,他当时还恶作剧地把人家水疱当成青春痘给挤破了,害得那位同学的脸上现在还有一块浅浅的疤。
墨兆锡一边给当年的受害者打电话,一边从小区里走出来:“喂,你得水痘的时候都吃些什么啊,有没有特别要注意的地方?嗯,不能吃刺激性强的,不能吃蛋白质高的发物……不能抓,这个我知道,嗯,绿豆汤……打抗病毒的针?这个,她恐怕不会听我的……”
对方狐疑:“谁啊,得水痘这么倒霉?”
墨兆锡停下脚,舒展肩膀,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嘴角勾起,很自然地答道:“我女朋友。”
“女,女,女朋友?!”对方连连惊呼,“这么倒霉!做你女朋友简直比得水痘还倒霉!”
“少跟我啵啵!”墨兆锡无所谓地掐断电话,这个女朋友怎么能跟过去的比,他会让甘擎觉得幸运。
墨兆锡挂断这个电话,又连着咨询过几位交情还不错的医生朋友,其中包括攀岩俱乐部里的一名军医柏邵心。
墨兆锡从便利店挑几盒蔬菜水果和一包绿豆,还有一小瓶红星二锅头,途经药柜,又买上一卷纱布带回甘擎的家。
最后,“甘信”这俩大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时,他有点心虚:“找我什么事?”
“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女朋友’就是我姐啊。”甘信想了想,这话说的还有点不对,如果墨兆锡另有“女朋友”,那他和甘擎若有似无的暧昧又算怎么回事?
“这个……”看来有点要瞒不住了,“这个……你先稍安勿躁。”
甘信这边在电视台的监控室里,越来越坐不住,起身走出来:“你刚刚在兄弟们之间春风得意地散播‘女朋友得水痘’的传言,我能不燥吗?我说,你也太……告诉你,墨兆锡,我不会留情,我下班之后亲自去告诉甘擎!”
墨兆锡再想解释一下,甘信已经挂断了,他扶额,他刚才给朋友打电话的语气真的很春风得意?这帮崽子竟然几分钟之内就把他第一次正经八百叫一个女人“女朋友”的事实传开了!
33
甘擎是被肚子的咕咕叫吵醒的,嘴巴也有点干,睁开眼,房间里空荡荡,露台的玻璃门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拖着疲惫的身子下床,她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已经被汗水湿了大半的棉质睡衣。
在卧室里转了一圈,甘擎回忆着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掀起睡衣衣襟,肚脐的周围几个透明小水疱赫然而立,她忽然掩着嘴在原地哭笑不得,唉,原来28岁的她真的和四岁半的甘意一样被水痘病毒传染了。
水杯就在床头柜上,甘擎深呼吸,从手机电话簿里调出来工作目录中人事部的号码,打过去,一边小口小口的抿水喝,请了个假,她记得陪甘意看病的时候,医生说过,大概隔离两个星期就可以正常出门。
病假两个星期,加上上次一个星期事假……甘擎坐进床里,翻着眼睛,瞅天花板,默默算起损失的银子来,“墨滴”虽然是大企业,但剥削压榨劳动者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
从小到大,即使家境优渥,甘擎也没有对家里有过太强烈的金钱上的依赖,更没有官家子弟大肆挥霍的习惯,上大学独自生活的四年,是她活得最轻松也最默默无闻的几年,因为,除了学院里的领导、指导员和班级团支书,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已去世的父亲是被省级和B市政府追授为“人民英雄”“人民的好干警”之类称号的甘有良。
没有了或关怀或怜悯的注视,甘擎庆幸,想把自己活得更渺小,无人问津,在金钱方面如无特殊需要,银行卡一直乖乖躺在钱包里,去逛商场,她和寝室里的学生族一样,多数优先挑打折的买,除了心血来潮,她很少买当季的贵的吓人的衣服。
甘擎简单算了遍这几次请假带来的亏损,心中不免一叹。
墨兆锡突然端了碗什么东西进来,甘擎吓得爬回床上:“你怎么还没走?!”
“你先把这碗绿豆汤喝了,我就告诉你。”墨兆锡呲牙笑,甘擎想起他昨天一遍又一遍的屡次索要,有狠扁他一顿的冲动。
甘擎瞟了绿豆汤一眼:“我还不饿。”
“咕咕……”出了一身虚汗的甘擎脸色泛白,被这一声肚子的抗议羞得脸颊呈现幽幽的粉红色。
“我什么都没听到,没听到……”墨兆锡忍住笑放下绿豆汤,故意捂着耳朵一边往外走,一边劝说,“趁热喝,排毒的,对你的病有好处……我刚才真的……”
“啪”一个抱枕砸中了他的后脑勺,墨兆锡吃痛惨叫:“给我砸晕了,谁伺候你啊?姑奶奶!”
她睡了一整天,肚子饿的叫个不停,晚饭却只有一晚绿豆汤,甘擎端着碗从厨房绕了一圈出来,不可思议地问墨兆锡:“没了?”
墨兆锡懒洋洋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排球世锦赛,一边在削苹果,无所谓地回答说:“嗯,剩下的在我肚子里。”
甘擎彻底无语,怎么会有这种人?嘴里说是专门给病号做的饭,自己却偷吃?!
甘擎揪着头发,回到厨房,把碗重重磕在厨台上,弄出点声响,让那个大包大揽实则空口白话的人知道她很生气,打开冰箱门,以前买的几带速冻水饺和卤肉面都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颗鲜红的大苹果,甘擎弯腰往里一看,和苹果并排摆着的还有四个张牙舞爪的火龙果,再下一层放着的分别是包着保鲜膜的西葫芦、土豆和一捆菠菜、蒜薹、豆芽菜……
呃,他还没少筹备,冰箱收拾的比她这个主人都整齐有条理,这架势是像打算常驻?
“墨兆锡!我的——”
她还没说完,墨兆锡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看来你中气十足啊!”把苹果塞进她嘴里,“吃吧,给你削的,我以为你胃口不好,先吃个水果可能会好点,没想到你……”
甘擎的嘴巴被苹果撑的变了形,墨兆锡瞟到她那凌厉肃杀的眼神,耸耸肩膀,指着厨台上一个盖了盖子的玻璃碗,咧嘴笑把她往外推:“你看,我食材都准备好了,你先出去吃苹果看球赛,一会儿就有东西吃了,乖。”
甘擎一头雾水,叼着个苹果一步一回头蹭回客厅,坐在沙发上找电视节目看,正好摇到一个卫士的卡通频道,身边的座机铃铃响起。
一看是杨颂英的号码,甘擎立刻机警地挺直背,如果不是有急事,她妈是不可能主动给她打电话的。
“妈?”甘擎战战兢兢。
杨颂英现在还处于修养中,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甘信说你出水痘了?唉,你说你这么大个人还不会照顾自己,总让我担心!”
甘擎一时没反应过来始作俑者是谁,先安抚容易急躁的母亲,难得有点撒娇地说:“妈,不是什么大病,出几个小水疱而已,其他症状一点没有,都出完了就好了,您注意自己的身体,按时按点吃饭,别为我多操心。”
电话那头的杨颂英担忧又无奈:“啧,你这孩子,你说的容易,我有个同事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才得麻疹,一个没注意,最后得败血症了,你说这是不是什么大病!”
甘擎这一口苹果没咬下去,看看胸前的水痘,至于吗?败血症?
“妈,您那个同事多大岁数?”
杨颂英顿了顿:“……快五十了……”
“嗨——”甘擎发笑,放心地把刚才那口苹果咬下来,大嚼特嚼,“妈,我三十不到,身体肯定比你那个同事强,再说我得的是水痘,又不是麻疹,哪有那么巧?”
“我还是不放心,要不……”杨颂英轻轻叹口气,“我今晚让甘信回来接我过去看看你?”
“不,不,妈,我真没事——”甘擎这一下差点被碎苹果渣卡住,暗暗思忖,墨兆锡给她的这颗苹果肯定是比白雪公主吃的那颗还要毒,这么想着,竟然鬼使神差脱口而出,“我这里有人照顾我!”
时间似乎因为她的一句无心之语瞬间停滞。
杨颂英在电波的那端反应了一阵,甘擎抓着电话也反应了一阵,躲在客厅拐角鬼鬼祟祟偷听的墨兆锡抱着手臂,唇角上扬……
“是小墨?”许久之后,杨颂英这么问,“上次来我们家的墨兆锡?”
甘擎忽然感到无力,恹恹地应:“嗯。”
“……好。有人照顾你我就放心了,如果你说是甘信,我还真是信不着他,既然是小墨……。”杨颂英欣然笑了笑,“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甘擎快要崩溃了,“他,他出去买……买药去了。”
杨颂英好像知道她在故意撒谎,但还是给她留一步退路。
“好吧,今天算了,我是放心小墨,不是放心你,你吃东西的时候要注意,还有别受风,窗子关严了……”
杨颂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显得比平时啰嗦很多,甘擎听完,松口气,把电话挂断,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一部旧日本动画片《灌篮高手》正好播到片尾曲,身边的沙发突然下陷,墨兆锡围着碎花围裙若无其事坐到她身边。
甘擎一转脸,看他,眼神阴沉:“墨兆锡,是你告诉甘信我得水痘的?”
墨兆锡不急着否认,眼珠移到眼角:“嗯啊,你在A市就他一个亲人,他早晚都要知道的。”
“可是……”甘擎堵气砸两下抱枕,苹果也不吃了,放在果盘里,“他那么着急告诉我妈干什么,我妈还在养病,为我操心休息不好怎么办。”
墨兆锡装作认真看电视,默默把屁股移近她,安慰道:“你也别怪甘信,你这周出痘回不了家,阿姨那么英明,能不觉得不对劲吗?”
甘擎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似乎也对,扬着下颌斜睨:“你挺会拍马屁啊,墨兆锡,你把我妈哄得——她信你都不信我!”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甘擎,被杨法官信任,我深感荣幸。”墨兆锡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但我打动你妈妈靠的真诚,绝对不是溜须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