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室,陶诗序都没有再抬起头来。
她低着头看着被松松地拷在她手腕上的手铐,让她怎么样都挣脱不得。她耳旁两边的头发散了下来,静静地垂在肩上,线条流畅,有着一种流丽的美感。
因为她之前一直不说话,让原本审讯她的两名警察早就没了耐性。那个女警察大概是资格比较老一点儿,什么事情都让那个实习警察去做了,而自己早就离开了这里,不知道上哪儿去休息了。一直站在门旁边看着陶诗序的那个小警察见她一直没有说话,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对她说道,“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呃,我们帮忙的?说出来,能够帮到你的,我们会尽量的。”
陶诗序摇了摇头,这下终于抬起头来,乌黑的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前面的墙壁,有些茫然地说道,“不是要问我话吗?你们现在怎么不问了?”
那个小警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阳光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你看,都已经这么晚了,还审讯什么啊。明天再说吧,我带你去休息。”他口气真诚得让陶诗序根本就感觉不到原来自己已经是个杀人犯了,反倒让她觉得,她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娇俏的小姑娘,人见人爱。
她有片刻的晃神,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小警察已经打开门示意她出来了。陶诗序顺从地从座位上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在他前面,刚刚走了几步,那个小警察又叫住她,“诶,你等等。”
她回过头来,乌黑的长发披在脸的两边,白衬衣牛仔裙,明明应当是青春活泼的样子,可是此刻她的全身上下却弥漫着一种浓浓的忧郁。她的目光像是终年不散的大雾一般将人紧紧笼罩,忧伤而又凄迷,让人心中不由得一颤。
那个小警察被她这样一看,不知怎么的,立刻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嘴角露出一丝微带羞涩的笑容,说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吃东西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陶诗序摇了摇头,外人的这种关心让她早就被冰水浸凉的心田有一丝暖流流进来,可是那心里始终太过冰冷了,这股暖流比起心中的寒冷来讲,太过九牛一毛,不过短短的一瞬间,她的心便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她抿了抿唇,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是忍不住朝他打趣,“你的实习工资很高吗?”
那个小警察笑着摇了摇头,模样俊朗阳光,小麦色的皮肤在白晃晃的灯光下有着一层淡淡的光彩,“所以当然不能请你吃很贵的东西啦。”
他的笑容十分又感染力,连此刻毫无心情的陶诗序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她这才细细地打量起他来:是眉目俊朗的少年,小麦色的皮肤,十分的健康,牙齿整齐又洁白,头发剪得很短,看上去就很精神,大概一米八左右的个子,不胖,甚至还有些瘦,制服底下,是积蓄着的力量,只等那一刻能够让他爆发出来。这样的男孩子,一看便知道在学校的时候很受女孩子的欢迎,是每个少女青春里面都会有的那个阳光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一张清俊中带着几分傲气的容颜突然映进她的脑海当中,那天的那一刻,他抱着那个孩子从鲜血当中抬起头来,目光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悲凉和沧桑,他是那样沉痛,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然后,他眼中一向含着的淡淡光彩,像是风中残烛一样,摇曳了几下,终于熄灭了。
姜可晨看着对面静静站立的少女,原本那双犹如大雾般的眼睛像是被黑夜侵蚀了一般终于黯淡了下去,心中蓦地一突,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触碰到了她的什么伤心之处,正想着要说什么话出来补救,那少女却已经抬起头来对他淡淡一笑,说道,“那就麻烦你了。”礼数周到,和她们这个年纪家教良好的所有女孩子一样,眼中依然还是那副大雾弥漫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初他看见的那样子?
姜可晨心中一松,也笑了笑,对她问道,“那你想吃什么?”陶诗序偏过头来对他娇俏一笑,依稀还可以看到往日的活泼影子,“肉,我想吃肉。”没有想到她居然这么坦白,姜可晨也是一笑,笑容中带上了几分的轻松,“那我去给你买,你等着。”
少女忧伤的笑容中终于带上了几分明净,不复之前的抑郁,他只觉得他的心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立刻就要从胸腔里面飞出来了。
他迈开步子朝着外面跑去,从来没有过的感情瞬间充满他的心田。那真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情,整个人仿佛在那一瞬间就变轻了,风吹过来,他觉得他快要飞起来了。头顶的夜高远而明净,犹如最后那一刻少女的微笑,像是照片一样深深地映进他的心里,再不忘却。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一刻,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边,同样有一名少年,此刻正坐在如山的资料和辅导书之间,坐在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忧伤地看着远方璀璨的灯火。
他清亮的眸子当中带着点点从来没有过的茫然,是对未来的,对人世的,对命运的,难以把握的茫然。往日宁静的心绪再也不复存在,此刻心中纷繁复杂,让他根本就找不到理清的头绪。所有的东西像是好多团搅在一起的毛线一样,缠缠绕绕,很多已经成了死结,要想解开,要花费的就不仅仅只是时间和精力。
这间卧室里到处弥漫着少女的气息,甚至连空气中都有着属于少女的清甜气息。许蹇墨的眼睛沉了沉,他本来是不愿意这么快就搬进来的,但是拗不过妈妈的哭哭啼啼,所以就搬了进来。
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虽然不能再看见她的人了,但是住进了她曾经的屋子,也让他觉得,其实原来他和她还是这样的贴近。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留下的印记,他妈妈虽然强硬,虽然十分的想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把她们母女曾经生活的印记全部消去,但是毕竟是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了,想要这么快全部掩盖,还是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
他进来的时候,书桌上面还摆着那天陶诗序急急忙忙地跑出来随手放在上面忘了合上的参考书,旁边放着一个演草本,上面还有着她潦草的草稿。
她的字写得很好,一看便知道是练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写不整齐。她的行草很漂亮,但是对于要求行楷或是楷书的高考来讲,哪怕她写了一手好字,依然在很多时候被老师拿来当反面教材。
这几天他妈妈忙着搬家,他忙着上学,忙着下意识地躲开这一切,这间卧室一直没有人来打扫收拾,依然都还是主人当初离开时候的样子。他仿佛一个偶然闯进这里来的人,不过是个过客,随时都会离开。连这里的书,这里的娃娃,这里的小装饰品,都还在等着他们的主人回来,默默地带着一种对他的排斥。
许蹇墨在那一把西瓜红的椅子上面坐下来,将自己的书包随手扔在脚边,这里的一切虽然微微带着几分的凌乱,但是哪怕是已经有好多天没有打扫过了,但是屋子里依然还算得上是干净整洁,足以显现出来,曾经住在这里的人,是有多爱干净。
他想起以前从她身边经过时听到她跟唐蜜带着几分骄傲又带着几分撒娇般地抱怨,“我妈妈好烦啊,明明是她自己有洁癖,还非要让我跟她一样。烦死了。”
现在呢,现在的她是不是有些后悔曾经这样地说过她妈妈?许蹇墨眼中一黯,拿起放在参考书上的笔顺着她的笔迹一路看下来,将她做错了的地方给她一一改正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知道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可是还是像这卧室里的所有东西一样,做出一副等待的姿势。可是他比它们更加的悲哀,它们起码都还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它们的等待起码还有希望,可是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无论怎么等下去都是无望,他再也等不回来她了,却依然还是要等着,就这样等着,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许蹇墨轻轻拉开他面前的抽屉,明明知道不应该,可是心里还是受不住诱惑,他想要去看看,看看在她的心里,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往日的甜蜜只属于她一个人,他不过是那个被她用炽热的目光来倾心爱恋着的人,从来都不知道在他的背后,他所喜欢的那个女孩子是用怎么样的眼神去看他。可是他觉得,一旦他看了,他知道了,往日她的时光,他也参与了,那是不是,就可以弥补,他们从来都没有在一起的遗憾?
第三十二章少年情事老来悲
抽屉被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些东西,一个很卡通的礼物盒子,里面放着一些发卡头花和硬币,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马口铁盒子,应该是买糖的时候送的,很漂亮,里面放着一些耳环耳钉手链之类的东西,都是一些女孩子用的。
他们学校管得很严,这些东西在学校的时候根本就不允许出现在学生身上,陶诗序自然找不到戴它们的时间,所以这些东西他一次也没有看见过。
其他的就是书了,上面一层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教科书之类的东西。知道她不是这样认真的人,陶诗序不是什么乖学生,他自己也不是,只是因为成绩好加上又听话,所以经常得到老师的关照,开了什么小差也不会怎么说他。陶诗序就不一样了,她这个人皮得很,有的时候觉得根本就不是女生,老师家长对她的期望都很高,大概是压力越大,叛逆心越强,她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经常被老师骂。
这些事情想起来都令人感到甜蜜,许蹇墨嘴角上面忍不住带起一丝笑容,伸手将最上面的那一本教科书拿起来,下面放着的果然是花花绿绿的日本漫画。他忍不住笑了笑,脑中不自主地出现往日时候,陶诗序也是坐在他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本资料书,下面却是挂羊头卖狗肉地放着一本漫画,一边偷偷地看着漫画书,一边还要小心翼翼地去观察妈妈究竟来了没有。漫画已经有些旧了,可是日期却还是比较近的,看样子已经被她看了无数遍。也亏得是她,她脑子本来就聪明,都高三了还有这样的闲心,学理科的女生成绩居然还是那么稳定,要是换了其他人,恐怕都不知道下降成什么样子了呢。
那些漫画的最下面,放着一本很漂亮的笔记本,淡淡的薄荷绿,封面是布艺的,很田园很恬静。这个年纪的学生,都喜欢买一些毫不实用但却很漂亮的东西,尤其是笔记本,看到好看的就忍不住买回来,放在那里又舍不得写,等到许久之后才拿去扔掉或者用来做其他的事情。许蹇墨自己也买过,不过当然不是陶诗序这个样子的。他伸出手来,将那本笔记本从抽屉的最底层抽出来,有些忐忑却又有些期待地翻了开来。
称不上日记,只是一些少女青春时期矫情的为赋新诗强说愁罢了。可是他还是一页一页地翻开,一页一页地细细看着。并不是所有的都提到了他,可是他依然觉得这样高兴,仿佛曾经那些他来不及参与的青春又因此而鲜活地回来了,并在他面前一一演绎。
他看见那个女孩子在这本笔记本里写到:“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衣服,又是白衣服,有这么热爱它吗?知不知道好难洗的,每次我穿都会被妈妈骂。”又或者是,“上午的小测又是第一名,要死啊,考那么多。大哥,你给别人留条活路行不行?”再或者是,“撞到了,撞到了,唐蜜一个人在那边窃笑,唉,又要被她。”......诸如此类的句子,明明没什么价值,却依然为了当时的她而感到一阵阵的甜蜜朝他袭来。
其实她不知道吧,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有这样的感觉,这样一段称不上恋情的感情,并非是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唱独角戏。他们像是被什么东西隔开了一样,明明彼此喜欢,却偏偏对方都不知道,还在那里胡乱猜测,为了一点点小事情而情绪低迷,又为了一点点小事情而情绪高涨。
那个时候的我们都是这样的,喜欢的那个人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可以让我们哭,却又可以在下一秒的时间让我们笑出来。明明是没有多少意义,或者说是他毫无意识的动作话语,却偏偏被我们添上许多的遐想,并且为此小心翼翼地欢欣雀跃又或是低沉伤感。
许蹇墨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物理笔记本出来,翻了翻,微微发黄的纸页间静静地放着一张折成四折的物理卷子,他将那张卷子拿出来,摊平了放在桌子上面,上面的分数在他们班上也算不得很高,自然也就不可能是他的。卷子上面的姓名那一栏上面,写着“陶诗序”张牙舞爪的三个字,这么恬静温婉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写成这个样子的。上面错了的地方都已经被他一一改正过来了,他的笔记覆盖在她的上面,清晰地交错着,两个人的答案都看的那么清楚,不像他们的关系一样,犹如一团乱麻,想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卷子是那天他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上成绩之后拿过来发的,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抱着卷子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在走廊上看见正和唐蜜打闹的她,手里的那沓卷子中的某一张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