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倒少女?”萤草不屑地轻哼一声,望向樱花树下风姿绝代的大妖怪,笑道:“平生只要见过这位大人,再多人又如何呢。”
是啊,又如何呢。
妖狐也不言语了。他昂起头看向笛声起处,金眸中倒映着站在婆娑疏影之中奏起竹笛的青年。银发如清冽月色,蓝眸凛然,漆黑双翼微微合拢柔顺垂下,雪色蓝纹的狩衣在风中飘摇,衣袂处悬着红缨长穗,仿佛雪中点染的殷色鲜血。他微微垂下眼睫,淡色的唇边溢出悠扬的笛音,足以让鬼神皆伏。
似乎感觉到妖狐和萤草在谈论什么,大天狗抬眼,眉眼间藏着细雪,湛色眸中倨傲的冰寒在触及二者时,有一瞬间的柔和。
曾经沧海,涓流便再难为水,凭他天地苍茫,他惊鸿一顾,便是众生相。
真是糟糕。他对美丽的事物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抵抗力,妖狐想道。
刚才那一顾,他居然有点动心。
妖狐伤愈已经是数月之后。
他的右肢在莹草的精心调养之下,没有留下任何隐患。涣散的妖气也在灵力丰沛的大天狗结界之中逐渐凝合,整天混吃等死的日子让他无端觉得自己都重了几斤。
他一直维持狐形一来是方便示弱卖萌,给自己争得一席生存之地,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并不需要。大天狗对纳入领地范围的妖怪进攻性并不强,但化为人形对受伤的他过于勉强,于是也就随遇而安了。
他重新化为人形是在一个满月夜。当日正是难得的血月之夜,充盈的妖气随着月华倾斜而下,笼罩在雪白的妖狐身上。妖狐的眼尾处,艳色红痕更深,血月的妖气笼罩在他身上,仿佛血脉鼓动般,规律地涌动着。
大天狗便立在身侧,他活得足够久,也见闻广博,却未曾见过妖狐化形的一瞬。他垂目望着庭中湖泊边伏着的妖狐,兽爪逐渐化为修长的人臂,后肢化为修长紧致的双腿,雪色皮毛化为银发,长尾蜷曲覆盖在赤裸的身躯之上。
妖狐舒展柔软的四肢,缓缓抬起头来,金眸烨烨生辉,眼尾处艳红的妖纹绘出他眉目动人。那是一张俊美异常的面容,却硬生生给妖纹勾出了几分妖娆。
“这个形态,应该是初次见面了。”妖狐丝毫未因为自己身体赤裸尴尬,在大天狗偏头的时候轻笑一声,自顾自地为自己凝出衣服。
“怎么,小生的面貌和您想的可有出入?”妖狐风流惯了,见一向正气凛然不可侵犯的大天狗尴尬,便拖长了音,懒洋洋的语调带着些调笑的意味:“您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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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补出的狗子好帅啊舔舔舔,不过下张这个正气凛然的狗崽儿就要开始疯癫了……向来非黑即白坚持大义正气凛然的家伙,理想破碎面临人心残忍,疯癫入魔也挺好吃呢,舔舔舔。
第四章
漫漫冬日渐深,山林笼萧瑟。三个月已过,早已伤愈的妖狐望着这庭院深深,也不提离去,也没有人下逐客令。他也顺势和大天狗麾下的妖怪打成一片,不但鸦天狗乐意每次巡山时给他带些人类的祭祀品,就连负责打扫的帚神都成了个标准的妖狐吹。
在萤草在帚神那里听了一耳朵妖狐长得又美还热心乐于助人之类的好话,她禁不住对着正主感叹:“你再待一会儿,估计你得声望都要比上大天狗大人啦。”
妖狐摇了摇扇子,谦虚地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小生的魅力大罢了。小生的名号还不够和那位大人并提。”但是他眉眼微弯,却是高兴的模样。
妖狐一族重恩,许诺大天狗的那件事他一定会完成。可是那位高贵的妖怪像是忘却了似的,除了常常抓住他下下棋,品品茶,倒也没有为难。
妖术同为驱使风,大天狗倒是对和妖狐一战很有兴趣。他也数次想活动活动筋骨,可每到这时,方才还生龙活虎地撩他的妖狐都会哀鸣一声,连声抱怨自己伤口又裂开了。
“你是妖怪,又不是脆弱的人类。”大天狗手里凝起的风擦过妖狐的脸颊,削断银色的发丝。大天狗看着妖狐懒懒散散的模样,难得蹙眉说道:“与吾一战,吾会点到为止。”
“这是命令吗?”妖狐摇着手中的扇子,挑起眉梢,眼角艳丽的妖纹越发地生动。他眼中波光流转,唇角带着笑:“小生实力远不及作为三大妖的您呀,现在认输行不行?”
大天狗看着妖狐笑嘻嘻没有战意的样子,也就随手挥散了即将出手的风袭。他难得有点心塞地想,养了这么一只好吃懒做的狐狸,到底有什么意义。现在倒好,不但蹭吃蹭喝,连他麾下的妖怪也被花言巧语哄了去,现在连打一顿都不行了。
强行开战也不是不行,妖怪的世界向来力量为上,按理说妖狐根本不可能拒绝大天狗,因为他不反击就会被杀。
可是他好像拿准了自己不会下手一样。大天狗想着,慢慢收起了自己完全张开的翅膀,敛了一身妖气。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停手,只是难得有些烦躁地执着团扇轻摇,而那只黏人的狐狸又得寸进尺地凑到他面前,颇为不怕死地调笑道。
“您这是心疼小生呀。”妖狐眉眼弯弯,俊秀的面容上浮现出诱惑的笑意。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以扇骨轻点自己绯色的唇,笑道:“冷傲,节制,公正,您可真是位温柔的大妖怪呢。”他用折扇戳了一下大天狗的胸口,令这位高贵的大人猛然一僵,差点反射性地以风暴将妖狐卷跑。
而妖狐则毫不在意周身凌厉的风,衣袂被高高扬起,他却侧了侧头,若无其事地问道:“您这里,装着一颗怎样的心呢,小生可真是好奇啊。”
妖狐的金色的眸中含着骀荡的波光,上挑的眼尾,殷红的妖纹,勾勒出他妖娆的眉眼。那俊挺的面容莫名地有了种魅惑感。
“高傲如您,又会为了什么改变呢?”妖狐笑道:“理念,大义,情感,何为您心之所向?”
黑翼的大妖怪攥紧了手中的团扇,意图把某种不该存在的绮思从脑海中赶跑,他深深蹙眉,道:“这是妖狐一族的手段吗?”
妖狐一怔,颇有些莫名其妙,继而他看到他苍白又俊美的脸上浮现出的淡淡薄红,顿时明白了大天狗言下之意。他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狐耳一颤一颤,连风度都不要了。他揉着自己几乎岔气的腰,笑道:“我可没对您用什么魅惑的手段,只是说两句话而已,您想到哪里去了?”他金眸微微一转,笑的狡黠:“还是,您有什么非分之想?”
大天狗觉得,还是把这只瞎比撩的狐狸打一顿好一点。
黑云遮蔽日光,天色蒙蒙,门上悬着的灯笼鬼在风中摇晃,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一抹微弱的橙光在破晓之前的黑暗中飘摇。
大天狗负着手,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淡淡地说道:“今天有人来访。”
入冬后娇小的萤草便耐不得寒,于是妖狐颇为悉心地为她制了个暖手袋。她抵不过倦意和寒冷,泡好茶后就缩在椅子上睡着了,还是妖狐把小小的少女抱进了屋里,掖好被子,再回到了厅内。
这种贴心的举动引起了大天狗的一瞥,但在妖狐似笑非笑望过去的时候,他又将目光移开,一副倨傲冰冷的模样。
上次撩过头了,这位大人可是好几日没有理他了。真是意外的记仇呢。
雪女是在黎明前到达的。她携着一场漫天大雪飘然而至,冰蓝色的长发被雪花一样的饰品束起,素色和服上绣着八重樱,周身凝着冰晶,所过之处一阵冰霜雪冻。
她微微欠身,对着面前的大天狗行礼。冰蓝色的眼眸寒冷而凄清,少女模样的妖怪连声音也宛如冰雪一般,清透冰冷:“关于雪莲一事,我是来向您致谢的,大天狗大人。若不是您路过拯救了被邪鬼围困的我,我可能无法办成那个男人临终所托。”
“不过举手之劳。”大天狗说道:“那个人类,死了?”
“……是的。”雪女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顿了顿,声音终于有了情绪。她眉眼间有着些许怅然和迷惑,喃喃道:“您可为我解惑吗,为什么会有人为那种毫无意义的许诺,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人类之事,吾无法为你解惑。”大天狗垂目吹了一口烫热的茶水,不知为何想起妖狐似笑非笑的模样,他提出的问题,他思索半天却无法解答。
他的心是什么样的,他又将去向何方?
日复一日地斩杀恶鬼,真的是他完成大义之道吗?
雪女微微施礼,算作告别。她刚至门口,倚在门口的妖狐便笑意盈盈地撩了她。他看上去并没有被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吓到,嘴角扬着浅笑。
“这位美丽的少女,不知小生可有什么为你效劳的吗?”妖狐的眸子中漾着明媚的波光,唇角微微挑起:“小生至少比里面那位大人了解人类。小生久居平安京,对于人类情爱一事,小生娴熟得多呢。”
雪女微微一怔,看向妖狐的背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启唇刚要提醒。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妖狐的背后顿时张开羽翼的黑影。几乎完全笼住妖狐的影子。妖狐猝不及防之间就被大天狗单手揪住了后领,直接拉进怀里,妖狐挣扎了一番毫无作用,脸上浮现出苦笑,喃喃一句:“玩脱了。”
“再会。”大天狗横了妖狐一眼,然后冷冷地对雪女说了一声。门随即关上了。
雪女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许青行灯或者阎魔会很感兴趣,毕竟妖界黄金单身汉大天狗大人,已经上千年没有传出过什么绯闻了。
“妖狐先生,大天狗大人和你说了什么啊?”
“这个……你别问了,萤草。”
妖狐有些郁卒地托着脸,吃着碟子里的小点心。他向来是风流多情浪荡人间的主儿,那作死劲儿上来了,向来爱刺激的他就干干脆脆地把大天狗撩了。谁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萤草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歪着头望向妖狐,说道:“大天狗大人是个很好的妖怪,大家都很尊敬他,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惹到他了。”
萤草想起那一日庭院里骤然而起的风暴和风刃,以及在妖气对撞后被大天狗从羽刃风暴中心捞了出来,挂彩了的妖狐。她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道:“大天狗大人一定是正确的。”
“天地作证,他只是扯着小生谈了一晚上的大义而已……”妖狐真是要给这位的偏执跪了,比起这些,他宁可对着那张绝色无双的脸谈些风花雪月,也不枉这美景良辰。
“哎?是这样嘛?”
“小生说了,草妹妹又不信。”妖狐苦笑道,他的眸光扫过一庭院的小妖怪,也不意外那位为何寻了他探求答案。他看似不是一个人,可是无人可解他之惑,他其实寂寞的很呢。
于是他顿了顿,有些感叹地说道:“不过,那位大人,似乎正处于迷惑中呢。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入魔哦。”
越是高贵越容易染上泥泞,越是光明越容易堕入黑暗。
而自诩正义,高居顶端的大天狗,正处于这样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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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女用的是传记里关于雪莲的那一段,崽子去撩她妥妥失败啊,这不狗子醋了。所以说狐狸作死是真的会死。可是他还要继续作下去,放心,我不苦情,不为虐而虐。
第五章
今年的雪化的格外的早。
雪水融进了温暖的土壤,绿芽新发。倦了一个冬天的萤草终于恢复了些精神,在庭院里蹦蹦跳跳地哼着小调,妖狐倒是懂些音律,兴致一起,也用竹板打着节拍,声音清脆悦耳。
守门的山童和独眼小僧围在樱花树下偷酌两杯,喝到东倒西歪,狸猫便趁机窜了出来,抱着酒瓶就往外钻,却被提灯小僧抓了个正着。
“春天到了啊。”妖狐的面容被面具覆盖,只露出一个漂亮的下颌,他斜坐在廊下,托着腮看向唱着歌追逐蝴蝶的绿衣少女,毛绒绒的长尾柔顺地垂下,看上去懒散至极。
竹板的节奏未歇,笛音已至。这笛声和缓平静,有种温柔之感,合了少女的歌声和妖狐的节拍,几近天衣无缝。
那位大人果真是擅长此道。还未等妖狐感慨完,黑羽遍轻缓地飘落到他的身边,像一叶停泊的轻舟。妖狐捻起那根掉落的羽毛转了转,伸出手指拨弄了一番,羽上细小的绒毛格外柔软。他也不回头,只是语调轻佻地取笑道:“到了春天,大天狗大人开始掉毛了?”
“别戴面具。”一双手从他耳后略过,然后扣在了他的面具上,轻易摘除后丢在一边。妖狐顿了顿,也没抗拒,任由施为了。他回头看向来者,大天狗语气平淡无波,只是轻微地皱了皱眉,道:“难看。”
“要比谁的面具难看吗?”妖狐觉得这个指控简直莫名其妙,只是抽了抽嘴角:“小生的面具只是遮掩半张脸,您的面具戴出去,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您呀,这品位可有待提高。”
“无非是天狗传说更可怖些。”大天狗并未计较他的语气,悬在腰间的朱红面具高鼻深目,依旧狰狞。他道:“对人类来说,与其让他们尊敬于我,不如畏惧来的简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