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爷爷的话,你也别太放心上了。我前几日还与人说我家阿姐当了女官,他们都羡慕我呢。”圆哥儿看宝儿怔怔地看着窗外,笑着开解道。
宝儿恍若未闻,想起之前太爷说的话,一阵心冷。窗外树影斑驳,明晃晃的日光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微微眨了眨,却渗出了些水光。
脸上微微凉,宝儿还未伸手,已有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指腹轻柔着擦拭着她的眼角。
“阿姐……”
轻声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宝儿回转了身子,眼前一暗,突然有些不适应,却仍是对着那身影微笑道:“圆哥儿不担心,阿姐没事,只是外头日头大,刺得眼睛生疼。”
圆哥儿闻言讶异地转头看向窗外,是有日头,可这都日头都快西斜了,也不是那盛夏的日头,怎会刺眼呢?可见宝儿好不容易不发呆了,便也不计较,笑意盈盈地边说边比划着,他的同窗有多羡慕他有这么个姐姐,又说太爷曾经的糗事,还说得津津乐道。
宝儿心头的霾散去了大半,跟着圆哥儿大笑了几声。
“阿姐,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用膳吧。你也别怨娘,她也是不得已的。”圆哥儿见宝儿心情舒畅,就看着外头几个探头探脑的丫鬟,知是时辰差不多了,便拉了宝儿的衣袖往外走。
宝儿闻言,没好气地扭了下圆哥儿的手臂,见圆哥儿吃痛才收了回来,好笑道:“这事我能不清楚,到底谁是谁的姐姐。”
圆哥儿揉揉被扭痛的地方,望着宝儿嘿嘿傻笑,抬手了鼻子,讨好道:“姐姐自然是姐姐,我一大男人怎么着也变不成姐姐啊,哥哥还差不多。”
宝儿作势要打,却被圆哥儿突然正经的样子唬住了,抬眼一瞧,正发现那老太爷皱眉看向他们。
宝儿心里微微一堵,见圆哥儿已上前行礼,也只能跟着略显僵硬地行了个礼。
太爷这回却没了之前盛气凌人的气势,只淡淡一瞥,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什么大家子弟动静皆有章法什么的,也就让这两人进屋了。
宝儿心里头还正奇怪着太爷的态度怎么突然变了,就见圆哥儿回头冲自己眨眼,宝儿捂嘴轻笑。
屋中早已候着二爷与三娘,见太爷进屋了,赶忙过来相迎。三娘见此,大大松了口气,让人摆饭。二爷欣慰地看了宝儿一眼,又瞧了眼自家老爹的脸色,笑得愈发灿烂了。
“来来来,到二叔这来,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一眨眼就这般大了。”二爷上下打量了宝儿一眼,似满意极了,拉着宝儿坐在他身边,“坐坐坐,别管有的没的,咱家人少,不计较那些规规矩矩。”这话惹来了太爷的一记瞪眼警告,二爷也就歇了那话,直接问起宝儿近些年过得如何,说着说着,便叹了口气,“当年,也是二叔对不起你们,终归是让你这孩子吃苦头了。不过放心,等日后啊,即便你嫁人了,只要是受了委屈,便找二叔,二叔定帮你出头。”
宝儿点头应是,稍稍怕了这刚认的二叔的热情,可心里若说没点触动也是不可能的。多少年了,她都已经忘了一个大家的感觉了。这些年,让她尝尽了孤单一人的寂寞,突然多了亲人,还是觉得这样温暖。
“过几日,这陈府便要来送彩礼了吧?那这几日便都先待家里吧。姑娘家都要嫁人了,还整日抛头露面的,终是不妥。”太爷突然的一番话,让本有些温馨热闹的饭局突然变得冷清了起来。
宝儿闻言微微变色,嘴角再也挂不住那笑,干脆低头啃饭。二爷也尴尬地夹了一筷子,本是准备放宝儿碗里的,却见宝儿闷头吃饭,只好放自己碗里,硬是把他那嫌弃的芹菜给咽了下去,心里头还在嘀咕,这侄女怎的就爱吃这菜?
太爷优哉游哉地喝了一盅汤,拿过婢女手上的巾帕,拭了拭嘴,清咳了几声,“闷着不说话做什么,刚还不是说得挺热闹的,现在就成闷嘴葫芦了?”端了碗清茶漱口,见其他人都放下了碗筷,才继续道,“这年纪也不小了,陈家那小子都有二十了吧,这婚事也不宜拖过明年,便在年底办了吧。”
席上一阵寂静,连碰瓷的声音也无。三娘迟疑地看向太爷,却见太爷看都不看她一眼,只能无奈道:“太爷,这也太急了点吧,这嫁妆什么的,可都没备呢。”
太爷抬了抬眼皮,满不在乎道:“备什么?你当年的嫁妆我杜府可动都没动呢,你自可匀出份来。即便你都留给你儿子,你当我这太爷是吃干饭的?这嫁妆早在宝丫头出生那年就开始备了,如今正差不多,还需备什么?还是说你信不过你这公公,非要自己备?”
桌上众人齐齐看着太爷,怔然不语,唯有二爷最先反应了过来,连忙推了宝儿起来,低声催促道:“还不快谢谢爷爷。”
宝儿糊里糊涂地谢了,等太爷都走了,她还有些不明白,她的婚事怎么就被太爷的嫁妆给定了呢?还在年前就完婚?
之后几日,宝儿果在杜府呆了下来。倒不是宝儿想乖乖听话,而是三娘他们早已去里告了假,甚至还透露了点婚事的风声。
这女官署的女官向来以难嫁出名,只要还在女官署任职,八成便是没婆家的。十个里头有那么一两个成亲的,虽说其他人难免心里酸酸,可都是真心祝福为主,尤其是女官之长宋女官。宋女官自己的孙女刚成亲,心里正乐和着,巴不得所有人都如她孙女般早早成就好事。正巧之前还未冤枉宝儿之事有所歉疚,这回听了这缘故,哪还有不准的,一口气就批了半月的假期。
宝儿无奈留下,整日见着众人围着自己忙,还真有些不习惯。想自个儿出门走走,偏偏又有很多丫鬟寻来问自己这个好,还是那个好,喜欢这个还是那个。宝儿原不想理,可总是在这时想起太爷的话,一日姓杜,便是杜家人。她一日是杜清萍,便得做一日的杜家大姑娘,便得承担一日责任,由不得她任。
虽然她也怨,怨这么些年他们对自己的不闻不问,甚至怨三娘那几年把自己撇下。可终是……血脉之情难断啊。
等这边忙活了差不多了,陈府也上门了。
这一日,宝儿百无聊赖,懒懒斜靠在美人榻上,随手摘了几颗葡萄。这圆哥儿出去会他的未来姐夫了,自己却只能躲在屋子里想着自己的未来夫君,未免有些太不公平。
这一念头刚一出来,宝儿便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死命塞了几颗葡萄,才抛开刚刚那有些羞人的想法。可那人的身影却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宝儿塞葡萄的手渐渐缓了下来,摘了一颗葡萄,半天未剥皮。
一旁的婢女见状,忙上前请示,可是需要她们服务。
宝儿随手就把葡萄扔给她们了,甩了甩脑袋,歪着头看一旁为自己剥葡萄的婢女,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婢女头也未抬,轻声细语,“奴婢一十有六了。”
“哦,这么说,也该许人了吧?”宝儿想了想,接过剥好的葡萄,放在口中细细嚼。
婢女闻言羞涩一笑,头埋得更低了些,却仍让宝儿能看见她的脸,半天才支支吾吾说道:“不瞒姑娘,有个,有个表哥,自小说定的。”
宝儿闻言支起了身子,“你说是自小定的?那你们什么时候完婚?”
婢女那羞涩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涩,抬头稍稍看了宝儿一眼,“做人奴婢的,奴婢不敢忘本,还是伺候好姑娘为本份,其他不是奴婢能想的。”
宝儿又靠了回去,意兴阑珊道:“这样啊……你若是想早日完婚,我自会替你向娘亲说,倒也不必苦恼。”
她们只苦恼嫁不得人,而她呢?为何只剩茫然,还有些害怕呢。
这一日很快过去了,宝儿终是未能看见陈启一眼,倒是听得圆哥儿与几个下人说起那陈启。
宝儿知道陈启长得也算是端正的,倒未料到如此受这些丫鬟们的欢迎,想至此,不由得笑了起来。
“阿姐你笑什么啊?我跟你说,那姐夫带来的彩礼可真是堆满了整个前院呢。都说他们陈府不咋样,怎的这彩礼还是这么丰厚啊,到底是有家底的。嘿嘿,阿姐,这样你嫁过去就不用受苦了。”圆哥儿想着那金灿灿白晃晃的彩礼,双眼不自觉眯了起来。这彩礼大半是要当嫁妆送回去的,可那几幅字画,不知能不能留下。想至此,圆哥儿便把目光投向宝儿。
宝儿警惕地看了看身后,经过这些日子相处,也知道这圆哥儿这时指不定就在打她主意,赶忙道:“这天色也不早了,还真有些累的慌。”
“阿姐累了?”圆哥儿一看宝儿还真有些困乏,便赶忙告辞,还细细嘱咐他人好生照顾,这才离开。
宝儿轻轻拍了拍脯,觉得说谎有些对不住人,可要让她等着被他算计,宝儿宁可撒个小谎,也不愿到时他说出什么让自己不好办的事。
……
杜府的灯火陆续灭了,只廊檐、大门口还挂着几盏灯笼。这时,那东院的屋子却是灯火通明,门外无一人,只在院门口守着两个人。
“今儿那小子你看怎样?”
“爹您当年看中的还有差的?果然是一表人才,这回又中了进士,虽在礼部任职,权不重可胜在能常见圣上啊。”
“哼!”太爷横了二爷一眼,“谁跟你说这个,我是问你人品如何。咱宝丫头可不能所嫁非人,定得找个好的。”
二爷偷偷撇了撇嘴,“爹,这都到了这一步了,这人不管怎样,这亲还不都得结。”
太爷眼一瞪,大声道:“结什么结,这人要是个不好的,即便成亲了我也能把他踢了。哼!我杜家女儿岂是让人糟蹋的。”说完,语气一转,怅然道,“那丫头也是个倔的,不让她当女官,还不是怕她被人嫌弃。哎!也只能怪我,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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