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武晓菁上楼,程言与李冬行遵守诺言走去街道对面,在一家咖啡馆坐下。
从他们坐的靠窗的位置,恰好能瞧见武晓菁住的七楼公寓。只是如今临街的窗户完全是紧闭的,窗帘拉得一丝光都不透,全然见不到屋中景象。
“你猜,她家里现在是什么状况?”程言喝了口热茶,漫不经心地问李冬行。
李冬行没反应过来:“啊?”
程言低头晃着茶杯,轻笑了声,说:“她没请我们上楼。我打赌,她这会家里指不定贴满了乱七八糟的符。”
李冬行困惑地眨眨眼:“不会吧。武小姐不是说她不信这些神神鬼鬼之道,还不许她同事在办公室里贴八卦阵么?再说,她还来找了我们……”
“你不会到现在还觉得她是相信科学?”程言发出一声嗤笑,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看今天的事,大概算是病急乱投医。你没看她见了我们,一副后悔电话里说漏嘴,恨不能藏着掖着的模样?打从一开始,武晓菁就怀疑上了孟敏。至于先前会来找你,大约也就是面子工程,她毕竟是个小领导,不想搞得部门里人心惶惶的,而摆出个科学的态度,就相当于告诉手下的人,这事还是能解释的,还在人力掌控的范畴内。这不仅能让同事安心,更能让领导接受,不失为□□之计。”
李冬行双手抱着杯子,听程言说话如同听讲,临了默默地说:“真没想到武小姐会撒谎。”
程言:“不还是你说的,她开始就没说实话?”
李冬行点点头,又皱皱眉:“就那一句。我没想到她其他的话都有真有假。”
程言笑起来:“怎么,她对你有所隐瞒,是不是有点失望啊?”
李冬行呆了呆。
程言又说:“也没关系,女人跟你撒谎,不意味着她们不喜欢你。武小姐宁可撒谎也要来找你帮忙,说不定人家就是找个由头故意接近,好让你英雄救美呢。”
李冬行动了动嘴唇,似乎下意识想反驳,可不知该说什么,过半天讷讷地来了句:“师兄真有经验。”
程言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泛酸,抬头见李冬行正蹙眉沉思,像是努力消化自己刚刚的话,又觉得颇有几分好笑。
他了解李冬行,知道他这师弟是个好人,而且因此理所当然地,总是用最大的善意去看待旁人。程言说穿武晓菁的小心思,是为了给李冬行提个醒,可又怕李冬行因此受到伤害,才故意说那些话来打趣,没想到李冬行会把他说的每句话都当回事。
明明有时看着老成,却又常常显得天真。
这样的人往往是个麻烦,可对李冬行,程言却一点没有生厌。
连穆木都说,认识李冬行之后,程言比以前多了几丝人味。就仿佛他对这个世界欠缺的那点温情,全被李冬行双倍补了回来。
李冬行不会知道他这些近乎感性的想法,此刻正专心致志地喝着杯子里的牛奶。
那杯热牛奶是程言进门时候点的,他给自己要了绿茶,也不知是不是抽风把李冬行当小未,随口就给师弟要了杯牛奶。
师兄要的什么,李冬行就喝什么,没有一句抗议,程言有时候都会生出一种自己养了个大型宠物的错觉。
程言瞧着李冬行,心里不知为何软乎乎的,嘴角挂了丝近似于“看我养的多听话”的欣慰微笑。
李冬行注意到了他的诡异目光,抬起头来,小声唤了句:“师兄?”
程言一个没忍住,捏了张纸巾,伸过去擦了擦师弟嘴角的奶沫。
李冬行:“……”
碰到他嘴角的仿佛不是张白色的纸巾,而是嫣红的颜料,浸透了肌理,一点点在他面皮上晕开。
程言面上淡定地收了手,转过身去叫服务员给他的茶续水,心底里鄙视了自己一万句。
……他准是照顾小未成了习惯,保护欲过剩,一不小心没控制住,要是给旁人看见,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
幸好下午咖啡馆人不是很多,大家都忙着做自己的事,而唯一的当事人给面子没笑他脑子糊涂,与他一齐看向窗外,沉默得心照不宣。
大约三四点钟的光景,程言一手撑着下颔打起瞌睡,忽然感到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腕。
“师兄,那儿有人。”李冬行指着对面大楼门口说。
程言闻声抬头,就见街对面站着个男人,身材瘦高,头上戴着个灰扑扑的绒线帽子,下巴和小半张脸都埋在黑色羽绒服领子里。
那里有个人自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人没有直接刷卡进去,而是在半条街上来回踱步,眼睛时不时瞥一眼门口,似是在等人进出。
而且,当他转身的时候,程言清楚地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抓着一束花,正是白色蝴蝶兰。
“走。”程言掏出钱压在杯子底下,和李冬行两人一起出了咖啡馆,快步走过马路。
就在他们快到楼下的时候,楼里恰好有人出来,男人背一弓就想钻进去。
李冬行一个箭步抢上前,拍拍男人的肩:“这位先生,你认不认识武晓菁小姐?”
出于可能误会的心理准备,他这话问得十足客气,未料男人反应激烈,一把甩开他的手,扭头就往街道一头跑去,手里的花束散了一地。
这等表现,坐实了这家伙心怀不轨。
以这又是送匿名信又是偷偷送花的行径来看,此人极有可能是个跟踪狂,最近盯上了武晓菁。
程言给李冬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追,自己掏出手机给王沙沙打电话。
确认了骚扰武晓菁的的确是人不是其他东西,接下来的事就可以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那男人身形不算灵活,李冬行追出半条街,刚一拐弯就拽住了男人羽绒服的后领。
男人不愿就范,挥拳就打。
李冬行本人并没怎么打过架,可到底身体算是经验丰富,真动起手来可谓驾轻就熟,轻轻松松就躲开了他那一拳头,顺势拧住男人胳膊,把人往墙上一顶。
男人肩膀撞上了墙,嘴里发出“哎呦”一声。
“抱歉,我不能让你逃了。”李冬行好声好气地说,“我就是想问下,那些信和花,是你送给武小姐的么?”
男人肩背一颤,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卯着劲想要转身打人。
他的脑袋原本就抵着墙,经过这一番动静,半截帽子滑了下来遮住眼睛,可剩下半张脸扭过了一定角度,鼻子嘴巴能叫人瞧得分明。李冬行看见那长脸厚嘴唇,蓦地一愣:“薛湛?”
男人全身直哆嗦,像是气得不行,过了会忍不住骂起来:“李冬行,你他妈现在还要欺负人?”
这颇有贼喊捉贼的架势,李冬行一阵无言,想了想还是松了手。
得了自由,薛湛没想再逃,一摘帽子转过身,贴着墙滑坐了下去。
“我送个信送个花怎么了,就许漂亮姑娘喜欢你,不许我这样的喜欢人?”薛湛坐在地上,一手捏着帽子,另一只手遮着眼睛,嗓子里那点水声更响了些,说起来话来呼噜呼噜的,就跟带着哭腔似的,“我知道,武小姐那样的好姑娘看不上我,她喜欢你,喜欢你是不是?”
李冬行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无奈,嘴里解释着:“武小姐和我只是认识罢了,她哪里喜欢我?”
薛湛冷笑着说:“你少假惺惺地骗我,她遇到麻烦的时候只想着你,我那么热心地想要帮她,她哪里正眼瞧过我?”
李冬行想起问题的关键来:“所以你送信送花……去吓唬她?”
薛湛愤怒得长脸涨成紫红色,几乎跳起来,指着李冬行说:“你他妈冤枉人!李冬行,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只会做这些吓唬女孩子之类下作的事?我薛湛没本事,就是个小混混,好不容易当上个保安,我就连喜欢一个女孩的资格都没有?”
李冬行皱眉:“我没有……”
薛湛看起来很想站起来,好让自己更有气势些,可冬天地上结了冰,他脚下一滑又重重跌到角落里,这一跌像是跌散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两腿交叉着瘫坐在地上,整个人簌簌抖动着,就如同一堆散了架的枯竹竿。
李冬行伸出手,想拉他一把,却被薛湛一巴掌打开。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他手上一半泥一半冰水,全抹上了脸颊,“你他妈从中学那会就看不起我!你就和那个武晓菁一样,你们成绩好,脑子灵光,人模狗样,轻轻松松地就能过上好日子……我薛湛,就活该像一滩烂泥,被人当成垃圾,踩在脚底……”
这一字一句的指控,李冬行虽是听见了,却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木木站着,无论是辩驳还是安慰,都不知从何处起。
“薛子?”有人站在街口喊了句。
薛湛抬起头,吸了吸鼻涕,愣愣地喊了句:“王哥?”
王沙沙原地杵了会,自上而下瞅着瘫在地上的男人,紧紧皱着眉,一张白脸上浮起点血色,瞧不出是嫌弃还是不忍心,直冲过去站到薛湛和李冬行之间,把薛湛拉了起来。
“你他妈就尽给老子丢人。”他低低骂了句,不轻不重地冲着薛湛软绵绵的腿弯踹了脚,架着人的胳膊倒是搂得死紧,“你倒是说说,你在这捣什么乱呢?”
程言在旁冷冷地说:“王警官,你兄弟在这当跟踪狂呢。”
王沙沙脸色由红转白,扭头喝了句:“这是真的?”
薛湛不敢看他,嗫嚅着说:“……我……我就是偷偷给她送个信……送个花……”
王沙沙恨铁不成钢,抬起腿就又是一脚,这一脚踹实在了,薛湛疼得龇牙咧嘴,又垂下脑袋不敢说话。
程言没工夫理他,直截了当地问:“王警官,我只有一个问题问薛先生。他为何会给武晓菁小姐送白蝴蝶兰?”
薛湛没抬头。
王沙沙空着的手戳了下他脑袋,厉声说:“跟程老师说!”
薛湛颤巍巍应了声,交代起来:“我……以为武小姐喜欢这花……她以前和孟敏一起下班,路过公司外头的花店,经常会买一大捧回家……”
程言眯了眯眼,问:“她时常和孟敏一起?”
薛湛点点头,莫名挺了挺胸说:“对,整个公司就属她和孟敏关系最好,孟敏喜欢白蝴蝶兰,她也喜欢。这些事我最清楚,绝不会出错。”
“你他妈骄傲个屁!”王沙沙啐了口,“老子费尽心思给你找了个正经公司,是为了让你混饭吃,不是为了让你泡妞!”
薛湛脑袋又沉了下去,就跟脖子上挂了十斤秤砣,压得整个人抬不起头来。
程言冷眼瞧着那两个人,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对王沙沙说:“王警官,谢谢你及时赶过来。这位先生大概需要警察教育,接下来的事归你管,我们不会插手,只希望他不会再来骚扰武晓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