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鹤缘

分卷阅读2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鹤凇继续诌道:“当然,修道之人从不妄语。”

    景晗一把抱住了鹤凇的腿,笑得露出了豁掉的门牙。

    鹤凇拖着腿从景晗的行李中翻出铺盖之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道:“快睡觉了,小孩子不好好睡觉长不高。”

    景晗极为听话的放开了手,乖乖地钻到被子里面,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他眨着眼睛巴巴地看着鹤凇,像是无声地在问:你为什么不睡?

    鹤凇是一只爱慕虚荣的鹤,自小在吕仙府上被惯养得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即便是沦落到荒山野岭当土地,他也要寻找最枝繁叶茂的桃树休憩,不让自己洁白的羽翅染上一点尘埃。

    景晗又把自己的身子缩的小了些,把大片的床褥都让给了鹤凇。鹤凇极为勉强地原地坐下,对着那充满希冀的眼睛道:“我白天睡够了,不困。你睡,放心,我不走。”

    景晗点点头,从被子里伸出一个瘦兮兮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了鹤凇的袖角。许是白日的奔波太累,夜晚的哭泣太倦,景晗很快就沉沉睡去,呼吸得温暖纯净。

    鹤凇试图把袖角抽出来,无奈景晗拽得太紧,他左扯右扯都抽不出,又怕扰了这小人好眠,只得叹气作罢。又一阵夜风呼啸而过,高处的烛芯摇曳了两下便化为一缕青烟,月光皎皎洒下,竟把这小小道观装点得不染凡尘。鹤凇撑着脸似睡非睡,任由明月为他镀上一身清辉。

    日上三竿,天色大亮。景晗揉着眼睛从褥子上坐起身来,迷迷瞪瞪地往四周望去,观中空空如也,只有半截泥塑神像还杵在原地。景晗猛然掀起被子,一截布料飘然而下,正是他昨夜所紧攥的那一块。景晗苍白着脸跑出观外,大声想喊叫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树木苍翠,绿草如茵,鸟儿们不知疲倦地在枝杈上啼叫着,莽莽四周只剩他一人。

    第3章 第 3 章

    巍巍秦岭三十六峰七十二峪,鹤岭邻近的山崖上有一瀑布如素练悬空,飞流倾世,极为磅礴。此山崖所属之神为一白鹿,故而得名鹿崖。

    鹿钰看着鹤凇缺掉一角的羽毛,忍不住调笑道:“几日不见,鹤兄怎么成了秃鹫?”

    鹤凇展翅化为人形,摆摆手道:“不开玩笑,我有事找你。”

    鹿钰微微坐正了身子问道:“怎么了?”

    鹤凇道:“你在人世久,见过的百态多——你会带孩子吗?”

    鹿钰震惊道:“你才下界几日,就犯错误了?”

    鹤凇急道:“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是个凡人小孩,被人送上来修道的。”

    鹿钰纳罕道:“你那山头人迹罕至,哪有父母舍得把孩子送上来?”

    鹤凇道:“还真是被父母送上来的,似乎是皇族的孩子,说什么生辰不祥,阻碍国运,莫名其妙。”

    鹿钰晃着扇子笑道:“天生万物以养人,人却整日怨天。皇帝昏庸,百官无能,把天下动荡系于一个孩子的命格上,真是笑死人。”

    鹤凇道:“说正经的,你会照顾小孩吗?我赶明儿给你送来?”

    鹿钰急忙摆手道:“可别可别,生在皇家,尘根最重,我可应付不来。是男娃还是女娃?”

    “男娃。”鹤凇丧气地扬了扬豁口的袖子:“还是个鼻涕虫,一言不合撇嘴就哭,吵得我脑仁疼。”

    鹿钰一展画扇掩嘴笑道:“缘也,不可说。你前不久还说山中无聊,没有消遣,如今不就有人解闷了吗?”

    鹤凇忿忿地瞪了一眼鹿钰。

    鹿钰又正了正神色道:“天家贵胄是这世上最没有道缘的,纵然那孩子已经投于山林,但也难出俗世。你是鹤仙,闲来照料两下消遣也就罢了,千万不可妄管俗事,留心被浊世玷染,引来劫数。”

    鹤凇叹了口气道:“当真奇缘。”

    鹤凇在鹿崖赖到晌午,又兜了满满一袖珍奇异果才走。他不疾不徐的返回白云观,便见景晗把头深深埋在臂弯,捏着他的半截袖子小声啜泣。

    鹤凇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他垂着脸皮走到观内,忧郁地开口道:“祖宗,又怎么了?”

    景晗猛地抬起头,踉踉跄跄地朝鹤凇扑了过去,撞得他大袖里的仙果洒了一地。景晗紧紧抱住鹤凇的腰,鼻涕眼泪尽数蹭在他的衣服上:“我当你也嫌我不祥,就不要我了……”

    鹤凇一面心疼着自己的羽毛,一面心疼着地上还在滚的仙果,嘴里安慰着:“好了好了,我家就在这我到哪儿去,明明是你鸠占鹤巢,要走也是你走……”

    景晗闷闷道:“我没地方去了。”

    鹤凇道:“你要再哭,我就赶你走了。”

    景晗急忙抿住了嘴,把一骨碌眼泪尽数憋回眼眶。

    鹤凇被逗得噗嗤一乐,捏了捏他鼓起来的小脸笑道:“去洗洗脸,都成小花猫了。我弄了点吃的回来,洗干净了一起来吃。”

    景晗是凡人,自然没办法整日跟着鹤凇吃果子喝露水,好在他的父亲还算有良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仆役上山送点米面粮食与生活必备之物。但时日一长,仆役们心生懈怠,大都把东西放在离白云观很远的山道上就匆匆离开。景晗只得跑来跑去,一趟趟地把那大大小小的包裹搬上山顶。

    鹤凇看他跑的满头大汗,随口吩咐他去为自己折一松枝清供。待得景晗举着松枝返回观内时,那林林总总的包裹已尽数码在地上。

    景晗惊呼道:“小贺哥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鹤凇把隐隐流转白华的手指背在身后,无趣地打了个呵欠道:“我是成年人,脚力自然比你快。”

    景晗兴奋地打开包裹,笑容又渐渐消失在脸上。

    鹤凇不经意瞥了一眼,随即蹙起眉头道:“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景晗讷讷道:“可能仆役们家境不好,就补贴家用了吧。”

    鹤凇恼道:“小孩子的口粮都黑,忒不要脸!”

    景晗捧起馒头咬了一小口,垂下头没有说话。

    鹤凇静静看着埋头不语的景晗。初到之时的孩子虽然落魄,但也锦衣华服,颇显身份。如今不过数月,那精绣锦缎的袖袍就变成了粗布麻衣,翠玉玉冠就变成了桃木簪发,本就没有二两肉的手臂更是皮肉紧贴骨头,在正长身体的年纪,却因为营养不良格外瘦小。

    鹤凇起身道:“你静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没过多久鹤凇就回来了,手上还拎了两个纸兜。

    一个纸兜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点心,另一个纸兜里是炸得外酥里嫩的葫芦鸡。那点心精工细制,雪白好看,葫芦鸡更是油亮金黄,微微一抖,满室飘香。

    景晗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点心,咽了口唾沫道:“小贺哥哥,这你从哪儿弄来的?”

    鹤凇信口道:“下山路上偶遇一个农夫,从他手里买的。”

    景晗用手指戳了戳点心的酥皮道:“我以前听说水晶饼是特供宫廷的,原来寻常百姓也能吃上,真好。”

    鹤凇尴尬一笑:“是吗,快吃快吃,你肯定饿了。”

    景晗咬了一口点心,眼睛瞪得大大的道:“跟我从前吃的一个味道哎!”

    鹤凇又以袖掩面咳了几声,道:“我听别人唤你为小皇子,能讲讲以前的事儿吗?”

    景晗垂下眼帘:“你会嫌弃我吗?”

    鹤凇笑道:“你说与不说我都嫌弃你。”

    景晗捧着点心静默良久,方才小声道:“我生于庚寅年七月十五卯时,恰逢荧惑守心,有坠星降于长安引起大火,以此为不祥之兆。且寅年三煞在北,寓意着北方定有三场大灾降临。我三岁那年天降暴雨,河堤决口,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我四岁那年天下饥荒,不计其数的百姓涌向京城,难以安置;我五岁那年又爆发瘟疫,又有无数人因病丧命……父皇见谶言一一成真,就把我赶到深山与世隔绝,不再威胁国祚。”

    鹤凇一时被震惊到语噎。

    景晗神色黯淡道:“可能我就是天煞孤星,除了害人什么用都没有。父皇留我一条命在已是仁慈,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鹤凇顺了顺气,缓缓开口道:“……如此解读星象,怕是天上的星君都闻所未闻。”

    景晗困惑地看向鹤凇。

    鹤凇道:“我在鹤岭居住数年,也算见得了些许物换星移。四年前年前王公贵族们大兴土木,把巍巍青山几乎砍成了荒山;三年前天降暴雨,没有树木保护的山坡就裹着碎石泥土倾泻而下,直直冲毁了河堤大坝;河流决堤,百姓流离失所,庄稼颗粒无收,这便引起了饥荒。天下饥荒,百姓们无米果腹,只能被活活饿死。饿孚满地,曝尸荒野,时日一长,这便是瘟疫。这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你父亲作死?哪个与你有些许关联?”

    景晗睁大了眼睛。

    鹤凇道:“他不杀你不是因为他有仁心,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景晗呆呆道:“小贺哥哥,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

    鹤凇怔了怔,含糊其辞道:“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景晗道:“要是真有神明,为什么世人曲解天意以图自利,天道却从不管不顾呢?”

    鹤凇哑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景晗解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上十旬日,地上百余年。世人眼中漫长的一生,对于天上神明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又有谁会去在意那凡人的命运,就像凡人,有谁会去在意蜉蝣朝生暮死的命运?

    倘若他没有被吕仙救起,或早已埋葬在那皑皑白雪中了吧。即便侥幸不死,在白鹤短短数十年的寿命中,或死于天灾,或死于人手,一缕魂魄不知在轮回中浮沉几次,难辨来路与归途。

    鹤凇突然心中一动,对景晗道:“或许你便是你的仙缘?父母所弃,人世不容,这一切苦难不过是天将降大任于你前的历练,断却尘缘,潜心修道,以待成仙?”

    景晗被惊得一愣:“我……成仙?”

    鹤凇一锤掌心:“有何不可,世人津津乐道的八仙,哪个不是凡人所化?即便不成,有今生的功德在,来世也必得是个好胎。”

    第4章 第 4 章

    鹿钰远远见鹤凇过来,一骨碌地把珍果拢入袖中。

    鹤凇熟门熟路地揽住鹿钰的肩,从他袖中摸出一个李子道:“鹿兄,你可知凡间道士如何修仙?”

    鹿钰嫌弃地拍掉鹤凇的手,道:“无非是清心寡欲,摒绝声色,看破名利之类。你问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