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地掐掉的。可是这些电话都很多,上一个电话刚刚被挂掉,就又打进来,锲而不舍地打,好像生怕打电话那个人的意思传达不到妈妈耳朵里一般。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拿着电话就朝着客厅走过去,走到电话前,弯下腰将昨天上午跟那个女人吵架的时候的电话号码翻了出来——果不其然,今天上午一直给妈妈打电话的人,就是她。
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个女人今天上午这么急着打电话过来跟妈妈说了什么。无非就是那个男人对她,对她的儿子,对她的家人有多好,而那个男人对自己,对妈妈又有多坏。今天上午,她不在的这个上午,那个女人,就用着这样的一个电话号码,渐渐蚕食了妈妈本来就已经所剩无几的生念。她用这一个个的电话,将妈妈变成了刚才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样子。这根本就不是自杀,而是谋杀!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要有多大的怨气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的妈妈,她最亲爱的妈妈,为什么就这么容易地中了那个女人的圈套?连伤心是什么都已经被她忘记了,此刻脑中反反复复的,就只有为她报仇这样一个念头。她要为她报仇,一定要为她报仇。
她翻到昨天给本市晚报打过去的那个电话拨了过去,昨天她就已经和那边的那个记者约好了,本来只是想用舆论的压力将爸爸挽回来,哪里知道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事情却已经变了这么多。电话响了两下之后就被人接了起来,她打的是哪个女记者的私人电话,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提前知道。那边传来那个女记者的声音,“喂。”
“喂。”陶诗序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强作镇定地对那边说道,“我是昨天给你打电话的那个人,陶诗序。这件事情我有新的情况要告诉你。那个小三,把我妈妈逼死了。”
第十九章相对(上)
很多年以后,陶诗序依然忘了不了那个一个还不算太热的初夏午后,那个时候,她觉得那一刻的日光是那样的耀眼并且灼热,几乎就要让她窒息。
惨白的阳光,犹如那一刻母亲身上毫无生气的皮肤,以至于后来很多时候的梦中,她的眼前都是这样的一片明晃晃的白,眼睛都像是要被灼瞎一般。
在后来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又碰到了一个几乎是同样的差不多可以让她死去的时刻,可是她依然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带着死去的人意愿,一直活了下来。她从来不知道,其实人的生命这样脆弱,但是又是这样的坚强。
真是一个兵荒马乱的高三的五月啊。高考的最后一个月当中,她一直恩恩爱爱的父母突然翻脸,成了仇人不说,妈妈还被人逼死了。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她从一个被人捧在手心中央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差不多无父无母的孤儿。往常总觉得她自己这一生过于顺遂,哪里知道,原来灾难其实就在下一个拐弯儿处。
给班主任打了电话,老师很严厉,但对班上的每个学生都很好,很负责,听了她的事情,终是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知道以她现在的这个情况也不可能再回学校复习,回来了反而还影响其他学生的情绪,于是就准了假,连长假的假条都是他帮忙到年级主任那里批的,陶诗序整个人都没有露出面。
电话的最后,那个很负责任的班主任想来许久,终于只说了一句浅浅的“节哀”。不是不心诚,而是知道,眼下说得再多,陶诗序也听不进去,与其这样,倒还不如简简单单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虽然是个男老师,但是心思细腻又不输女老师,想了想,还是对陶诗序开解道,“你不要多想了,考过高考是最重要的。那个人,无论怎样,都是你爸爸,更何况,你马上就要出国了,到时候到了国外,离开了这里,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就是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这么小,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已经凉透了的心口传来一阵淡淡的暖意,电话那边的那个人,说起来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呢。他尚且能够这样关心自己,为她出主意,可那个身上跟她留着一样的血的男人却做出了那种的事情。
没有听见她回答,老师又在电话那边说道,“你这孩子,最喜欢钻牛角尖,把心放宽一些,过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关键是看人的心境。”陶诗序在电话这边露出一个凄然的笑容,老师是男人,当然不会完全地理解女孩子的心思,可是毕竟是人家一番好意,她自然不会拒绝,“嗯,我知道该怎么做,老师你放心吧。”声音轻轻柔柔的,和平常时候的声音大相径庭。班主任在那边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好吧,要是有什么困难的地方,说出来,老师能够帮你的自然会帮的。”他顿了顿,又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陶诗序在电话那边轻轻“嗯”了一声,便听见那边的老师已经将电话给挂掉了。
她将电话听筒放到了机座上面,翻过身来,倒在沙发上面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一天真是精疲力尽,连让她安静下来好好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一想到已经离开自己再也不会回来的妈妈,眼睛就忍不住一酸,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她将头埋进自己的双腿之间,做出一个鸵鸟的姿势,仿佛只有
这样才能将自己同外界的一切隔绝。可是骗骗自己心中却无比的清楚,无论她再怎么做,这都是不可能的。唯一能够的,只是借着这片刻的安宁将自己情绪稍微宣泄,片刻过后,她依然又要恢复到刚才的那副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的状态。
玄关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咔嚓”声,陶诗序猛地从自己双腿中间将头抬起来朝声音源头看去,就看见本来应该是自己爸爸的那个人正站在门口,似乎是被她脸上的表情吓到了一般,有些惶然地看着她。
陶诗序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还没有走近就一言不发地脱下自己的鞋子朝着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劈头盖脸地抽过去。
根本就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那个男人在挨了两下之后猛地关上门,将自己个陶诗序隔绝开来,确定自己安全之后还不忘在门外对门内的陶诗序忿忿不平地骂道,“你这是干什么呢?好歹我是你爸爸,教了你这么多年就把你教成了这样的东西。学校里学的东西都到哪里去了?我看你以后都不用去读书了,还说什么出国留学,你这样子出国,还不是给我丢脸......”
门猛地被陶诗序拉开,她已经将拖鞋穿上了,只见她靠在门上,冷冷地看着站在门外已经将丑恶嘴脸全都暴露出来的男人,冷笑道,“你不让我念书,是打算把钱省下来给那个女人和她给你的便宜儿子吧。”她的目光太锐利,言辞又咄咄逼人,那个男人不敢看她,只是别过脸,嘴里还是十分的强硬,说道,“你阿姨还有一个儿子,跟你同岁同级,只比你大几个月,成绩也比你好,等我和她结婚之后,她的那个儿子就成了你哥哥了,与其把钱给你,还不如把钱给他,让他出国。”陶诗序被气极了,反倒发作不出来,只得连声冷笑,朝他讥讽道,“我妈妈如今尸骨未寒,你就想着要跟那个女人结婚,喂,我说你是不是可以再无耻一点儿?”
她连那个男人的名字都不愿意叫出口来,害怕脏了自己,那一句话一下子就刺痛了站在门外的那个男人,他突然冲上来,冲着陶诗序吼道,“你给我让开,这房子是我的,老子要做什么需要你来过问吗?你妈是自杀,她自己想不开,能怪我吗?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都离婚了,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自杀?这只能说明是她自己心理素质不好,能够怪我吗?能够怪我吗?”
第二十章相对(下)
她闭上眼睛,那个面容熟悉的中年男子本该和善的面孔变得十分的狰狞,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将她杀死一般。她只是觉得有稍微的晕眩,连忙伸手扶住身旁的门框,微微停顿了一下方才让自己眼前恢复清明,她淡淡地看着站在门外此刻嘴脸已经丑恶到无以复加的男人,发现其实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他。就算她身上流着他的血,就算他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八年,她发现其实自己还是不认识他。不要说她,就算是那个已经归天了的妈妈,恐怕也不认识他。是啊,谁会认识呢?眼前这个男人,怯懦,懦弱,却心肠歹毒,他纵容那个小三儿将自己妈妈逼死,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啊。陶诗序嘴角掀起一个疲惫的笑容,她是真的累了,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面,这些天连着都在为这个男人的事情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她着实是累了。可是偏偏现在的她,连累到现在这样的程度,却连一个小寐的地方都找不到——这里,马上就要变成那个男人跟那个女人的地方了,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眼看着那个女人将这一切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全都夺走吗?陶诗序懒懒地张口嘴,轻轻说道,“是不怪你,应该怪的,是她自己。”怪她自己当初瞎了眼睛,嫁给了你,怪她自己没有能力将你挽回,怪她,什么都怪她,连她的死也是咎由自取,也是活该......
她惫懒地转过身,回到客厅里,对着站在门外的那个男人说道,“你打算把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接回来?”她突然转身走了,神情怏怏的,那个男人把不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有些怯懦地探出头来朝屋里看去,发现她此刻正端着一杯水好好地坐在沙发上,看那样子不再像是刚才的那副激烈暴躁的状态,于是便将心微微放下,脱了鞋走近屋里来,恶声恶气地回答道,“关你什么事?你知道那么多想干什么?”陶诗序一声轻嗤,讥诮道,“我问问,我该什么时候从这里滚出去啊。”她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犹如三尺寒冰,刺骨般的冰冷,眼角微微向上挑起,说不出的讽刺,“只要你和那个女人不怕我妈冤魂不散的话。”被她这样一说,那个男人脸上顿时便是一阴,身子也不易察觉地一颤。终究是做了亏心事,害怕有报应,加上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又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真的就将她赶出去。他有些疲惫地用手抹了一把脸,坐到陶诗序对面,好言好语地跟她说道,“诗宝,我们好歹是父女,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跟爸爸讲话?你妈妈出了这样的事情爸爸也很难过......”少女冷冷的眼风扫过来,他的那番令人作呕的忏悔话语立刻停住了,过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你看你,对爸爸,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爸爸就不跟你个孩子计较了,你以后,还是跟着爸爸,当然还有阿姨,好好过日子吧。”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手中的那杯水被她用力地搁在茶几上,因为太过用力的关系,水杯里的水溅出来,溅了那个男人一脸。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人,眼光里几乎有着某种翻滚的杀气,“我当然会跟你们,好好过。”就怕那个女人和你没有命过好日子。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转过身走近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再猛地关上了门。
门内,陶诗序猛地倒在自己那张床上,她将床单拎起来,上面仿佛还有着妈妈的味道,眼角又要有泪珠滑下来,她将自己的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间,这间房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再是她的了呢,还是趁着眼下这里还属于她,好好地享受一番吧。
没有人告诉她,一旦妈妈不在了,而爸爸又成了别人的爸爸,她该怎么办。也没有人告诉她,当有一天爸爸成了杀害妈妈的凶手之一,她又该怎么办。
泪水顺着腮边汹涌而下,她现在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心中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以前看小说,要是写到某人伤心,总是有大把大把的形容词,好像巴不得将世界上的所有形容悲伤的词全都用上来,可是真的等到自己处到了这样的一个位置,才发现那些小说当中写得有多矫情。是把世界上所有关于悲伤地形容词放到身上都是不够的,反而显得十分的苍白,并且空泛。那个时候,整颗心都被掏空了,小说里写的那些,又怎么能够将自己的心境写出来呢?
妈妈的后事办得很快,像是要将她的一切迅速地从这个家里抹去一样,陶诗序心中无比的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才让那对男女动作这么快。等不及要在一起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则是,任何人,想来都不会喜欢被自己害死的人的痕迹依然还存留在自己的生活当中吧。偏偏那个男人还要信誓旦旦地跟她说是想让她妈妈尽快入土为安。墓地选在离市里很远的一个公共墓地,就那么小小的一方,就将一个女人凄苦冤屈的一生全部埋葬。墓地选的地方很差,用不了多少钱,偏偏那个女人都还不满足,在电话里把那个男人打骂了一顿,声音之大,连陶诗序都听得见。她看见那个男人对着一台电话唯唯诺诺,再也没有了往日在家里作威作福时的那种耀武扬威之感,心中觉得他无比的可怜,却又觉得自己和妈妈无比的可悲。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她的妈妈居然想不开自杀;而为了那样的一个女人,他居然要抛妻弃女,甚至忍心逼死自己的发妻。人心是要有多恶毒,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出来?她想象不出来。那个男人接完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