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木没注意到他脸色变化,她正抬头看着傅霖的方向,说:“好像有什么事?”
酒吧里依旧闹成一团,但穿过人群,他们还是能看见傅霖被几个男生围着,像是在低着头道歉。
眼看生了是非,程言让穆木别动,和李冬行一起往傅霖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搞的?毛手毛脚。”有一个矮胖的男生冲着傅霖嚷嚷,指了指自己的裤子,“第一天来干活啊?”
傅霖又道了几句歉,从围裙里抽了湿毛巾出来,想给客人清理下。
另一个高一点的男生,似乎是被泼了几滴酒的男生的同伴,拉住了傅霖的手腕不让她擦,嬉皮笑脸的也不知说了点啥,看傅霖的脸色,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人群余热未退,人人都在聊天说笑,要挤过去有点难度,李冬行稍稍快些,再差一点就能拍到那拉扯傅霖的男生的肩膀。
“哎哎这边怎么了?”有人先行一步按住了那男生的肩膀,“两位客人,有话好好说?”
男生看他一眼,说:“江老板,你评评理,这小妹把我兄弟的衣服弄脏了,是不是该骂?”
江一酉满面笑容,就是手没放开,说:“是是是,该骂。这不今天这儿人多么,难免出错。消消气,我做主,给你俩免单。”
男生歪歪嘴:“这还差不多。”
江一酉目光下行,盯着他手指:“所以,能松手了么?”
男生没听见:“啥?”
江一酉脸上笑容渐淡:“松手。”
男生反应过来,大笑了声,说:“哟,你还管这个?我看这小妹长得不错,想要个电话号码,让她陪我出去跨个年不成啊?”
江一酉看了眼傅霖:“她没说愿意。”
男生:“她说没说你听见了?你是她谁啊?”
江一酉:“我是她老……”
傅霖被抓着的细胳膊轻轻抖了下,往江一酉身后靠了靠,嘴唇微动,好像喊了声“哥”。
对着跟前那不怀好意地狞笑着的男生,江一酉目光一冷,抬起手冲着那丑脸就是一拳头。
“我他妈是她哥。”
☆、哥哥去哪儿(七)
老板亲身上阵,这架一开打,酒吧里瞬时鸡飞狗跳。等程言和李冬行上前把两人分开,那调戏傅霖的男生已被揍得鼻子见了血,江一酉没让他再开口,直接把人赶了出去,并说以后都不许他和他的朋友再上门。
经此闹剧,原定的跨年演出也早早结束,酒吧提前打烊清场,就程言他们一行人沾了傅霖的光还留了下来。
江一酉教训那男生的时候,手背磕到一旁的杯子碎片,被划了道小口子。傅霖眼尖,比江一酉自己还早发现,立刻从吧台后面找来了创口贴,拉着江一酉在吧台边坐下,替他处理伤口。
男人听话地坐下了,一只手拨着斜搁在墙边的木吉他,另一条受伤的胳膊伸着,由着傅霖摆弄。
傅霖包完那小口子,忽然就抱住了江一酉的手,肩膀耸了耸,带着哭腔喊了声“哥”。
零零散散的吉他声停了。
“唉我说,刚刚是特殊情况。”江一酉抬起头,一缕长发搭在额前,瞧不出来看没看傅霖,“我就唬唬那臭小子,你可别当了真啊。”
傅霖像是一点没想到江一酉会这么说,愣愣地看着男人,还抱着他手没放。
江一酉叹口气,扯扯嘴角,动了动肩膀,想把胳膊从傅霖怀里抽出来。
傅霖吸了下鼻子,抓得更紧了些。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僵着,谁也不让谁,仿佛在拿江一酉的胳膊拔河。
“喂。”过了会,穆木先看不下去,冲着江一酉嚷嚷起来,“你也别太过分了啊,阿霖找你都找几年了,你知道不知道啊?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千里迢迢追到江城来,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大哥?现在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待了这么久了,你硬是不肯认她,害她这么失魂落魄,你摸摸自己良心,过意的去么?”
江一酉被骂得愣了下:“嘿,我真的不……”
穆木见他还一脸不认账,气不打一处来,机关枪似的一口气说:“对,我明白你当年不是故意抛下妹妹和亲娘,你为了她们也牺牲良多,我都听阿霖说过了,她把你看成世界上最伟大的哥哥,我也敬你是条汉子。那后来呢?你就舍得这么多年对她们不闻不问?别人读大学是轻松享乐,阿霖就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只要不在上课,就一定在四处奔走,这么多年连谈个男朋友的心思都没有,因为她以为她大哥还在什么地方吃苦,所以自己没资格开心。呵,现在瞧瞧,你这哪里是在吃苦了?江老板,好大的气派!我看你是在江城吃开了,乐不思蜀,也不想再认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亲妹妹了吧?”
灯光下,江一酉表情微僵,他看着很想替自己分辩几句,但一扭头瞥见傅霖眼里的泪光,又垂下头去,一手来回摩擦着下唇,膝盖颠了颠,没说话。
还是傅霖先看不下去,拉了拉穆木的手,说:“穆木姐,你别这么说大哥……”
“你就知道为他说好话。”穆木嫌她不争气,抬手摸了摸她湿润反光的脸颊,“你倒是擦亮双眼,瞧瞧清楚,这人哪里还有一丁点像你口中的大哥?你大哥舍得你为他不吃不睡,一个礼拜瘦十斤么?我瞧他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有什么天大的苦衷!”
这话戳到了傅霖心中痛处,见到江一酉在新朋友圈里左右逢源,她也再找不出旁的借口,为他不肯相认开脱。她就如同久经跋涉的沙漠旅人,最终获知前方绿洲只是海市蜃楼,再怎么不舍,都只好面对现实。她脸色一片惨白,嘴唇颤抖着,慢慢松开了江一酉的手。
穆木伸手环抱傅霖,瞪江一酉的眼神就像瞪负心汉:“你可真狠心!”
江一酉还没吱声,刚刚在后厨忙活的调酒师先说话了。
“你们也闹够了吧?”他把收空瓶的箱子往吧台上一放,发出“咣”一声响,颇为不平地说,“酉哥人好,由得你们胡说,你们也别太过分啊!我三年前就认识了酉哥,我们都是一块玩一块做生意的弟兄,我怎么没听说他有个什么妹妹?”他说着转向江一酉,拍了下前额,“酉哥,这事真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招来了个碰瓷的,看着手脚挺麻利的没想到是个神经病,害得我们连生意都受影响。你为人仗义,说不出口,要不然我替你做主,多给几个钱打发走得了,以后都甭让她来了。”
穆木双手抱胸,只觉得这人颠倒黑白不讲理得过分,气到不愿再多说,拉起傅霖就要往外走:“走走走,再不走就给人当乞丐扫地出门了,你在这又找不着哥哥,光就受人欺负,还有什么好待的?”
傅霖被她拽着走了一步,可还是不住回头看江一酉,明显依依不舍。
程言和李冬行看戏到现在,刚才不便发言,此时却不好再旁观,李冬行劝穆木,程言则看向江一酉。
“都别再说了。”沉默地坐在桌边的男人总算开了口,一手抹了把脸,另一只手冲着傅霖招了招,声音里带着浓浓疲倦,“傅……阿霖,是哥对不住你。”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傅霖最先反应过来,从她的表情来看,简直就像黑夜蹭一下跳到白天,整张脸倏地光芒万丈。她挣开穆木的手,一步冲回江一酉跟前,埋进男人怀里,嘴里连声叫着:“哥……哥!”
江一酉比她镇定多了,但到底还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说:“好妹子,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傅霖看着并不想走,至少她不是那么放心地走,伏在江一酉肩头小声问:“那我是不是不用离职了?”
江一酉满不在乎地说:“你想上班就接着上,不想上班就随便过来玩玩,我保证没人再欺负你。”
傅霖破涕为笑,擦擦鼻子站直了,眉开眼笑地回答:“好,帮哥干活。”
江一酉搂了下她肩膀,夸了句:“乖妹子。”
眼看兄妹顺利相认,穆木也觉得大功告成,可以回家了。两个女孩子住得近,一边往回走一边凑在一块聊着天,穆木对她情急之下骂了傅霖大哥而道了个歉,傅霖则握着她双手说多谢她出头说话,不然她大哥可能仍不会下定决心认她,两人说开了话,均是兴高采烈,一扫连日来的郁闷,约好了再找家店喝酒通宵去。
女孩子想享受二人世界,程言和李冬行就被扔到了一边。
大约走出了半条街的距离,程言忽然说:“我把围巾忘在酒吧了。”
在郑和平的强烈要求下,程言答应多穿点出门,为了不再受到梨梨那条的荼毒,他前几日自己买了条深灰色的最简款。
李冬行自然地转身:“我陪你回去取吧。”
程言拦了拦:“不用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家休息,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就往自己手上呵了口气,紧了紧大衣,大步往回走去。
狄俄尼索斯里灯光已暗,但门还没上锁。程言推门而入,就见江一酉独自一人站在吧台后,只开了头顶一盏小灯,手里拿着一个杯子,轻轻摇晃着。
“打烊了。”他边说边抬头,认出了程言,“你是傅霖的朋友。还有啥事?”
傅霖不在,他对女孩的称呼又从阿霖变回了傅霖。
程言解开大衣的扣子,一撩衣摆,往吧台前面一坐。
江一酉另拿了一个杯子过来,想给程言倒酒,被程言盖着杯口挡住了。
“我来就是想问你一件事。”他捏着空杯子,也跟着转了转手腕,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失忆过么?”
江一酉眯了眯眼,笑了声:“失忆?”
“对,失忆。”程言手一翻,把空杯子倒扣在桌上,抬起指尖轻敲了下玻璃杯身,“人的脑子,就像这个杯子,本来应该装满了关于过去的回忆。但有一天一失手,杯子翻了,里面的东西全洒了,或者洒了一部分,从外表看起来,杯子还是杯子,实际却大不相同了。”
江一酉往后一靠,长腿伸展,皮靴点着地面。他笑笑说:“你以为我开始不肯认妹妹,是因为我失忆了?”
程言探究式地看着男人,说:“合理推测。”
江一酉:“要是我说我没有呢?”
程言面不改色:“很多时候,人失去了一段记忆,旁人也许注意不到,连自己都未必会发觉。只是失去某段关键记忆的人,可能就会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江一酉学着程言口气,说:“就像傅松变成江一酉。”
程言眉头一蹙:“失忆的滋味很不好受,仿佛以前的自己死了一样。就像这杯子,里面曾经装的酒空了,就是覆水难收,再怎么往里面灌新的,都不再是同一杯了。”
他五指一收,紧紧抓住了那空杯子。
江一酉反过来打量着他,笑着问:“你这么了解,是这方面专家,还是切身体会?”
程言嘴角轻颤,低声说了两个字:“都有。”说完他就松开了杯子,神态轻松地把手揣回兜里,重新看向江一酉,“现今科技发达,通过一定医疗手段,也不是没有找回记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