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瑶瑶,赖够了吧?别睡了快点儿起来。”昏昏沉沉之际,郝佳瑶被人猛一阵推,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揉揉眼。
闻着一股铜臭,睁眼看果然是贾琏,这个内里为堂哥郝友乾的躯壳,正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一面摇晃她一面嘟囔:“小姑快点儿挪窝,等会儿凤姐回来了瞅你睡这儿,还不得扣我仨月的工资。”
“是你把我从王府带回来的?”佳瑶问。
立刻被她哥戳了脑门:“这熊孩子又逗自己玩儿什么呢,王府,哪门子王府啊,你自己糊涂了睡在后门,要不是我把你给抬回来,你可就抛尸野外了。”
佳瑶不可置信地自己的脸,又顾不上羞涩,半探着想身下,却俱已收拾得妥帖。来这个会让人神情恍惚?佳瑶云里雾里,如坠梦中。贾琏早不耐烦地捂住她的额头,一手贴在他额上,自言自语:“冻这么一会儿就烧坏了?这么弱不禁风啊。”
佳瑶问:“你就只是在后门发现我的?旁边没别人儿?”
贾琏白了她一眼,夸张地比划:“要有别人儿在,我还敢抱你?死沉死沉的。”
佳瑶想,合理的解释就是忠顺王府随意打发个交通工具把她驮到贾府后门,一扔完事。于是拍拍惺忪的眼,叹了口气。贾琏不乐意了:“嘿,我就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里救了出来,你就这态度?真特么没良心。”
佳瑶情绪低落,坐在床上也不回击。贾琏猝不及防地拧了她的腮帮,说:“还有哎,我说你,领了钱也不干活?打量爷最近家里闹心顾不上是吧。你都旷工几次了?找炒鱿鱼呢是吧。”
“你炒吧。”佳瑶说,她是不太想继续在天上人间打工了。
贾琏被噎了一回,瞪着眼说:“哪儿那么美的事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老了鼻子。我可告诉你郝佳瑶,甭见天儿的丧着脸,大过年的就要招我不痛快是不是。你赶紧晚上给我上班儿去,哎,过年给我多出几套菜。”
佳瑶说:“行。肝肠寸断,狼心狗肺,黯然销魂掌。”
贾琏闻言,一拍脑瓜,冒着酸气道:“你失恋了?谁蹬了你了?”佳瑶回瞪一眼。贾琏怪笑:“还真被我给说中了,来,跟哥哥说说,是哪个清俊的小厮呀?”
佳瑶套上靴子要走,贾琏跟上她说:“得,女孩儿家皮儿薄害臊,我不问。反正我告诉你,世上男人都坏着呢。”见佳瑶偏头打量,贾琏一副就知道你想什么的样子,悠悠道,“包括我。”
佳瑶想问问他凤姐和尤二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孰料眼尖的贾琏急急推走了她,一面孝子贤孙似的迎到小院前门,一口一个“老婆”的叫唤。佳瑶觉得堂哥也未必那般可恶。
再一想,即便是业已嫁娶的北静王,不曾给她任何承诺。她对他的半点仰慕也都建立在寥寥几面几口菜上,竟还不如与忠顺王说的话多。
打住。佳瑶捶了自己一拳,暗想,即便忠顺王爷仙风道骨,狠型王叔,与她又有何干。所谓的王侯将相,你来我往,还是由他们及各自的家眷效劳。佳瑶迎着猎猎朔风,坦荡荡地向园子走去。
然而是夜,【紫气东来】包房里亮起久违的油灯,郝佳瑶也未必这般达观。
芙蓉大姊笑得比花儿开,因北静王府的长府官谋子也来了。佳瑶被传进屋,她就大咧咧地进去了,本以为客人又是玉体横陈在床上睡着,不成想他神奕奕地站着。佳瑶笨拙地行了个礼。
北静王温厚地说:“你身体不适,姑且免了。坐罢。”
佳瑶正想找个凳子坐一会儿。但猛然觉出蹊跷,抬眼,恰被他似笑非笑得看个正着,闹了个大红脸。北静王也觉得话说得透了些,轻嗽一声,道:“坐罢,今日有话问你。”
佳瑶不客气地坐了,如坐针毡,因为北静王的目光较往昔来得犀利,好像正在翻来覆去地剖析她的成分,满腹疑问,又必须遣词造句。佳瑶被憋得难受,索拿出果敢做派,直言:“王爷,您问吧。”
“你想,我会问什么?”北静王品了一口祁门红茶,顺手把问题抛给佳瑶。佳瑶心说我哪儿知道,面上还要换上愁眉紧锁的样子,北静王轻轻地笑道:“你既不屑于猜,何必再敷衍。”
佳瑶心虚地呛声:“心力交瘁,跟您猜不起,请您明示。”
“有的已不必再问了。”听他又含含糊糊一个哑谜,佳瑶无语耸肩。北静王笑着饮茶道:“我听他们叫你阿瑶,你总该有个全名,是什么。”
佳瑶警惕地看着他,后来想也没什么可瞒的,说:“郝佳瑶。”
北静王垂眼看茶:“郝?那便真是好。”非贾,非薛。既如此,她缘何出现在忠顺王府,又缘何出现在他身边,便都只是浅薄的机缘巧合。佳瑶压儿也猜不透北静王心里所想,忽觉烦闷,伸手扣过来一个紫砂杯也想饮茶,却被北静王挡住,北静王道:“你喝不得。”
佳瑶自然想到他是介意贫富贵贱,没好气地忙忙起身,以示茶既然喝不得、座也不必坐。北静王不与她理论女子养生之道,自斟一杯茶,饮尽。蓦地表情严肃起来,道:“你且端些热菜来,再打一壶酒。”
佳瑶依吩咐端了来,独独只拿了一个暗紫色瓷杯,北静王淡淡地道:“再拿一个,不若陪我饮一杯。”
“客官,我卖厨艺不卖身。”佳瑶微微一福。
“有无酒,岂不遗憾。”北静王伸箸吃了一块鱼。
原来佳瑶做的鱼头泡饼,冬日河水凛冽养膘的胖头鱼,选用北国生长期限长的野生鱼,俗语“老鱼嫩猪”。鱼头就占了大半,最肥美不过。洗净片开,先下锅煎炸至皮酥软。然后锅底留油,炒香了葱姜蒜三荤,纱包好了茴香八角桂皮等香料,煸炒配上盐、芝麻酱、孜然粉、辣椒酱、面酱、酱油料酒,没入高汤,最后出锅时点上那么点陈醋,便是味道酸甜浓重的一锅鱼头。
再说烙饼,老面捶打得更筋道,外焦里嫩随吃随蘸,必须耐泡。
北静王饶有滋味地吃着,内心却是五味杂陈。他望着腹诽连连又佯装一脸平静自若的郝佳瑶,想,他若是就按照常规方法,纳了她,又怎样。老实说他谈不上有多喜欢她,不过几面之缘。但也许因为她见过他的慌张,他反而在她面前心安,继而难得能寻一个让他好眠的地方。
转念又想,她既已牵连上了忠顺王,便横生波澜。再者,新婚宴尔,才娶了与忠顺王千丝万缕举足轻重的侯门之女,他如果毫不避忌就再迎娶一门,这丫头来路不明,或说她是贾府中人,都不能顺理成章,也就辜负了皇兄的殷殷苦心。
他不动声色地饮了杯酒,冲淡苦味,眉梢一缕异样还是被佳瑶逮住,她忙撇清:“我可把苦胆什么的都弄干净了。”
北静王抿了一口酒:“这是什么鱼。”
佳瑶道:“胖头鱼,暖胃,益人。”
“也叫鰫鱼,客官您请好儿嘞。”
随着一声怪叫,贾琏手上搭了一条白毛巾,像极了跑堂伙计。他像一只风火轮一般冲过来,扫净了鱼骨鱼刺,顺势隔在北静王与佳瑶中间。佳瑶一眼就瞅出堂哥的花花肠子,没好气道:“俗称黑鲢黄鲢,大花鲢。”
兄妹俩心照不宣换一个眼神,各有各要护全的人。只是北静王,越发觉得鱼不是鱼,酒不是酒,滋味不是滋味。快要过年了,年也不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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