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不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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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有人叫她们去吃饭。

    徐晴站起来,路过郑捷捷身边,看到屏幕上满页满页的英文字,先笑了。她俯下身看了几行,钻入眼里的都是深奥费解的英文单词,单个看每个都认识,凑到一起则完全一头雾水。徐晴感慨:“隔行如隔山啊。”

    郑捷捷打字的手没有停下,朝桌上的茶壶努嘴,徐晴会意,起身到一杯茶水,放到她手边,想想又拿起茶杯,直接送到郑捷捷唇边。光落在郑捷捷脸上,在眼皮下投下一块影。

    郑捷捷喝一口水,清一清嗓子后说:“论文是关于德摩斯蒂尼的。”

    “不知。”

    “你应该知道的,古希腊哲学家,便是他最先提出原子的概念。”郑捷捷抿嘴笑,“初中学过的。”

    徐晴在记忆中搜索一下,隐隐约约有个印象,于是无奈的自嘲:“原来真有这回事。可我全还给老师了。”

    两人不咸不淡的说一些无关的话题,嘴角始终带笑。

    待敲完一长段话,郑捷捷终于停下手,转头看徐晴,用手托腮,眼底带着狡黠的光亮:“够了够了吧。真不知道咱们之间演的是哪出戏,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可忌讳的……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徐晴默认般一笑,干脆利落的问:“你跟孙文是怎么回事?”

    回答坦坦荡荡:“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徐晴像翻书一样翻着自己的记忆:“我记得,他已经结婚。”

    “一年多前就已经离婚了。”

    徐晴蓦然松口气。

    郑捷捷见徐晴如释重负的样子,甚是感动,忍不住抱住她的腰,偷袭般的在她脸上狠狠亲一记。徐晴捂着脸,半天才反应过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可是故意板起脸:“你跟西方人学坏了。”

    郑捷捷不理睬这句,径直说:“孙家在英国也有公司,一年前派他过来打点,那时我才知道他已经离婚。”

    “为什么离?”

    “不大清楚,大约是因为感情不和。”

    感情不和?徐晴看向郑捷捷,无声的问。孙闻那样的人物,只要有心,随随便便就可以赢得一大堆女孩子的爱慕。她还记得,他的未婚妻是用怎样爱慕的眼神看他的。

    郑捷捷读懂她的心思,摇摇头叹气:“孙闻哥一直不曾喜欢她。两人结婚,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徐晴看着郑捷捷,两人相望无言。只要两个眼神,想说的话顷刻说尽。

    许久徐晴才出声:“他大你十多岁,你父母绝不会同意。”

    “可能是。但我顾不了这么多。”

    “你……”

    想说的话被郑捷捷不容分说的语气打断,“我等他多年,好容易成人,终于有资格跟他并肩站在一起;而他说他站在原地,等我长大……我们走到这一步,实在没有什么退缩的后路。乔治桑怎么说的,与其永远得不到爱情,毋宁得到爱情再失去……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我担心……”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对待感情,我比你清楚的多。”

    说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徐晴苦笑,不答。多年前自己的想法还是太幼稚。

    回学校后,徐晴把事情叙述给姜洛生听,他听后不对郑捷捷的行动加以置评,深深看着徐晴,说话的语气跟郑捷捷的一模一样,内容也大同小异:“你自己都理不清感情这线,给她意见岂不是可笑?”

    知道自己理亏,徐晴本想借此说开,为寒假的事情道歉,可被这么一句给刺痛,扬扬头,一句话顶回去:“难道不是旁观者清?”

    干脆自己拖着行李返回寝室,把姜洛生甩在身后。

    姜洛生追上来,在徐晴身边不紧不慢的走。一路上两人均没有说话,一路遇到许多熟人打招呼,两人同时摆出微笑且彬彬有礼的样子,很有分寸的说话,徐晴听到他们在背后说“多漂亮的一对儿”,心里翻上一股要命的苦味——殊不知两人已经貌合神离。

    校园里薄有春意,树枝上缀满绿点儿;风一过,带来泥土的气味。眼看着宿舍在望,徐晴猛地站住,姜洛生没有料到,脚步没有收住,两人几乎撞上。向后小退一步:徐晴垂着眼睛开口:“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以为姜洛生在讲反话而诧异的抬头,殊不知看到他眼里悠然深远的神色,一愣,咬咬牙说:“我缺点太多,你我心里都了解得很……你还这么容忍我……老实说,倘若我是你,是绝不能忍受这样不可爱的女孩子太长时间。”

    姜洛生伸手把徐晴的几丝散落的头发挑到她耳后,再笑一笑,笑容毫无芥蒂,“你我认识多长时间?”

    “快六年了。”

    “那你还不知晓我这个人?我一路追你至此,倘若你把这个叫做容忍……”

    “我清楚,我怎么会不清楚,”飞快打断他的话:“可是你知道……”

    猛然顿住不言。

    姜洛生看着她,一点不想知道她下面要说什么,扳过她的肩头,“别说了,回去休息吧。”

    室友们都回来了,各地的美食在寝室的桌子上铺一地,就像聚餐一般热闹,明明只有三个人给徐晴的感觉却像是一屋子都是人。见徐晴回来,室友们都说“来尝尝”,随后见到徐晴一脸的疲惫,就像是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于是很快止住了话头。

    她们是多好的人。

    徐晴打强神对着热情的室友们招呼,把从英国带回的礼物分散给同学,爬上床就睡。

    晚上接到郑捷捷电话,先问她是否一路顺风,几时到的,然后很快切入正题:“跟姜洛生解释了没有?”

    深深叹气:“就算解释也没用。我跟他芥蒂已生,只有尽力修补。”

    “你啊你啊……”

    “你也未必比我聪明。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遇到感情问题就成了傻子……”

    “你自己愚,我可不是的。”

    “你呢,我行我素,未见得高明。”

    两人笑呵呵的互相指责,到最后都是一脸泪花,像两个孩子。

    大二的暑假时徐晴留在学校跟着老师作课题,没有回家,她自己也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可寒假却不行,就算为着外婆也应当回家。

    春来秋去又是一年。

    回到市内,才发现一切压都没有变化,栋栋高楼依然立在原来的地方,行人依然忙忙碌碌,道路上车来车往,城市的泥土味汽油味融合在一起,依然如故,道路两旁的小店依然卖着各式各样的零食,邻居的教授们依然在每天的下午到院子喝茶谈天……总之,什么都没有变,唯一变的,似乎只有徐晴。

    难怪有人说:你知道这样一种感觉么?当一个人离家很远,再回来时——令他迷惘的往往不是事物的改变,而是它们的一如往昔。

    这次姜洛生再让徐晴去他家吃晚饭时,徐晴没有再拒绝。

    一年里,两人的关系一直似有若无的维系着,平平淡淡,极少出现争执,同时也极少出现真正开心的时候,在一起时话都不多,晚自习室常常有一方搁下笔,出神的看着对方,目光牵绊,问及怎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在别人眼里,未尝不是和谐的一对。

    徐晴很早就知道姜洛生家境非常好,父亲是银行领导,母亲是建筑师,父母的学识丰富,家教十分开明。这个观念在徐晴见到他们之后有了更深的印象。他们以前听儿子说过女友,也看到她的照片,对这个聪明美丽的女孩颇有好感,绕是如此,见到本人时还是暗暗惊讶了一番,顿时明白儿子为何从初中一直追到大学。

    见面一番客套问候之后,各自坐下。

    徐晴则是前所未有的拘束,生怕那句说的不得体,每开口前都考虑三秒钟。姜洛生哭笑不得,事前已经再三叮嘱她不要担心,可她还是这么拘谨。这次拜访的含义实在是不言自明。姜洛生的父母见状了然的互看一眼,只说让姜洛生带她到书房呆一呆。

    书房外的阳台上置放着许多钵花,大多数徐晴都不认识。姜洛生指着一盆盆花介绍,米兰,栀子花,君子兰等等,那一大钵栀子花开的尤其好,香气溢满整个书房。徐晴蹲在花边,诧异的问:“你父母那么忙,还有时间种花么?”

    姜洛生顺手拿着放在地上的长剪拿起来,边将几只干枯的茉莉枝剪下来,边悠闲的说,“多漂亮,不是?费点心也是值得的。”

    “这倒是。那你父母一定非常细心。”

    “是啊。工作质决定的。”

    回到客厅吃饭,电视里正放着新闻。几分钟内,居然没有听到一个让人觉得愉快些的新闻。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就算天灾大部分也是人祸所致。

    姜洛生的父亲姜长源对国内外新闻很关注,每一条都很留心,看问题也准确深远,对新闻作出的评论很有远见。徐晴在一旁听着,觉得颇受启发。

    正说到国际形势时,徐晴忽然听到新闻里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惊讶之下,刷的回头,筷子也来不及放下,夹着的菜一下子落到碗里。紧接着就是关于这次调任的一些说明和专家的分析。

    “怎么了?”

    姜洛生推一推徐晴,徐晴惊魂未定的转身,意料外的发觉一桌子人都惊讶的看着自己,蓦然意识到失态,于是脸刷一下绯红。

    “没事。看到新闻有些奇怪而已。”

    几个人不再问,姜长源也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到新闻中,也是很惊奇费解的样子,“怎么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这次任命到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太意外了。”

    姜洛生眼睛扫过屏幕,笑着点头:“新上任的部长倒是相当年轻。不过看起来总有些眼熟。”

    姜长源瞪一眼儿子:“当然眼熟。以前省里的新闻你从来没有看过么?既年轻又有为,确实做了不少实事。”

    “不,我不是说的这个……”

    徐晴埋头吃饭,难怪郑捷捷许久也没有给她来信了,或许正在忙家里的事吧。

    晚上姜洛生送徐晴回家时,提到这件事,笑着问了句“怎么刚才那么吃惊”,徐晴也没存心瞒他,将原委说了。姜洛生听罢先吓一跳,然后气息很快恢复,感慨远大于惊奇,连说了好几个“郑捷捷实在难得。”

    “不怪我瞒你许久?”

    “怪什么?怪你么?”姜洛生笑着摇头,“她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再说,朋友就是朋友,无干身世家境的。”

    徐晴挽住他一只胳膊,整个人靠上去。姜洛生身上始终有一种清淡且独特的味道,闻起来清爽干净,有点像温暖阳光的味道。尤其是在寂静的晚上,那种气息更明显。

    良久开口:“看完外婆,我就先回学校了。”

    “好。”

    “你不怪我?”

    “怎么会,我家毕竟是我家,你觉得拘束,也是难免。”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徐晴复言,“不知道为什么,起初我害怕回家里去,害怕一开门就见到一片空寂……不过现在不一样,我却盼望回去。一年多来,外婆竟从不曾入梦。我其实并不贪心,哪怕能做一个梦也好……”

    “那也说明她走时非常安心。”

    “有时觉得,和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好像是上一世的,一切恍如隔世般……倘若能够再活一次……”

    姜洛生口一阵发凉,他到徐晴的手,纳入手心,塞到自己外衣兜里。

    “你我都是学理的,都应该知道,时光怎能从来。还是现在的时间最要紧。”

    大三下学期的课程格外多,许多人开始准备考研或者出国,见到系里的同学忙碌筹备的样子,徐晴感到一片茫然。她的成绩直升研究生一定没有问题,可有老师同学纷纷劝她出国念书,说在国内太可惜。

    问姜洛生如何办,他淡淡笑着说“随便你决定”,徐晴感觉气馁,赌气说:“建筑系学制五年,你还暂时不必担心。到时候轮到你,难道也是这样没主意。”

    姜洛生目光深邃,却不言。

    于是不欢而散。

    把抱怨递给郑捷捷,得到的答复只有几行字“你这个笨蛋。他怕你离开,又怕耽误你前途,让你心有不甘,所以不敢轻易发表意见。”

    徐晴大悟。短时间内不再提这个问题。姜洛生也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郑捷捷训斥她说:我从不知道你这样会做戏的,明明吃着苦果子偏偏还笑。有什么事摊到桌面上说岂不是利索得多?

    徐晴反问:当时你我何尝不是如此呢。

    徐晴自不知道郑捷捷在屏幕那边愣神许久,反正她看到的是郑捷捷痛心疾首的说:今非昔比,今非昔比啊。

    能有什么不一样。徐晴默笑:你跟他如何?

    幸福。

    徐晴叹口气。她想:什么是幸福?

    半期后,苏海招徐晴至自己诺大的实验室,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说,“我接下一个科研课题,做数学理论方面的修补和研究,你要不要参加?我敢说,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对你帮助极其大,就算是十年,我们也未必能遇上一次。”

    帮苏海做课题也不是一次两次,从未见过他态度么认真的。徐晴惊讶,没有立刻答话,思考半天后说:“教授,是什么?我的能力未必……”

    “是什么,你倒时就知道,你的能力可能是差点,但是我看重的,主要是你的逻辑思维的能力,你知道,念书多的专业人才要多少有多少,有时候,思维方法的重要远远超过技术方面的难点,”苏海点点头,双眼发亮,“你需要花大量时间在这个课题上,需要随传随到,而且,持续的时间也不会太短。”

    “啊?”

    “但是,这是非常保密的课题,任何资料都不许带出实验室,对任何人也不能多说一字半语。你还需要签几份协议,”苏海指了指桌上的一沓看起来非常夸张的文件,保证说:“不过我敢说,你一定不会后悔。”

    你和姜洛生之间的关系需要大量时间修补,徐晴告诉自己;可那时她脑子短路,诡异的点点头:“好。谢谢教授,我一定尽力而为,不让您失望。”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怎么样的课题,而苏海为了让她参加研究队伍,对上级做下了怎么样的保证。

    徐晴头一次知道学校的地下有那样大的一个实验室。她进入实验室那天起,就察觉到这个课题的机密程度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高级,每个房间都是用隔音玻璃挡开,来往大都是计算机,物理,数学方面的专家,做最基本工作的起码都是研究生,全部人员,只有她一个本科生。

    徐晴跟着其它几位师兄师姐分在实验室尽头的一个房间,屋子里到处都是文件,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屋子中央放着的一台许多电脑组成的超级电脑,体积庞大,占据三分之一个房间。

    忙忙碌碌的干了一个星期,一屋子人依然是一头雾水。谁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都是各个屋子送出来的需要核对计算的东西,五花八门,看似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几位师兄师姐大为兴奋,私下说:“莫不是中国的曼哈顿计划?”

    这话让几位教授听到,给严厉的呵斥住。不过大家似乎更高兴了。

    徐晴的理论知识比较比不上博士硕士,干的辛苦之极,好在屋子人多又团结,有空就指点徐晴。因为太忙,跟姜洛生的见面次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