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书言刚一开门,就扶着爷爷到沙发上坐下,而自己脸上还挂着泪珠,两眼还通红着。
“跟爷爷说,这是怎么了?”曾士诚说着拍了拍孙女的手背,顺手抽了一张纸巾递给曾书言,“擦擦吧。”
☆、第 5 章
第五章
曾书言把事情和爷爷和盘托出,曾士诚叹了叹气,问:“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告诉爷爷。”
“我不知道。”曾书言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唉,处得不开心就不要了,我不能让我孙女去受委屈,这事我去说,我孙女这么优秀,什么人找不到啊。”曾士诚又安慰了曾书言几句,出了房间。
当晚,李家就炸了锅,曾家好些年不问世事的曾老爷子亲自打电话过来说取消婚事,气坏了李父,他吩咐人尽快把这个“不孝子”送到美国去反省反省,任谁求情也没用。
签证下来前的这些天,除非必要,李沐明都被强制待在家里,两个保镖无时无刻不在“照看”着他,他试过逃走,可几次都被发现了。何溪的电话打不通,微信发过去就只是一句“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李沐明感觉被困在一个棉花城堡里,软绵绵的,自己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何溪一下飞机就对李沐明“阻止此来电号码”和“删除好友”双管齐下,他都觉得自己狠心,断得这么干净。
在窗边坐了一晚上,起先,何溪的脑子就像宇宙大爆炸一样所有暂时被压制住的情绪纷至沓来,慢慢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好似被浸泡在一坛叫做悲伤的酒里,这公寓是坛子,而自己是唯一的原料。
直到晨光熹微,他才睡了过去。但不过几个小时便又醒来,简单啃了点面包,何溪便出门去超市买生活用品,当提着两大袋子站在超市门口时,恍惚间他想到了李沐明。
他们有时也一起去逛超市,有一次他见李沐明一个人提着两大袋东西,便伸出一只手示意他要搭把手,可谁知李沐明把两袋东西换到一只手上,牵住他的手,十指紧扣,一起回家。
想到这里,何溪自嘲地笑笑,都过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整个下午何溪都在整理明天工作需要的资料,人真的不能闲下来,尤其是心里有事的时候,忙起来麻痹自己,心就不那么痛了。就像小时候贪玩摔破了皮,福利院有太多的小朋友了,阿姨总是顾不过来,就让处理好伤口的小何溪乖乖待在床上,他也没有哭,因为没有人心疼自己的眼泪,只是委屈巴巴地盯着叮当猫布玩偶看,那是一个漂亮的义工姐姐送给他的,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不疼了。
忙活了一下午,何溪简单吃了个晚饭,泡了个澡,他感觉整个人都昏昏欲睡,早早地就上床睡觉。可身体一触及软软的棉被,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后,恼人的思绪不知又从哪个犄角旮旯飘进了脑里,他翻来覆去几个小时也没有睡着。
何溪索性起床开灯,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他不知有多久没吃了,可走的时候仿佛有预感似的也不忘带上它,好在还没过期。
何溪倒出一颗安眠药,也没就着水,直接就咽下去,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明天是去新公司的第一天,他不能容许自己顶着厚重的黑眼圈、没精打采地去见新同事。
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许是福利院的经历造成的影响,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出错,他害怕失去这最后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然而这种行为愈演愈烈,乃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直到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更可怕的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为的时候,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为他在医学上找到了归属——强迫性焦虑症,从此,他便开始了和它无声的战争。
李沐明曾经是他对抗这场战争的最有力武器,事实也证明,他的确是。在和李沐明在一起后,何溪慢慢地每天陷入焦虑情绪的时间越来越少,也慢慢地戒掉了安眠药。原因无它,每次何溪睡不着的时候,李沐明就让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环抱着他,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轻拍他的背,要不轻抚他的耳朵,他就会安心地睡着。
☆、第 6 章
第六章
安然睡了一晚,早上起来时何溪伸了伸懒腰,感觉世界又变得光明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对自己说道。
时间还在,在等陈林来接他的时间里,何溪在楼下早餐店里吃了一份H市的特色早餐,一碗下肚,只见碗底印着“开个玩笑,吃完了!”他魇足地摸摸小肚子,脸上挂着笑走出了早餐店。如果你仔细留意的话,会发现这里刚刚来过一个帅哥,就像他那个年纪该有的,带着希望。
何溪自从大学毕业就进了这家外贸公司,公司规模不大不小,但近些年发展迅猛,大抵是因为这家新公司年轻人多,有激情,敢想敢干,再加上先进的管理制度和公平的晋升机制,整个公司都充满活力,一派欣欣向荣。也正是因为如此,校招的时候何溪在有几家公司向他伸出橄榄枝的情况下,选择了这家,而事实也证明了何溪的眼光不错,短短几年,何溪就凭借自己的实力坐到了公司高层的位置上。在公司急速扩张的当下,他被委以重任,派往H市的分公司任总经理,开拓同为沿海城市的H市的市场。
陈林顺利接到何溪,到公司的时候,那些职员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欢迎这个空降的何总,也偷偷打量着他。他们几个星期前就有听到风声,说要从总部调派一位总经理过来,一方面是要扩大在H市的市场,另一方面也是要把原先的张总挤下来,不过大家也乐见其成,这个张总靠着自己是公司创始人的小舅子,没什么能力就做了总经理,把公司当自己的钱袋子,就会想方设法使各种手段往外拿钱,还拼命压榨底下的人,整个分公司乌烟瘴气,和总部是没法比的,只是苦了这一群怀着抱负渴望大展拳脚的青年。
何溪今天穿得很正式,白衬衣黑西装,接近一米八的个子,细腰长腿,巴掌大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举手投足间直让人感叹明星也不过如此了。
何溪刚一进公司大门,一个三十多岁的油腻男人就笑嘻嘻地迎过来,此人正是张总张国富。
“何总好,久闻大名,我可经常听我妹夫说起你,鄙人张国富。”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要和何溪握手。
何溪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和姓张的握了握手,对于此行的目的上司虽然没有明说,他心里也是有点数的,不在李沐明身边的何溪戴上了他最熟悉的面具,一副人畜无害面孔,好听的声音说着:“张总这几年劳心劳力了,我初来乍到,往后还希望您多多教我生意经。”
大概是何溪的话和声音太有蛊惑性了,张国富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现在心里正打着算盘怎么把何溪拉拢过来,只要有利可图,他倒是不在意把大头让给何溪,他自认自己不是太贪心的人。
“好好好,以后就是朋友了,别那么客气,我比你大点,叫你弟弟吧,来吧,老弟,哥带你看看办公室,晚上一起吃个饭,给你接风洗尘。”说着,张国富带何溪去他的办公室,心里暗自欣喜,他这人啊,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没有搞不定的人,更何况何溪看着就好说话,他简直是胜券在握!
“好啊,谢谢了。”何溪淡淡地回了一句。
接下来就是各部门的负责人来汇报工作,也相互认识认识,等忙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午休的时候,陈林给何溪带了午饭进来,吃过之后,何溪就躺着沙发上休息,他一直有午睡的习惯。
可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乱糟糟的,一种对接下来未知的焦虑在他疲乏的时候袭来,何溪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他很清楚这种感觉,它就像梦魇一样,在每一次他觉得生活好起来的时候告诉他身上枷锁的存在,他一辈子也逃不掉。
他厌恶这种感觉,它在提醒自己,他永远无法摆脱它,永远无法像其他人一样正常地思考、正常地生活。
何溪放了两颗口香糖在嘴里,狠狠地嚼着,像是在和它战斗,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这是他自己的小方法,在每次焦虑盈满身体的时候,帮助自己缓解那种让人无奈的痛苦。
望着天花板,何溪又想到了李沐明,他的吻曾那么多次帮他赶跑那恼人的东西,唇齿间是薄荷的清凉,他说过他最喜欢自己嘴里的薄荷味。
何溪把才开封的一小罐口香糖扔进了垃圾桶,换其它口味吧,他心想。
☆、第 7 章
第七章
整个下午非常难捱,之后又和张国富周旋了一晚上,他明里暗里的意思何溪算是听明白了,但是他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心力应付,就装聋作哑,打着哈哈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陈林开着车,透过后视镜注意到何溪脸色不是很好,呆呆地坐着就似一座雕塑,车外的灯红酒绿从他的身上掠过,他有些担心,装做不经意地开口:“何总,今天忙了一天,累了吧?”
“嗯,有点,没事的,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何溪说着,依旧看着窗外的花花世界出神,让人疑惑他到底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回到公寓的时候,何溪没有开灯,摸着黑就瘫在了躺椅上。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闭着眼睛,感受着四周,没有风,空气都凝固了,像是果冻一样,他被困在里面。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几年过得真是荒唐,活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就这样稀里糊涂走到了现在,他看不到老去的自己,那时自己已经不存在了,他也看不到明年今天的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时,或许是下一秒,大楼崩塌,所有的一切有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合理的解释。
自己真是阴郁、冷血、无情,没用,就是个废物!活着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怎么好意思去祸害那些阳光的人?他自嘲地笑笑。
挣扎着去洗了个澡,何溪吃下两粒安眠药,躺到床上,床头灯还开着,光线昏黄,看着看着,他闭上了眼睛。
之后的几天,何溪过得浑浑噩噩,也没什么食欲。没有人在身边提醒着三餐要好好吃饭,也没有人让他燃起激情去做饭,他像是丧失了知觉,也不觉得饿,只有在中午陈林点外卖给他捎带一份的时候简单吃几口,肉眼可见原本就尖尖的下巴更加瘦削了。
陈林也发现了何溪的异常,他每天就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除此之外,也不怎么和其他人交流,有时候他突然有公事进办公室找何溪签字,何溪就坐在那里朝窗外发呆,眼神涣散,好像下一秒就幻化成风,每每他走过去轻声唤他,何溪像受惊一样蓦然缓过神,然后就变回正常人的模样微笑着问他有什么事。
陈林天生一副热心肠,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个样子,忍不住关心一句:“何总,你最近状态好像不太好?”
“是吗?可能是没休息好。”何溪声线平缓地说着。
“那您可要多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陈林劝道。
“会的。”何溪笑着看向陈林,他以为自己把情绪掩藏得很好,不过还是被人看出了点端倪,不过他也不恼,这无所谓,他不想再在意那么多了。
陈林见何溪不想说,也不便追问,只是每日常带个早餐、下午茶给他。何溪起先也不拒绝,但陈林天天如此,他不想麻烦别人,只好乖乖吃三餐,让陈林不必给他带饭。
两人之间相处得很融洽,但有人却不想让他好过。
何溪几次婉拒了张国富同流合污的请求,张国富见此以为何溪是个软柿子,也不想掺和进他自己的那档子事,就和以前一样拉拢财务部、销售部的人做假账,通过皮包公司捞油水。何溪对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国富就更加有恃无恐,心想那些要把自己搞下去的话都是传言罢了,他姐夫哪敢对他怎么样?没有他爸最初借给他的钱,他姐夫不知道还在哪个山沟沟里面待着,哪来现在的家业?他家就这么一个男孩,姐夫还吝啬得很,拿点钱怎么了?
何溪不傻,正面和他斗只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张国富做人没什么底线,只能让法律教他做人。他明面上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可暗地里,他找证据,动用了这几年积累的一些人脉去查张国富,其实不难查,张国富不学无术,身边的都是些狐朋狗友,做事也不干净,凡事就会用钱摆平,查了一段时间,收获颇丰,把他送进去是没问题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按着流程走。毫无意外,何溪被解雇了。
张国富就是个草包子,要搞掉他还不容易,只是碍着他姐姐,没人愿意和他作对罢了。何溪当初答应这件事,就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果,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自古都是这个道理。他不知自己只是想借着离开G市,还是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但好在一切已成定局,没有什么让他牵挂了,如若下一步是悬崖,他也能笑着跌入无尽的世界。
☆、第 8 章
第八章
何溪把东西打包好,几件衣服和一些证件只堪堪装满一个小行李箱,他查了查银行账户,统共四十几万,除了这些年攒下的二十几万,还有二十万是所谓的补偿,被炒鱿鱼的补偿。
拉着个小行李箱,带着浑身四十几万的总资产,何溪踏上高铁,终点是一个南方小城。
车厢座位上,何溪盯着车票出神,热敏纸上印着出发的日期,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感觉已经过去了好久,久到回忆都加上了滤镜。
那个时候,他特地请了一天的假,待在厨房里,就为了做一个蛋糕。笨手笨脚地,烤了好几个,才做出个稍微像样点的,抹奶油的时候又折腾了好久,等到缀水果的时候,李沐明突然回来了。
他一进门,何溪心虚地挡在蛋糕前,脸上沾了白色的奶油,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