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孩童前呼后拥当中,喻炎如此每问必答,渐渐走到这条乡间土路尽头。
抬眼望去,隐约可见这喻家村山上,立着一代代人的新茔旧坟。多少儿郎披朱着紫,衣锦还乡后,总会来此拜一拜家里的长辈;纵然籍籍无名之辈,成家立业之后,也当回故里拜上一拜。
喻炎轻笑了笑,回头招呼了一番孩童,劝道:“我上山去看看。你们都归家去,都归家去吧。”
他劝了半晌,总算劝得乡童念念不舍散去。
到最后只剩下一名双髻女童,还跟着喻炎后头,极小声地问:“哥哥,我也想学道,明日`你还来吗?我住村东头,名字叫……”
喻仙长将手指竖在唇上,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噤声之意。
那女童这才发觉,那样热闹的一路走过,也无人知道他名讳,他也未问过任何人的姓名。
又或是这漫漫道途中,他除了自己那位相好,再未定睛看过谁,再未留心记过道侣之外的姓名。
把车水马龙的人世,活成那方二人天地。
只有两个人的姓名,就能串起此身世界。
会有人的一生,逼仄至此吗?
会有人的一生,癫狂至此吗?
女童如惊如惧,似懂非懂,直到喻炎要走了,才追上前两步,壮着胆子求道:“哥哥,那我,可以摸摸你肩上的青鸟吗?
那青年脸上头一回露出慌乱情态,双手连摇,眼珠子乱转,像是不知为何这孩童能看见。他竟有些结巴道:“你、你怎么看得见……我这隐匿幻术明明极灵验的。啊……恐怕是你年岁最小,才瞒不住吧。”
女童又觉得这位仙长像是凡人了。她挺起腰杆,细声问道:“哥哥,你这样抱着它,是它受伤了吗?”
喻炎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难得在人前腼腆,微红着脸说:“它会自己走,还会飞呢。我……我之所以抱着,自然是打算炫耀的。”
“在我年轻的时候,就想扛着它,在大街上从街头逛到街尾。想了许多年,近年总算如愿了,果真……果真是十分快活。”
快活是因为,光天化日扛着青鸾,想叫人看到。
蒙上一层隐匿幻术是因为,扛着青鸾,不想它叫人看到。
人间百种烦恼,他一觞觞喝到尽头,苦涩尽去,已开始喝出甘甜之味。
喻仙长把这实话说出之后,低下`身,摸了摸这孩童的脑袋,然后才叫肩上青鸟,爪子挪到自己右腕,长颈搁在自己肩头,左手随之一揽,把翠锦斑斓的一只大鸟抱在怀中。
喻炎笑道:“不能摸的,至多给你好好看一眼。你看,这是我的道侣……”
说着,又忍不住凑到青鸟耳边,用传音之术笑道:“飞光你看,这是我乡里,小时候莫约是活在这么个地方。旁边那座山,山脚那条沟……除了没有鱼,都跟过去一个模样。”
喻仙长站在原处,等女童饱过眼福,才有些谨慎地朝孩童挥挥手,慢慢顺着小路,往山上走去。
人走出两步,回头一看,见孩童仍憧憬望着他,于是又挥了挥手,转身大步向前,嘴里随意呢喃起小曲,隐约听见他唱的是——
“我敬飞光酒一杯,玄门半载志已灰;
情天幻海忽得见,魄至黄泉又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