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是真的,放不下也是真的。真真假假、孰是孰非,早就牵扯在一起,剪不断,分不开。
两人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他已没有勇气走过去了。
相识十四年,纠葛十四年,嗔怨十四年,融入骨血里,不可能烟消云散。林迁南活了三十年,韩歧在他半生中无处不在。
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韩歧会懂他的。
林迁南能听到韩歧自责的低语。
“我不恨你。”林迁南轻启唇,痴迷地看着韩歧,“但我不能原谅你。”
他甚至有些期待韩歧能回头,能发现他在这里,能冲过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静默的一夜很快过去了,明月落下,旭日初升,小河水光潋滟,一切都那么朝气蓬勃。
林迁南以自己的方式陪了韩歧整夜,直到韩歧回到帐内,他拖着麻木的身子悄悄潜入军帐。
霍亮昨晚就发现他跟着了的,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撤走了韩歧军帐外的守卫。
林迁南觉得自己越来越贪心了,远远看他还不够,竟胆大包天地跑到敌人的军帐内了。
韩歧很疲惫地躺在软椅上休憩,并未发觉近在咫尺的林迁南。
林迁南蹲在韩歧身前,小心而谨慎地用指尖触碰他宽厚的手掌,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仅是一点温热传递,林迁南已经很知足了。
韩歧看来是疲倦得很了,皱着眉头一动不动。
林迁南为他盖上狐裘,出帐找到了霍亮。
“林公子,你还没走?”霍亮大惊失色。
白昼不比黑夜,人多眼杂,霍亮担心也是情理之中。但林迁南不紧不慢,全然不担心会不会暴露引起旁人怀疑。
“厨房在哪儿?”林迁南道。
霍亮道:“我吩咐人准备点吃的。”
“不用,”林迁南道,“我做点东西,待韩歧醒了你送给他。”
韩歧听到帐外点兵校练时才醒过来,匆匆用凉水冲洗了困倦的脸,然后开始处理积累成山的奏疏。
韩歧道:“霍亮,你在门外做甚?”
霍亮听见了,连忙端着一碗撒着青葱的面进来,韩歧抬眼,揶揄道:“一碗面罢了,何故在门外拖拖沓沓。”
“末将怕打扰陛下休息,”霍亮将面放在韩歧眼前,“陛下,今日是您的寿辰。”
韩歧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自己都忘了可那有可无的生辰,只有在京城时会有大臣来提醒他万寿节一事。
韩歧放下手头的事物,“有心了。”
“陛下慢用,臣先告退了。”
韩歧摸了摸碗,有些凉了,只有汤面还隐隐约约冒着热气。汤水清淡,除了郁郁葱葱的翠绿漂浮,还有一枚溏心蛋。
……
“生日要吃长寿面才能长寿,小五我给你做了长寿面,快来尝尝味道如何!”
“光是卖相就不佳了。还有……你放了多少盐?!”
“我头一回下厨,多担待吧。下次给你弄好些。”
……
韩歧对着一碗面愣神,吃了一口,味道很好,不咸不淡。韩歧连面带汤地吃完了,放下筷子思索万千。
“霍亮!”韩歧传唤。
霍亮一直在帐外侯着,重新进入帐内时,韩歧的眉目已柔和了许多,他指着面前干净的碗道:“这碗面是谁做的?”
霍亮不敢看韩歧,尽力掩饰紧张感,“是跟随军队的厨娘做的。”
“是吗?”韩歧看似信了,“重赏。”
霍亮见蒙混过关,松了一口气。
“霍亮,你跟随朕多年,朕信得过你。”韩歧突然来了句。
霍亮俯首道:“末将永不会背叛陛下。”
林迁南回去后,着手清点南国现有兵力,准备着四日后的战役,他派人以赵主将的名义传信给韩歧。
“出兵提前到明日!”林迁南看着地图道。
赵主将认为自己明白了林迁南的心思,道:“提前出征,打他们个猝不及防。”
林迁南道:“得赶在南王支援之前结束。”
赵主将道:“为何?!有大军支援,我们十拿九稳。”
林迁南只是在笑,没有解释,但他胜券在握地笑足以让赵主将安心。林迁南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希望战争持续多久?”
赵主将不假思索道:“愈快愈好。”
“那就放宽心,很快你们都可以回家,回去见自己的父母妻儿。”
翌日,林迁南身着主将盔甲,骑上了赤焰马,身后跟了十万南国将士,他们怀揣着胜利的希望,将身家性命交给了统领。
天空万里无云,征途迷离未知。
林迁南向南方看去,一声中气十足的下令,“出发!”
咯吱咯吱的盔甲碰撞声响彻空旷而平坦的大路,地处边境,南国百姓夹道相送,有些妇孺哭哭啼啼,对着为首的人磕头。
“带酒了吗?”
赵主将掏出随身酒壶递给林迁南,林迁南接过来,仰头喝下半壶。
“好酒,有南国的味道。”
赵主将收回来,探头看到了壶底,心疼道:“是内人为末将酿的酒。”
“那我是沾了你的福气,才喝了这样的好酒。”林迁南笑笑。
“林将军谬赞了。”
临天谷是个盆地,中部的地势平坦,适合两军交战,四周环山,适合埋伏。韩歧提早到了临天谷,将万人安置在了山内等候命令。
等待敌军的有五万人,由霍亮指挥着。真正要冲锋的只有一千精兵,跟在韩歧身后。
远处尘土飞扬,纵马前来的先锋在豫国军队不远处停下。大部队跟在两个人的身后。
韩歧一眼看到了为首之人。
他戴了一个黑色的面具,手中拿着长剑,鲜红的将领披风迎风悦动,气宇轩扬,生死无畏。
——“我下辈子不愿护着你了,我要去完成我的志向……我要行军打仗、留名青史……无牵无挂,不受儿女情长之累。”
五年前,林迁南在他怀里濒死之际说过的话历历在目。
“林迁南!”韩歧用尽浑身力气嘶吼。
赤焰马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原地一动,马背上的人轻轻抚拍马背,赤焰马温顺了下来。
“豫皇,今日大战在即,总归是要分个胜负的!”林迁南道。
赵主将在林迁南身后坐立难安,心中牢记林迁南的交代。
韩歧红了眼眶,咆哮地吼着:“你还活着!跟我回豫国,我可以保护你,你相信我。”
两国的战士们鸦雀无声,霍亮更是隐忍难耐,他不知道林迁南回到了南国,还与他们为敌。
“你我身份殊途,我不会再信你。”林迁南不甘示弱地道,“你看我身后!数万南国的战士,他们才能给我力量,让我能够战胜你!”
“迁南,是你给我做的长寿面吗?”韩歧话语里突然有了示弱的意味,“你还惦记我的。”
林迁南仰天笑了很久,笑声回荡在两军之间,空洞而悲凉。
“惦记你什么?”林迁南无情道,“先皇害我全族已是残忍,而你,害了我的一生,杀了我的妻子,还让我最后的亲人蒙冤而死。”
“韩歧,今日之战,我会胜你,我会取你首级,用来祭奠我那冤死的亲人!”
“我林迁南的一生,最大的败笔,就是遇见了你!”
韩歧所有的幻想在林迁南绝情的话语中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