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这么多年不是白学的,哭起来好看,嘴里口条还好:“咱们院子里事务繁杂得很,周妹妹名不正言不顺,管起来又如此艰难,确实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如今就好了,太太回来了,以后自然有太太来管。今儿这事儿奴婢不敢怪到周妹妹头上,也不劳烦周妹妹了,只求太太做主。”
周姨娘看自家老爷的神色,显然是听进去了,心里又急又怒,不过是想诉个苦,卖个可怜,哪里想到事情会这样转折?白姨娘不过是个几十两银子便买得来的东西,平时不声不响,咬起人来竟然这样狠!
周姨娘这些年在院子里一家独大惯了的,此时气血上涌,一只手抓住白姨娘胳膊,另一只手扬起就要甩一耳光过去,哪里想到白姨娘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两手一推身子一偏就躲过去了不说,还反将周姨娘推得扑到了地上。
周姨娘身子倒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脑袋反而清醒过来了,自家老爷至今只有两个女儿,借此叫他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个宝贝疙瘩,不但这件事儿放过去了,说不定就抬成二房太太了。
再借此装一装病,白氏这个贱人必然要受罚!
周姨娘当机立断,眼皮儿一翻,昏了过去。
第十二章 夏氏夺.权
没想到今儿竟然有这样的高运,老大夫心里一喜,隔着纱帘将脉象仔细辨了又辨,才走到正堂来向主家回话。
“恭喜这位老爷和太太,两位贵人都是喜脉,因为有孕在身所以比平时更容易体虚疲乏,平日里仔细饮食,再开几副安胎药调养一下即可。”老大夫医术高明且年纪够老,是惯常在宅门里出入的,适才在两间偏房里把脉的一看就是姨娘,他含混着称一声贵人,知道这样的事儿一个红封是跑不掉的。
上首的太太果然含笑命人送上红封,仔细看来却见那位老爷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宅门里水深,老大夫暗自摸一下红封的厚度,写了药方又道了几声恭喜,便心满意足地跟着管事的去账房支领银子。
薛世铎坐在黄花梨圈椅上,一时想起年轻时的事,一时又想起昨夜夏氏的话,怔楞得半日方回过神来。
这才想起,两个姨娘互相拉扯,一个晕倒了,一个干呕个不住,夏氏将她们俩安置在偏房,请来大夫一看,竟然都怀孕了。
“太太把我娘怎么了?”,薛云岫一边哭嚷一边风风火火往屋里跑来,后面跟着的丫头拉都拉不住,只得满脸惶恐地小声解释:“姨娘是自个儿昏倒了,现在偏房里歇息呢……姑娘应当喊姨娘的。”
薛云岫闻言折转身子,又抹着鼻涕眼泪往偏房去,不过片刻,偏房就传来薛云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娘你怎么了,娘你不要丢下我啊……”
薛云晗前世今生接触的贵女都讲究贞静幽娴,这会儿看着这位四妹妹的背影有些目瞪口呆,回过头来想问问她娘发生什么事了,却看到便宜爹正打量自己。
大女儿已经十岁,和二女儿的咋咋呼呼不同,她静静站在那里望着自己,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好奇之色,那样纯净如水的目光和酷肖夏氏的面容,让薛世铎忍不住撇开视线。
他已经不再是几番求娶夏氏的意气少年郎,年轻时的执念也早就淡了,如今摆在眼前的是,后院和外头的人情交际需要主母的打理和经营,二女儿和两个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更是需要嫡母的教养,他很快便作了决定。
“你既然回来了,以后咱们这一房还是由你打理的好,岫岫是在周氏身边长大的,礼数上你多费心教一教,周氏这些年管着院子总是费了心力的,如今对外就说她有孕在身需要少思静养,由你接手回去,也算全了她的面子。”
夏氏心里一叹,只说道:“多谢你……以后,我会做好分内之事。”
薛世铎想一想又说道:“明儿是武康伯嫡长孙的满月宴,武康伯世子与我交情深厚,除了公中的礼,再从我私库里添一份儿,往年外面的宴请都是只派人走个礼或者劳烦三弟妹,一会儿我让书房的人把请帖送过来,明儿便由你带着两个女儿去吧。”
这么多年冷心冷肺,终于愿意为了女儿回来,想起昨晚夏氏那句“从今往后相敬如宾”,薛世铎不知该喜该忧,简单交代两句便出了内院。
偏房里,周姨娘本来就是装晕,薛云岫声音尖利嗓门大,她耳朵都要聋了,连忙假装苏醒过来,一边安抚女儿一边对旁边的冬梅道:“老爷怎么还不过来?”
她还要趁着老爷这股热乎的高兴劲儿提条件呢。
冬梅下意识后退半步,小声道:“老爷……老爷已经出门了。”
“什么?!”周姨娘一听,急的坐了起来,听冬梅又说了一遍,连忙下地穿鞋要出去找人,一抬头就看到夏氏站在门口。
“冬梅,你们姨娘是有了身子的人,快扶着点你们姨娘。”夏氏淡淡吩咐,又对周姨娘说道:“老爷吩咐了,以后这院子里的事儿就不劳动你了,你和白姨娘只管好好养胎,给老爷开花散叶就是你们的大功劳了。”
老爷竟然不来看自个儿?白氏那个贱人也怀孕了?自己的管事权被夺了?
周姨娘只觉得晴天霹雳一个连一个响在头顶,眼皮儿一翻,这下是真真地晕了过去。
***
周姨娘既然还晕着,夏氏也不着急立时和就和她交接,打算先把明天的事儿办圆了来,一面使了人去找薛二太太拿公中那一份礼单,一面传了丫头夏荷和管事的孙婆子来。
两人俱是周姨娘提拔起来的,一听夏氏说了原委,便开始推脱。
夏荷是周姨娘的大丫头,管着薛世铎私库的钥匙,生的削肩膀水蛇腰,素日里便是个有志向的,不冷不热地道:“太太,可不巧了,奴婢昨儿回家,想是把钥匙落在家里了,今儿找了一天呢。奴婢的娘老子住在城外,今儿天色晚了,明儿一早奴婢就回去拿。”
薛云晗被夏氏安排在旁边观摩,一听夏荷这话就知道站不住,哪里有下人回家还把主子的财物带出去弄丢了的?这样连假话都懒得编圆,是明晃晃不把夏氏放在眼里。
夏氏眉毛一挑,还是和气的模样:“钥匙既然弄丢了,找回来也不敢再用,否则以后老爷私库里的东西缺了损了算你的吗?”
看夏荷急欲辩驳,夏氏又道:“左右库房就在咱们院子里,拔了锁换过就是,我也不处置你了,等周姨娘醒了,你自个儿向她请罪吧。”
孙婆子管着薛世铎私库的账册和清单,看夏荷涨红了脸盘哑口无言,这才不慌不忙地交上几本册子。
夏氏就着水芝的手翻两页,便让水芝呈给薛云晗看。
薛云晗上辈子没有学过管家理事,这会儿看账单上各项都记得清清楚楚,便疑惑地看看夏氏。
夏氏笑着用手指戳一戳薛云晗的额头,却不说话,旁边侍立的水芝道:“这账册和清单都没有问题,只是这年头却不对,孙嬷嬷怎么把去年的册子翻出来了?”
孙婆子腆着脸笑道:“太太要得急,奴婢一时情急没找到今年的账册,便想着左右增减变化也不大,先拿去年的用着,等奴婢找着了就交给太太。”
这话比夏荷的话说的圆滑,去年的账册的确可以对付明天的走礼,孙婆子打的主意是拖到周姨娘醒来再说。
夏氏端起茶来抿一口,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嬷嬷,咱们这院子以后就是我来管事了,凡事无规矩不成方圆,嬷嬷既是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弄丢,那只好让咱们府里的人持了帖子去衙门里问一问,下人弄丢主家财物,是个怎么处置?”
孙婆子是死契,按本朝的律例,被主家打死了也不算个事儿,她是看夏氏将夏荷轻轻放过,才以为夏氏刚回府没站稳脚,不敢下重手的。
此时一听,连忙道回去再找找,不过片刻,便重新交上来一摞账册清单。
等孙婆子和夏荷退了下去,去薛二太太处的丫头也回来把公中的礼单呈了上来。
夏氏一看,礼单上林林总总列了许多样,却并没什么值钱的,按薛家和武康伯府的交情来说有些拿不出手,薛二太太当了许多年的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第十三章 故人新识
薛云晗打定了主意年后参加考试重新回到女学,上辈子受宣和帝的影响她在诗书画上是拿得出手的,所以如今的准备不是提升这些技能,而是要让大家觉得她才被夏氏教了三年就有实力是合理的,所以她现在总是到夏氏的房里来装勤奋。
薛云萍进来的时候,看到薛云晗正在一张平头案上作画,只见她五官深邃舒朗,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似一枝饱满鲜嫩的菡萏,和记忆里畏畏缩缩古里古怪的小女娃相比竟似换了个人。薛云萍打量这个三妹妹几眼,该不会也是个和她一样有来历的吧?
薛云晗感受到有人打量,抬头一看是薛云萍,薛云萍掩饰地笑笑,道:“我看三妹妹作画呢。”
薛云萍去年就进了女学,却从来不提自己在女学入学考中的经验之谈,薛云晗心里有数,但大家大面上还是过得去,便也笑道:“画好一阵了,却一时想不出题点什么合适。”
薛云萍看低头看画,只见冰天雪地中一树虬枝生着点点殷红迎风傲立在高处,透过梅花枝条可以看见对面的山峥嵘险奇,一条青石小径泰半没于雪中,整幅画手法写意,大片的留白,越发显出作画人技艺不俗。
恐怕以后外人提起薛府姑娘,她再也不能一人独占风头了,薛云萍有心压一压,脱口而出:“已是悬崖万张冰,犹有花枝俏。”
这句正好诗画相配,薛云晗不意她才情甚高:“这一句极好,我是作不出来的,还劳烦二姐姐把上下句补全了。”
薛云萍出口之后有点后悔,见薛云晗神情皆无伪装之色,才放心提笔将记忆中的《卜算子.咏梅》写了出来。
词里梅花不惧冰凝万丈的傲然挺拔,与风霜雨雪相斗的英豪之气实难想象是一个闺阁小女儿写出来的,薛云晗心里疑道:这位二姐姐不会和自己一样是个换芯子的吧?
薛云萍很满意薛云晗眼里的惊艳,面上谦道:“让三妹妹见笑了。”这才说明来意,“大伯娘,这是明儿要送去武康伯府的礼单,给您过一过目。”
上午刘氏送来的给武康伯府备的礼单并不妥帖,刘氏掌家多年肯定不至于这么点事儿都办不清楚,无非就是看夏氏一回来就夺了周姨娘的权,担心夏氏有意掌家权,先给个下马威。
只是这两件事却并不相同。
从前薛云晗在府里过得连房里丫鬟都能欺道头上,周姨娘又一心当自己是个二房太太,院子里的事儿夏氏必得握在自己手里头,至于府里的中馈,这些年刘氏打理得不错,夏氏无意插手,反正她的嫁妆尽够和女儿过日子了。不管刘氏是挑衅也好,试探也罢,她先退一步也无不可,刘氏若是个聪明人便应该知道自个儿无意与她相争。
薛云萍已经抽了身条尖了下巴,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和薛云晗完那种女童的好看全然不同,她温婉笑道:“快要过年了,我们太太这两天几乎席不瑕暖,连带底下的人都手忙脚乱的,到了下午的时候才发现给伯娘的礼单竟是侄女儿拟的那份儿,侄女儿刚开始学着打理庶务,还不成个样子,叫伯娘见笑了。”
薛云萍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完全看不出小时候是飘零孤女的模样,且事儿办的圆,话也说得好听。
夏氏心里道这姑娘比女儿多了不知几个心眼,面上笑道:“你们太太的确是忙了些,只是我这院子里的事情也繁乱得很,倒是腾不出手来帮她,只好叫她多辛苦一点。”
夏氏话说的明白,对府里当家主事没有兴趣,薛云萍便越发谦恭有礼,寒暄一番才走了。
***
薛云晗刚随夏氏进了武康伯府的二门,就看到不远处的花.径上夏毓珠正朝自己招手,旁边还站着安南侯夫人林氏,显然正等着她们。
互相见了礼,林氏和夏氏走在前头闲聊,薛云晗和夏毓珠跟在后头。
夏毓珠是林氏的堂侄女,哪里有跟着隔了两层不止的伯娘出门交际的,薛云晗奇道:“你怎么跟舅妈一起过来了?”
“我今天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夏毓珠闻言面露得色,对薛云晗意味深长地道:“你还小,不懂这些事儿。”
薛云晗看夏毓珠一脸“求我说”的表情,忍不住下手拧了两把她腰上的软肉,夏毓珠是个怕痒的,又不好在别人家里失了仪态,连忙求饶:“我说,我说……”
看了看左近无人,才道:“今年下半年太子和二皇子都要选妃,听说今年不是直接下旨赐亲,而是把女孩们儿送到宫里去选一遭。那些不想把女孩儿嫁入皇家的或是早就看上了哪家姑娘做媳妇儿的,便想着趁选秀的圣旨还没下来,先定下亲事。”
算一算,大皇兄今年已经十八岁,如今既然定了太子之位,的确是该选妃了。
夏毓珠说了两句也没什么关子好卖了,索性说全:“咱们家大哥哥不是快十七了嘛,上半年又升了三等侍卫,大伯娘现在一心想抱孙子呢……前几天听人提起有个姑娘似乎不错,今儿那一家也要来参宴的,大伯娘便想过来先看两眼,我呢,负责和那个姑娘玩一玩,看是个什么性子。”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薛云晗看见前面一个人侧对着她们,罩一件大红的织锦羽缎斗篷,斗篷华光灿烂得几乎耀眼,那人转过头来一看,还是个上辈子的熟人。
夏毓珠见薛云晗直愣愣看着那个人,便轻轻说道:“那是承恩侯家张家的姑娘,在咱们鹿韭诗社里雅号野客的,上次我开诗会她有事没来。”
承恩侯便是张皇后的娘家,张皇后很喜欢张锦萱,甚至特许了这个侄女儿住她从前住的绣楼,薛云晗因长在皇后膝下,上辈子走得最近的人除了二公主便要属张锦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