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升起几分淡淡的无奈,偏过头不去看她,说道,“走吧。”陶诗序低下头,跟着他的脚步一起朝着公交车车站走过去。
这家电影院虽然看似有些偏僻,但是这是在市中心,周围公交很发达的,2002年的时候,C市还没有开通地铁,只有公交车。陶诗序和一大群人站在公交车的站牌下面,不知怎么的,心中竟升起一丝悲凉的情绪。这段日子来,连她也感觉到了家里面气愤的不寻常,如果不是因为她快要高考了,恐怕有些事情早已经被摆到了台面上来了吧。只是,时间终究都会过去,眼下已经五月份了,六月便是高考,一旦等到考完,她应该面对的,又会是什么?她低垂眼睫,眉目之间不自觉地有了一丝黯然。身侧少年犹如月光般的清冷,只是那样的美好终究不属于她而已。陶诗序鼓了鼓腮帮子,抬起头来看向身边的少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鼓起勇气叫他,“许蹇墨。”少年像是被猛地惊醒了一般朝她看过来,他的目光清冷,犹如月华,让她本来要问出口的话噎在了嘴边,再也说不出来。见她又不说话,许蹇墨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陶诗序最害怕他这个样子,好像她是什么粘人精牛皮糖一样让他讨厌。看到他这个表情,刚才还有些犹豫的话,这一下全都失去了阻拦,冲口而出,“你想报哪个大学?”
许蹇墨张了张口,刚想要回答,可是看见身边有几个人正朝着前面走去,抬头一看才发现陶诗序要等的公交车已经到了,于是说道,“车到了。”说完,便走在了前面。陶诗序也没有多想,跟着他的脚步一起上了车,上车之后才发现她和许蹇墨的家是两个方向,这趟车根本就不到他家。陶诗序抬头看他,少年清俊的容颜就在她的头顶上,白皙的下巴上有着一层青涩的绒毛,他的脖子修长白皙,仿佛天鹅一般优雅。察觉到她在看自己,许蹇墨也低下头,清亮的眸子倒映出她的容颜,像是她想要问的话已经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没有解释,就那样看了她一眼之后,便抬起头,侧过脸,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树木。而站在由他的身体搭建出来的那一个小小的空间中的陶诗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忽然地,红了脸颊。
陶诗序的家离市中心并不是很远,过了没多久就到了,她尚且有几分遗憾和意犹未尽,可是又不能再继续缠着他。许蹇墨的脾气一向不怎么好,今天能够抽出时间来陪她,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她没有理由再缠着他。更何况,他们两个,这样子算什么呢?朋友,从来都不是;同学,有这样的同学么;恋人,可是他才刚刚拒绝了自己啊......陶诗序一路胡思乱想着,一个人朝着小区门口走去,走了好远才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跟上来。她回头一看,却见许蹇墨站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犹如月华般的脸上,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清冷交织在一起,又仿佛时光深处那一张发黄的旧照片,他陪伴她走过一季的峥嵘,却终究被淹没在时光的洪荒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一刻的许蹇墨,他一向清冷的脸上竟出现了几分悲伤地情绪,好似深黑的天幕中,一颗星犹如一滴眼泪般将坠未坠,却是碧海青天,格外让人觉得凄凉。夜风将他犹如墨玉般的头发吹起,少年发丝柔软,那是属于诗歌当中最美好的意象,却终究脱离出来,来到她的面前。衣角也被风吹起,整个人有一种不真切的虚幻美好。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就忽然停了下来,刚刚想要问他,他却已经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仿佛是绝世瓷器上面露出了一道裂痕,带着残缺的美好,“后面的路,我不能再陪着你了......”他似乎是欲言又止,停顿了许久,又才艰涩地开口,“谢谢你。”陶诗序眼中闪过几分狐疑,想要追问他,可是他却像是早就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一般,朝她挥了挥手,像是告别,又像是在召唤,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公交车站牌的方向走过去。夜风将他的衣衫吹得鼓鼓荡荡,他在陪伴了她那么久以后,终于决定要离开。
陶诗序在小区门口伫立良久,终于转过身,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她站在夜风里那么久,纵然已经是五月了,却还是被冻得满身冰凉,那种凉,像是一根针一般,朝着她的心肺脾脏一点一点地刺进去,格外的疼。
回到家,打开门一看,居然发现沙发上坐着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见的父亲,妈妈坐在他的对面,面色沉静,像是有些不高兴。就算陶诗序再不晓事,也感觉到了家里气氛的不寻常。她抓着书包朝父亲打了一个招呼,“爸爸。”然后就坐在了妈妈身边。父亲看到她,有些不高兴地朝她挥了挥手,语气却还算轻柔,“进去做作业。”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终于决定不再逃避,只是敷衍道,“我玩一会儿,等下再做。”父亲面色更沉,倒是妈妈,伸出手来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问道,“想不想吃东西,妈妈给你做。”陶诗序见他们那样子,怎么还会有心情吃东西,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抓住妈妈的手,她在夜风里吹了那么久,本来以为已经够凉了,没想到妈妈的手更冷。妈妈将她的手反过来握住,陶诗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们究竟怎么了?”
第六章欲来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对面沙发上就传来父亲微带恼怒的不耐烦的打断声,“什么怎么了。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管那么多干什么,还不进去做作业,呆这儿干什么——”他还没有说完,坐在陶诗序旁边的妈妈就已经忍不住,抄起放在茶几上面的一个玻璃杯子朝父亲的脑袋砸过去,“你吼孩子干什么?怎么,有脸做没脸承认吗?”父亲微微将头一偏,那个盛满了水的玻璃杯子就从他的耳畔擦过去,砸到了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里面的水倒了出来,洒在了地板上,将地板渐渐浸湿,淡黄色的地板渐渐变成深黄,犹如血液般的刺眼。回答她们母女的,是陶诗序预料之中的暴跳如雷。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噌”地一声从上面站起来,大声吼道,“什么没脸承认?当着孩子的面你这个疯女人乱说什么呢。”
他口中的那个“疯女人”极大地刺激了妈妈,她身子刚刚动了一下,就被陶诗序稳稳拦住了,少女因为太过愤怒反而显得格外的冷静,她目光锐利地盯着站在对面沙发旁边的那个男人,声音低沉却让人心中不由得一颤,“你骂我妈妈干什么?”往日里心中的那个猜想此刻已然被证实,心中并没有以前猜想的那般伤心,反而带着极大地愤怒,却又因为太过愤怒所以变得十分平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做都做了,还不许人说吗?”迎接她的,是父亲恼羞成怒的呵斥声,“我做了什么了,什么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陶诗序,我养你这么大,难道就是把你养来跟我顶嘴的吗?”他声音很大,大得连放在桌子上面的茶杯都仿佛抖了几抖,陶诗序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心中对她还有那么一丝的愧疚,见她的目光看过来,自己却下意识地掉转过了头,不再看她。妈妈伸出手来,环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母女两个靠在一起,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到不那么寒冷。客厅中有片刻的沉寂,过了半晌,又听到母亲故作镇定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姓陶的,今天孩子也在这儿,我们不妨把话说清楚了,你想要离婚,那是不可能的,我是绝对不会跟你离的——”妈妈尚未把话说完,就听见父亲用冷笑声将她的话打断了,“你不离婚也行,只要你不怕守活寡。”
从来没有想到曾经那个一直被她尊敬的男人有一天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陶诗序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已经不可能再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妈妈脸上一僵,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像是被陶诗序这个眼神刺激到了一般,那个男人脸上先是闪过一阵恼怒,接着便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不妨告诉你,她给我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两岁,你不要我回家我跟着她一起就是了,从今往后,你不要想看到我。”说着,他就伸手拿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打算走出。刚刚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一个隐隐带着颤抖的声音,“你站住!”那男人脚步微微一滞,稍微一顿之后却没有转身,依旧朝着门的方向走去。陶诗序想也没想就伸手过去用力地拉住他的衣服,颤声道,“叫你给我站住!”那男人没有办法,只能转过身来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愧疚,对陶诗序哄到,“爸爸要走了,你阿姨还在等我呢——”他还没有说完,一个冰凉坚硬地东西就已经准确无误地朝他的额头上打了过去,父女两个离得近,父亲根本就没有想到陶诗序会有胆子打他,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一手捂着自己被打破了的额头,一手用力地将陶诗序牵住他衣角的那只手用力地捋下来,抬起手猛地朝她的脸挥过去,“你胆子大了,连你老子也敢打。”陶诗序一躲,他的巴掌便扑了个空,她往父亲的小腿肚上猛地踹了一脚,大声说道,“你滚,你滚出我的这个家,你根本就不是我爸爸,你滚,你滚去当别人的爸爸,看看那个野种究竟是不是你的孩子,不要给人当了便宜老爹还来沾沾自喜。”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将自己的父亲用力地朝门外推。父亲身高体重都大她那么多,她当然推不动,大概是没有想到陶诗序会这样胡搅蛮缠,父亲便不再理会她,转过头来朝着坐在沙发上怔怔地出神的妈妈吼道,“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陶诗序,怒斥道,“根本就是个泼妇!”
陶诗序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颤抖,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最亲爱的爸爸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说自己是泼妇,是泼妇,陶诗序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幸好手快地扶住了身旁的沙发扶手,方才不让自己跌倒。她勉强站立住,那个男人却已经趁着这个机会掉头离开,朝门的方向走过去,陶诗序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趁手的东西,抄起茶几上面放着的苹果就朝着那个男人的后脑勺扔去,骂道,“我是泼妇,泼妇,我就泼给你看看。”那个苹果砸得很准,砸到了父亲的肩膀上,本来不打算跟她计较的父亲回过头来,双目赤红地盯着她,“你算什么东西,我的事情要你来管?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来打我的吗?你妈我都不要了,更何况是你?老子现在告诉你,”他伸出手来,先是指了一下陶诗序的鼻子,又指了一下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也对外界一切丝毫无感的妈妈,说道,“你们两个,老子都不要了,该滚哪儿滚哪儿去,别在这里碍着老子。”陶诗序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面冲,她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用力地瞪着前面那个不要脸的男人,仿佛就这样就能够把他盯死一般。可是他却已经无所畏惧了,若是他能够顾及到自己的感受的话,当初也不用做出那样的背叛她们母女俩的事情了。他最后还恨恨地看了一眼陶诗序,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打开门,离开了。
空寂的楼梯间里还回荡着父亲离去时候的脚步声,陶诗序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他一离开整个人就瘫软在了沙发上面,她仰头倒在沙发上,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之后,才偏过头,看着静静坐在灯下的母亲。她身材纤瘦,昏黄的光影之下,保养良好的肌肤散发着白玉一般温润的光芒。自然是不能和十七八岁的少女相比,但是按照她们这个年纪来讲,却已经是十分的难得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从那个男人说他在外面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之后就一直没有说一句话。陶诗序张了几次口想要问她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却都没有敢问出声。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妈妈转过脸来,刚刚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偏偏嘴角一弯,可是却再也忍不住,眼珠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陶诗序立刻从沙发上面坐了起来,坐到妈妈身边,伸出手臂来将她抱进自己怀里。从来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切地感受到原来她和妈妈之间的血缘关系。她是她的血脉,与她一脉相承,感受到她内心的伤痛和起伏不定,陶诗序低下头来,目光悠远地看向妈妈旁边的那盏落地灯。很早以前就猜到了父亲有了外遇,可是却没有想到,当这一切摊开在她们母女面前的时候,会是这个样子。他的心早就不在这个家里了,如今满满的全是那个女人,那个不叫做“家”的家。过了许久,陶诗序才开口问道,“妈妈,是不是真的,这是不是真的?”她的声音干干涩涩的,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堵在了喉咙里,让她根本就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唯一的这一点声息,却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和勇气,换来的,偏偏还是杜鹃啼血般的凄凉。妈妈终于止住了哭泣,她在陶诗序怀中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陶诗序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笑不出来,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个根本就算不上笑容的笑,安慰道,“妈妈,你不用怕,我总是和你在一起的。”她顿了顿,心中没有来由地升起一种巨大的惶然,过了片刻,又才说道,“如果这件事情,真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