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扬州时她本要杀他,却不敌他精湛的剑法被他制服。后来为躲避飞镖,抱着她滚下楼梯,质疑他在做戏他不恼,亦未过多解释。
还有,返程遇难时,她看着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林盏本已放弃逃生,却又眼睁睁看着林盏用牙咬敌人手腕,颊边、地上尽是鲜血。密室的那条通道狭窄阴森,他架着陆进延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强大坚韧,此外沈瑛再想不到语词来描述林盏这个人。
直到他来求她帮忙,他说他耳朵坏了就快聋了。
依靠盲杖勉强能磕磕绊绊地出行,可再没了听觉,在这车水马龙的繁华京城即是寸步难行。昔日坚强隐忍的人落魄至此,沈瑛心里没来由一阵酸楚。
沉默许久,林盏抿了抿温润的嘴唇,才刚要开口,沈瑛打断他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你在京城无亲无友,想做什么都无能为力。求助于我我绝不是你最佳的选择,但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你还能再找谁呢。至于你昨天求我的事,我答应了”
林盏瞬间舒展了眉眼,大喜过望的笑容里藏着莫名的凄凉。想到前一日他来求助时的无奈与卑微,沈瑛看着林盏如玉的面孔,心头的酸涩一点点漫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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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林盏说定会好好答谢沈瑛,但她只笑了笑,说我不要什么重谢,只是我到时候找你要酬谢时,别拒绝便好。
女子的心思他向来不大明白,今夜被沈瑛引着,他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她那番神秘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单洗了几把脸,忽而吹来一阵微风,林盏停了正摸索布巾的手,是窗子没关?他依着记忆往窗户那边走,手摸上去,却探得窗子紧闭。林盏警觉起来,手覆上剑正要往门边走,却倏尔被人从背后抱住
林盏一颤,浑身僵硬,鼻间传来的是沈瑛的香气。
她的手臂轻轻环着自己的腰,林盏的手悬在空中,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背上传来手指摩擦的触感,是沈瑛在写字。
【我要的答谢】
林盏愕然,而沈瑛的手还没有停。
【别动,我片刻就走】
写完,沈瑛用力搂住他清瘦的腰,像是怕他会突然挣开。
但她多虑了,林盏一动不动,他的呼吸有些乱,但站得笔直。
沈瑛个头不高,从背后搂着林盏才将将到他肩胛,脸贴在他宽却单薄的背上。林盏体温略高,左肩以下尤甚。纹身师傅说他纹得区域大,发烫是正常反应。
她本是相当不能理解的,林盏为何突然要做纹身?
临行前林盏嘱咐到时不要看,可他越是如此,沈瑛便越是好奇。将林盏交给纹身师傅后,沈瑛从门边探了半个身子,见林盏脱去衣衫趴了下去,裸/露的左肩上赫然一个红色的“罪”字。
沈瑛静静在外守着,她的一双腿都站得酸乏了,师傅仍握针在林盏背上细致点刺,直到一朵牡丹盛开在他背上,那个“罪”字被暗红的牡丹覆盖。师傅才收了针给他擦拭体肤上渗出的鲜血。
原来林盏来此纹身,是以遮掩自己的罪人身份。
这些天王府中流传林盏要进宫侍奉皇帝,她本还严厉斥责自己的侍女听信谣言,如此一来,倒是只有她一人还不知情——若非要进宫面对圣上,林盏何须将自己肩上那字暴露于外人眼中,又何须将整个后肩都一处不落地以纹针扎刺。
“为何不去找王爷求情,你肩上刺字,身份特殊,他就算是为保全自己不被皇帝怀疑,也会想方设法不让你进宫的”
林盏感觉背后隐隐震动,像是沈瑛在说话,他朝后扭了扭头,哑着嗓子道:“写下来”
沈瑛并不理会,林盏没感觉到背上有手指划过,以为自己没说清楚,紧了紧眉,在漆黑又寂静的世界里呆呆伫立
“我希望你如此委曲求全是为夺/权大计,而不是为陆进延那个人”
☆、第 21 章
半月过后,宫里果然派人来了,说是来问问陆进延的意思,实际上就是来要人的。
陆进延也知道自己大哥的习性。陆进霆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迷恋美色,可耀云国对嫡庶尊卑极为重视,陆进霆仗着自己是嫡长子,母后势力根基雄厚,所以即便还在东宫时就没落得太好的名声,却也还是名正言顺地继承了皇位。
看来,大哥做了皇帝以后除了疑心更重以外,非但没有勤于朝政、端正品行,反而更加纵情享乐。
即便八成没有胜算,陆进延还是想与来人说说好话,让他别把林盏带走。可派来的公公明显是铁了心要载林盏回宫,狐假虎威,与陆进延虚而委蛇一番,闹得陆进延尴尬又为难。
眼看着这位公公坐着喝完了一盏茶,下人又给添满了,看架势是完全不怕在此耗着。陆进延无奈至极,即便曾经在宫里是个不起眼的皇子,他也没如此耐着性子与一个太监周旋过,福竹看出陆进延心里焦躁,弯腰小声道:“既然之前林公子都答应了,要不小的去叫……”
“方才收拾东西耽搁了些功夫,让公公久等了”
没人去叫林盏过来,也没人前来知会,林盏突兀地独自一人进了大殿。
“林盏,你……”陆进延看着林盏,歉疚的话横在喉咙中,想说却说不出来
这几日陆进延每次找林盏,他都十分淡漠,尤其是夜里,敲门不应,直到有下人闻声赶来才说林公子近日夜里都是这样紧闭着门,说是身体不适。
对他如此避而不见,陆进延理以为林盏是因进宫之事他身为王爷却不能护他而生气,不知如何劝他,也承认自己确实想护他而护不得,自知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怏怏地没再找他。
今日在大殿上,是许多天来第一次听见林盏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公公见林盏自己送上前来,便没再多说,与陆进延假惺惺道谢过后便要带着人走。
“公公且慢!”这话不是陆进延说的,而是沈瑛,她一手提着繁复的衣裙快步跑来,另一手里拿着一根纤长的竹杖。
“你的盲杖,落在来时的路上了”沈瑛不顾林盏脸上飘过的一丝惊愕,借着把竹杖递过去的动作背对着陆进延,对林盏小声说了句,“保重”
他低垂的眼帘抬了抬,还以沈瑛一个无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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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宫门后又缓慢行驶了一会儿,停下
车外传来公公尖细的声音,林盏下车,盲杖才刚往地上一落,另一股力便将它拽走。林盏的手半张着,悬在空中。
“林公子,这棍子难看又碍眼,在宫里,还是别拿的好”
“可在下眼睛……”
“宫里下人多得是,哪个不能帮您引路?”说着,林盏的手臂被拿起来往一个陌生的肩上一搭,“这不就挺好吗”
林盏眼睑低垂,点了点头道:“有劳”
一行的几个人皆不言语,林盏搭着的那个小太监腿短步子快,起初他跟着小太监的步伐频率走,没几下便踩到他的脚,说了好几次对不住后林盏才适应,默默走在石板路上。
皇宫、王室,这是给他带来苦难的根源所在,他家仇未报,而今却主动坐着前往皇宫的马车,将要把自己拱手献给皇上,想来都觉得荒诞可笑。
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林盏被带进一个房间
公公说:“给林公子找件好看衣服给换上,皇上喜欢男子穿白衣,记得给穿白的”
又简单嘱咐了几句,大意这里便是林盏住处,公公也不愿多留,说还有事便走了。
下人们轻车熟路,给林盏换上一件白衣后引他坐到软榻上,端上几盘瓜果点心后便站在一旁,林盏听着他们还没走,坐在榻上,眼睛直视着前方说:“皇上……什么时候来?”
“多半是夜里,也有白天”
听到说话的声音从哪传来的,林盏这才把头扭了过去,指了指自己耳朵说:“我生了病,到晚上会聋,听力到第二日近正午才能完全恢复,若是到时候皇上来了我没听见,还劳烦告诉皇上”
“啊?你本就瞎,还听不见?”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稍显年轻的声音,应该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会不会说话?闭嘴!”刚才答话的小太监训斥起来,虽说眼前这人无名无分,但按照以往的经验,起码要被皇上“宠爱”上好几天,可不敢得罪。
“无妨、无妨”林盏交叠着双手静坐着说道,“本就是又聋又瞎,不怕人说的”
他的声音说到后面变得又轻又飘,如画的眉目间几抹淡淡的哀愁,如此谪仙似的人亲口认命地说着这般苦楚的话,饶是两个初见的小太监听了,心中都不免酸了酸
皇帝来时,下人都不在,林盏正一个人坐在桌前用吃饭,这个时间他已经有点听不清楚了,更他不愿自己一个瞎子吃饭的模样被人看见。
隐约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林盏放下碗筷侧耳听,却没听见有谁报皇上驾到,心想许是听错了,捧起碗继续吃,丝毫不知皇上已经在外得知了他耳朵不好,此刻正轻着脚步靠近他,伺机捉弄。
他见过很多美人,无论男女,但耳聋目盲的,还是头一回。年轻好奇的帝王盯着林盏看了一会儿,趁他不注意,把林盏放在左手边的汤碗挪到了右边。
果然,林盏左手伸过去没摸到汤碗,一时皱起了眉,偏着头张手去摸,根本没想到自己右臂会突然碰到一个东西,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只听耳边微弱的咵嚓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被他打翻了。
林盏叹一口气,摸着饭碗把筷子横在上面,弯下腰去摸,触得一手汤汁,这才知道是汤打翻了。
奇怪,自从幼时进林府他把汤碗打翻被林夫人教训一通后,林盏吃饭从来都是把汤碗放在左手边。莫不是刚才真的有人进来了,还挪了他的碗?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是他不小心摸到了碎裂的瓷片。林盏把手指放进嘴里吮着,心想如果是下人动了他的碗,摔了一定会帮他收拾,刻意动了他的碗,眼看着他打翻还不管不问,所以,这人是……
“皇上”他试探地叫了一声,陆进霆戏弄地站在一边刻意不回应,眼看着林盏皱了皱眉,一双失焦的眼睛眨了又眨,他以为是因自己不行礼所以皇帝不做声。他看不见听不见,又怕万一伸手摸索到了皇帝的衣服激怒了他,便直接跪在原地,垂头喊了一声,“参见皇上”
上次在吴王旧府他起码还只是跪歪了,可这次林盏是彻底跪了空气,皇帝在他背后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背着手出门对下人说:“把林盏收拾好带过来,还有,别告诉他朕刚来过了”
小太监恭敬应下,推门看见林盏跪在桌旁,汤水洒在膝边,雪白的瓷片碎了一地
一袭胜雪白衣,玄纹云袖,腰系玉带,林盏再次出现在陆进霆面前的时候已是另一幅神情,没了方才独自吃饭时的茫然不说,冷冷的淡淡的,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投怀送抱之意,更无能够侍奉皇帝的无限荣幸与卑微。
“都到这儿了,倒还硬气”陆进霆哼了一声,见林盏仍然面无表情,看着外面天色漆黑,想着他应是全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