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灌的。”
周彦猛地抬起头来,瞪着眼睛,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气愤。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迟颜无奈的摇了摇头,“本来说好了,如果她输了,就立刻跟我走的,后来不见你过来,我又不放心把她一人儿扔在‘夜色’这种地方,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就是不走,捧着瓶子跟疯了似的往嘴里灌,我没法子了,只好再陪她一起喝。后来,‘夜色’的老板肖冉派人传了话儿,说你的车已经开进院子了,我这才生拉硬拽的把她给拖出来。”
周彦挤出一丝古怪的笑,“看来……你酒量不错,把潇潇灌成这样,竟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优点。”其实,她闻到酒的味道,就觉得想吐。纯粹是因为心理上的排斥,辐射影响到了身体。
周彦不置可否,一边把时潇潇塞进车里,一边对迟颜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迟颜自然找不到理由推辞。
时潇潇躺在后排座位上,睡得很沉很香。周彦从后视镜不住的往后瞅,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一切,当然都落在了迟颜的眼中。
她想到之前时潇潇质疑她介入林慕青和薄芸之间,又拆散了她和钟源,心里不由得感到阵阵憋闷和委屈。其实前者的指控连点儿谱都不靠,她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说到后者,想到钟源现在的境况,再想到她明明是一番好意,对时潇潇也是处处维护,现在却落得个四处不讨好。时经纬误会,时潇潇仇视,就连身旁这个间接捡到个“大便宜”的周彦,恐怕也正在心里对她暗暗鄙视。
从上了车,她跟周彦之间便一句话都没有。迟颜想了想,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钟源病了。”
“什么?”周彦惊讶的反问。
“你没听错,是绝症。”
周彦把车停到了路边,“那他现在在哪?”
“他在哪并不重要。”迟颜转过头,淡淡的看了时潇潇一眼。她的脸带着酒醉的酡红,水润的嘴唇微翘,略张开,鼻息均匀略沉,像是正打着可爱的小呼噜。
心头一软,迟颜接着说道,“钟源是个很骄傲的人,他的狼狈和脆弱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趁着跟时潇潇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他希望在这个时候结束这一切,对彼此的伤害也可以更小一些。”
周彦微垂着头,剑眉微蹙,若有所思,一脸的沉重。
迟颜的这番说辞,其实是半真半假。钟源病了是实话,得的是绝症也是实话,而那“因为希望对彼此的伤害减到最小”却是她自己编的。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钟源得的是什么病,绝对不能。
“原来,我们之前都误会你了。”周彦诚恳又愧疚笑了笑。
“是我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想让人不误会也难。不过,这件事倒是让你因祸得福了,加把油,早点把她拿下吧。”让一个人忘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迟颜已经决定加入撮合周彦和时潇潇的大军当中。
周彦用很温柔专注的眼神回望着后座上呼呼大睡的时潇潇,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弧度,没有说话。
迟颜知道,他是在默认。如今的周彦和时潇潇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障碍,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周彦去追逐和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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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定了时潇潇的事情,迟颜的心头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下班后,她去超市买了很多水果,却在走进了中心医院之后,面色突然转为冷凝和沉重。
最近,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翻黄历,似乎跟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
钟源住在呼吸科,他因为免疫力极具下降,引发了机会性感染,罹患真菌性肺炎。这是个很难治的疾病,药物治疗的花费很高,如果这事儿摊在个贫困一些的家庭身上,恐怕就会是个很大的负担了,好在钟源不缺钱,这种身外物对他而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钟源住在整个科室最尽头的单人房间里,迟颜坐在床边帮他削苹果的时候,看着走进来抽动脉血气的管床大夫戴着三层手套,每迈出去一步,身子都本能的重心后倾着,看钟源的眼神也流露出一股无法掩饰的排斥。动脉位置较深,医生进针后只能耐着性子一点儿点儿的找。她像是怕捧着钟源似的,负责固定按压的左手微微颤抖着。
最后,红色的动脉血自动冲进针管里面。迟颜敏感的发觉,这名医生的整个身子,都蓦地一紧。
“让他按住伤口,时间要久一点。”医生像是急着走,用略有些不耐烦的语气对迟颜说道。
迟颜正要抬手去帮钟源按住棉球,那名医生的话语便已经本能的脱口而出。
“小心!”
迟颜面色冷凝,眼神锋利如刀刃,仿佛恨不得在那名医生的身上剜出几个血洞。那名医生在迟颜的目光下狼狈的落荒而逃,捧在手里的那个放着钟源的血的托盘,在她的眼中,简直有如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好在,钟源一直看向窗外,神色淡然。他的耳朵听不见那名医生对迟颜的提示,而他也选择不去看别人落在他身上的防备、厌恶以及鄙视的目光。
迟颜轻轻握住钟源的手,除了沉默的陪伴,以及背地里的处处维护,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人的力量,竟如此渺小,在生老病死以及张牙舞爪的命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要说:钟源得的是什么病,应该不难猜了吧……
所以迟颜才会提出让钟源跟时潇潇分手
所以她宁可被时经纬误会,被时潇潇当众找难堪,也不说出实情,只是默默的扛着
所以她不告诉时潇潇,钟源在哪儿
钟源是迟颜最好的朋友,以及救命恩人,就算全世界都离开他,她也不会
☆、第四十章:
初春时节,夕阳落山夜幕降临的时间已经渐渐推晚,晚霞将极目望去所看到的天的最远端染上了一抹极为浓烈耀眼的血色,映在钟源的脸上,竟令迟颜产生一种可以洗去那副病怏怏的苍白面色的错觉。
当然,这只是错觉而已。
迟颜笑了笑,却觉得唇齿间漫上来一股瑟瑟的苦味。她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翠绿半透明的琉璃托盘装好,插上两三根牙签,递到了钟源的面前。
穿着病号服的钟源已经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面瘦了十斤,原本便瘦削的脸庞现在更是隐隐的有些凹陷。他夜夜失眠,眼底的乌青和茫然四顾不时失焦的眼神显得格外明显。
“其实我曾经犹豫过,要不要跟时潇潇真的上了床。”钟源转过头来,用唇语说。
迟颜顿时觉得如置冰窖。
差一点儿,就差那么一点儿!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了,时潇潇就毁了,钟源也毁了,而自己跟时经纬,恐怕也就走不下去了。
她不忍心说出责备钟源的话,于是有些牵强的笑了笑,神色平静,“我只知道,最后你没有这样做。”
“为了你啊。”钟源把身子往后面靠了靠,眼睛晶亮,“你喜欢时经纬,我如果把时潇潇拖到地狱里面去,你会很为难。”
“别说那些话了。”迟颜视线游移,眼眶里传来阵阵湿热的酸胀。
“好。”钟源的五官被晚霞晕染得一片柔和,那些绝望而凌厉的戾气,越是接近终点,反而越是因为看淡了许多而不复存在了。
迟颜聪明的转移了话题,“对了,刚才我来之前,有跟医生谈过,他们说,今天早上拍的CT片子显示,你肺里的肺炎情况已经控制住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就算治好了又能怎么样,这种病,稍有风吹草动,一个小小的感冒都会要了我的命。”钟源摸了摸手腕上方才桡动脉进针的伤口,“我现在越来越讨厌医院里这股消毒水以及死人的味道。迟颜,我想出院了。”
迟颜面色一沉,眉头紧皱着,“出院后你要去哪儿?”
钟源微微一愣,倒像是真让这个问题问住了一般,“是啊……我能去哪儿……”复仇和游戏人生支撑着他走过了这么些年,在他的人生中来往穿行着如此多的匆匆过客,真正能长久驻留的却只有迟颜这个朋友而已。
“你……留在G市吧。”
“我怕你觉得烦啊。”钟源的笑容因为真挚灿烂,而更显得绝望和令人心碎,“如果我不在这儿,你就会有客观的理由可以不用管我,又用不着自责了。可如果我留在G市,你就得背上我这么一个巨大难缠的包袱。我活多久,你就得背多久。一两个月还好,可如果一两年呢?如果是更久呢?”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如果反过来,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你会丢下我不管吗?钟源,别忘了,我欠你一条命……”
那漫天的火光之下,汽车的外壳被烈火烧灼到变形,滚烫,钟源却不管不顾的砸碎车窗打开车门,把她救了出来,甚至不惜自己也落下了这一身的伤痕。如果没有他,她的人生在四年前就已经戛然而止了。此时此刻,他仍然在为她着想。而她,除了憋着眼泪不在他面前掉下来,不让他的心里更加难过,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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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经纬和母亲赵馥雅一同从机场信步走出。
赵馥雅的助理戚骏熟稔而恭敬的把车门打开,待赵馥雅和时经纬先后坐了进去,便把车门关上,自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车子上了机场高速后,开得极快,赵馥雅靠着车窗,揉了揉微微胀痛的眉心,双目紧闭,声音低沉轻柔,完全不复商场上叱咤凌厉无所不能的女王架势,“今天你跟我一起回家吃饭吧。”
时经纬正捏着手机发短信给迟颜,告诉自己已经回来了,像一只雀跃的想要飞出笼子的鸟儿一样,期盼着小别重逢后的缱绻,而母亲的这一要求,就好像一盆冷水直直的迎面浇过来,淋了他一个透心凉。但看到母亲眉间的倦色,以及少有流露出来的脆弱柔软,时经纬还是答应了。
他发短信给迟颜,说自己晚上恐怕要很晚回去,让她不要等他了,几分钟后,他收到了迟颜的回复:“好:)”
简简单单,丝毫没有因为他没有立刻回家陪她而感到生气。
时经纬过去交往的女人,总是有些黏人。在那些女人的眼里,所谓的爱情,或者说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爱情,比任何东西都更重要。是她们赖以生存的营生,以及保持生命力的肥沃土壤。她们一方面满足了时经纬那大男子主义的存在感,另一方面当他想抽身的时候又会觉得有些厌恶,因为她们总是像沾牙的牛皮糖一样,想甩也甩不掉。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