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月如钩

月如钩_分节阅读_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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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进延想都没想上马就要出去找人,属下纷纷拦着,说王爷身为主帅,万不可一人出营。

    今夜风大,陆进延执意在帐外等候,秋意寒凉,瑟瑟秋风啃噬陆进延受过伤的左腿,自从那次断腿之后,他的左腿像是当了年纪般,一到风雨天就是种种难捱。

    刘江温了一壶酒,陆进延没多喝,行军带着酒实属不易,咽下几口暖身便罢,剩下的,留给林盏与弟兄们吧。

    陆进延感觉自己被背起来时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沉睡过去,记得最后一次瞌睡中强打精神睁着眼睛时,寅时已过。

    “你才回来…去哪了”陆进延在林盏背上迷迷糊糊,才刚想下来,却已经被林盏放倒在床铺上。

    “方才趁着夜深,去走了遍通往宁州的路”林盏一面说着,一面取了湿布巾,适应黑暗的他无需点灯,凭着听觉与感觉摸上陆进延的脸,给他由头到颈地擦拭

    “宁州?!”陆进延一下子全醒了,夺过林盏手中的布巾,斥责道:“你就不怕遇上敌军?!太冒失了!”

    “莫慌,我不过是走了遍山路”林盏的声音冷静中带着喜悦,“夜里山风恰是顺着我军前往宁州的方向,若火攻,岂不天助?”

    “火攻确实不失为良策“明明是个利我的大好消息,陆进延却仍止不住地质问:“山风的方向,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或者依着地图沙盘,不就能大致推出?何苦亲自去!再说,我兵中这些人,难道没一个能派出?”

    “不然,我已将沙盘仔细摸过十余遍,宁州地界,山脉错综,走势复杂,夜间风向更是非常理所能断定。事关我军成败,自然是要实地前往才可放心”末了,林盏沉吟道:“军中将士们有指责在身,我一个瞎子,也就这点作用了”

    陆进延非但没被林盏的话说服,反而话锋一转,问:“说了多少遍,不要妄自菲薄!还有,你什么时候摸的沙盘?我怎么不知道?”

    那沙盘为军中专人制造,微小精细,一米多见方,就连一个视力正常的人全摸一遍也需不少时间,更何况林盏全凭触觉

    “夜里,没人的时候”林盏顿了顿,补上一句,“我摸的很仔细,应该没有碰坏什么”

    “哎!你啊!好不容易回来了,可否消停些?”

    陆进延一把将林盏拥进怀里,什么宁州为屯粮之地,无意让林盏插手战事的他,是从没对林盏说过的,对周遭地势,敌我局势的了解,定是全凭林盏一人倾听触摸。

    “我既跟随王爷,怎有消停歇息之说”

    说罢,林盏本要拿过本攥在陆进延手中的湿布,却被陆进延握得更紧,他起身,在蒙蒙微光中往水盆处走,林盏听见陆进延撞到他物的乒乓声,赶忙站起去扶

    “我不需要光亮,王爷要做什么,让我来”

    陆进延已经跌跌撞撞走到水盆边上,洗了几把布巾后,在手里捂热了伸进林盏的背后擦拭——他深夜定是快马加鞭地往回赶,如此寒凉的深秋,汗水竟都打透了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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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攻之计林盏本只想说与陆进延一人,他身份特殊,自己不愿明面上插手军事。但陆进延却不同,他自然想让军中的人都承认林盏的高人一等。于是每每议事都命他一同前往,大小之事多会问林盏想法。林盏身着便衣站在将领军事当中,清秀面容与消瘦身形显得格格不入。起初,他的话语在众人看来无足轻重,然林盏对地形地貌的熟悉以及对敌军的深刻剖析让他们不得不敬林盏三分。军中人不免惋惜,若林盏双目完好,军师或将军,哪个他做不来。

    不知为何,看着林盏与将领们运筹帷幄,陆进延总觉恍惚,莫名其妙地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吴王军队计划趁着夜色笼罩,于深夜出兵宁州。出发前的夜晚,陆进延与林盏合衣而躺,趁着还有一个时辰出师,小憩一番。

    陆进延才刚入睡,翻身摸不着林盏身体。枕边没有人,身侧也是空空一片,没有温度。

    该不会是又瞒着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陆进延惊坐起,披衣冲出营帐。守卫看陆进延神色慌张,了然地往远处一指。

    他一个人,蹲在一团火光前。听见陆进延走近了,站起来道:

    “今天王妃头七,烧些纸好上路”

    “头七?没听说过”

    “逝者于死后七天返家。民间的说法,王爷不知道也是自然”

    “返家?沈瑛该返回何处?”陆进延扯着嘴角苦笑,“我自知对不住她,先是利用,再是带她怀着身孕颠沛,死后尸首也无法厚葬”

    林盏叹气,想起沈瑛弥留之际,沙哑着嗓音道:“我定会护好小王爷,以慰王妃在天之灵”

    提起小儿子,陆进延也是心底一沉,在林盏身旁蹲下,往火里添了些枯枝,“当年余家一案,你与母亲流放岭南,她离世时,你才十岁。你从没说起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盏轻轻一笑,“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写信恳请义父前来替她处理后事。那些日子也没什么说的。”

    陆进延揽了揽林盏清瘦的肩膀,“是不愿意说吧,那便不说。”

    也许,最浓的苦不是满身疮痍渴求诉说,而是宁愿它郁结于心,旁人不来触碰,既是最大的慰藉。

    家族蒙冤,父亲遭斩,族人流放,十岁的孩童才刚被目盲的阴影笼罩,上天又将他唯一的至亲夺走。望向林盏淡漠的面容,陆进延突然觉得,其他皇子在皇宫安逸时他被父皇派去驻守边疆,与林盏悲惨的身世相较,倒也没那么让他介怀了。

    陆进延盯着眼前跃动的火光,靠紧了林盏,“愿逝者安息”

    “嗯”

    ☆、第 35 章

    林盏眼盲,单打独斗的确是高手可却上不了战场。陆进延起兵前再三叮嘱留守营寨的副将定要保护好林盏。林盏站在角落,他的耳力日渐恢复,隔着纵排兵马也听得到陆进延的声音,不由笑了出来。

    “这好笑吗?”

    陆进延骑着马,从远远地盯着林盏,他收了收嘴角,却也没回答。总觉林盏此次回来,比起从前越发的少言寡语。

    “没什么对本王说的?”

    林盏闻声仰了仰头,匆匆越过整装待发的将士,对着陆进延的那一团模糊疾步走去,顿了顿,说:“属下定竭力护小王爷周全”

    陆进延显然没听到满意的,扬声问:“没别的了?”

    林盏空泛地眨了眨眼,不大自在地憋了一句:“祝王爷、凯旋而归”

    陆进延淡笑了笑,深秋之夜寒风瑟瑟,映在簇簇火光中的陆进延身着铠甲,墨发高束,他一勒缰绳,扬手挥道:“起兵!!”

    林盏定定站在远处,他微弱得可怜的视力让他不知陆进延一直在回头看他,更不知这是他最后一次在火与月光交相辉映中隐约看见陆进延的背影。

    宁州方向,吴王起军六万,前往迎敌。乌云遮月,昏暗笼罩的山间,旌旗遍野,兵马云屯,刀剑如林。寅时将至之时,军角声鸣起划破整夜的寂静,吴王军队呐喊着冲向宁州皇家军队驻扎屯营之地,嘶喊声与兵刃相见声相融相撞。

    正当宁州十万大军悉数出动御敌时,一道火光照亮战士们洒血的面庞。一霎时,火焰四起,烟迷太空。

    借着鼓鼓山风,大火如猛虎般朝敌军迎面扑去,其势之猛无可抵挡,北军被烈火逼得兵荒马乱,无心迎战,辎重烧尽,兵马惨亡。

    陆进延正欲去擒北军首领,忽然被副将纵马追上,在他耳畔大喊道:

    “王爷,不好!营地被袭!”

    陆进延迟疑一刹,顶着如雨刀枪头也不回道:“现正是乘胜追击的紧要关头,两万兵士定要抵抗住,待我将北军杀得片甲不留,立即回营支援!”

    陆进延没有食言,大火笼罩下的交战地界乱作一团,他亲自打头,挥刀纵马,左击右挡,动若猛虎,气如凌云。将士们在王爷的带领下愈战愈勇,气壮山河,火光漫天中,北军全军覆没。

    没有停歇,陆进延取下北军大将首级后策马狂奔,亲率一队精兵强将折返支援。临近营地,只听得嗖嗖箭声,箭支乘风疾飞的声音令陆进延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是御林军弓/弩手!

    御林军为何会远赴此地?为什么会不惜出动最为精锐的□□/手,射出最为劲猛的箭矢?纵有种种迷惑在陆进延心中他也顾次不得,率领将士盘丘而上,从背后最快速度突袭埋伏于高处的弓/弩手,箭雨终于得以停歇,陆进延正欲下坡,却分明听见婴孩的哭声,他急忙下看,是林盏的身影!

    陆进延一面飞奔向下一面观察着底下的一举一动,林盏正与抢去婴孩的御林军将士奋力相搏,刀光剑影间,林盏以迅雷而不及掩耳之势将孩子从那人怀中抢出,忽然从黑暗里走出一个人。

    “张朔!”陆进延大喊一声,张朔显然也听见了他的声音,抬头看见了他却没有停下动作,左手执一竹管,对着正忙于打斗的林盏一吹,他整个人忽然定住,随后脚步不稳,身体左摇右晃。

    “放开他!”来不及了!陆进延从马上纵身跃起,施展轻功从高处跳下。但为时已晚,张朔朝他投以狡黠一笑,将林盏怀中的孩子朝后一扔,一捂林盏口鼻,在手下的掩护下蓦地消失。

    “张朔!张朔!”陆进延抱着刚接住的孩子正要去追,却被属下竭力拦下

    “王爷,他们人数众多,您若追去定会中计!”

    陆进延使尽全力想要摆脱,可前来拉住他的人越来越多,只得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

    “可恶……整顿兵马,立即南下,夺取京城!”陆进延跪在地上,忿恨挥拳,张朔啊张朔,两年不见,你还是那副小人嘴脸。

    五日后,吴王大军抵达城郊,正与冯旭军两军呼应。整整十八万大军,东西南北,周围安营,联络数余里。

    自与冯旭会师,陆进延与冯旭便吵得不可开交,冯旭提议先稍作休整,议出谨慎之计方可攻城,可陆进延完全听不进去,林盏就在他们手里,他晚攻城一天,林盏的生机便少了一分。

    “你谋划多时,成败在此一举,现在却要为一个男宠鲁莽行事?!”冯旭与陆进延争得面红耳赤,“更何况守城的不止御林军,昱王的兵马也已戒备,你执意攻城,倘若昱王从后方攻击,我军还有何胜算?”

    “冯将军所言甚是,但林盏是本王府上的人,现在张朔手中生死未卜,本王无法”

    “吴王!”陆进延还未说完的话被冯旭毫不客气地打断,“当时你就是因为一个男人败落祁州,而今好不容易杀了回来,却又因另一个男人而乱了策略?”

    陆进延自知在冯旭眼中、甚至在所有人眼中,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私欲,他攥紧了拳头,喉头上下滚动,一气之下背对着冯旭,全然没了此前尊重的态度

    “噫!老夫看你与那皇城里的皇帝一样,都成不了大事!”冯旭怒极,撂出狠话道,“你若今日攻城,老夫立马率军出走,向皇帝请罪也好,投靠昱王也罢,决不让手下十万弟兄跟了你白白送命!”

    “冯将军!你!”陆进延瞪圆血红的双目,一口气吸了又吸,却还是猛地叹了出来,“不就是先对付昱王吗,速战速决,在那之后,立即举兵攻城!”

    林盏啊林盏,你可千万要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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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阴森的地牢里,不知名的顶处正嘀嗒落水,狱卒面露凶相,牢房里关着的人不是被用铁链刺穿脚骨,就是奄奄一息地趴在角落,这里,处处都弥漫着阴暗与死亡的气息。

    一男子身披斗篷,弯腰信步走下地牢。牢头看了他立马跪地行礼。

    “那姓林的小子,如何了?”

    “依旧不肯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