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低头看了看脚下,她看不到自己的鞋和脚,只感觉神志不清,三魂七魄无法集中,只是晕乎乎的向前飘着。
抬眼望了一眼头顶,天上竟然没有日头,暗无天日,天边横着一排如血一般的残火,四周干燥而炎热。
她忽的脑子一晕,恍然间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己刚才在海滨泳场的时候好像溺水了,小楚她们在耳边又哭又叫的,让自己“别死”,难道此刻自己已经死了?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胸腔中没有心跳,似乎也没有知觉,只是麻木的向前飘着,身边站着一些游魂野鬼,面色发青的对着她,露出或笑或哭的表情,看上去面目可憎、阴森可怖。
不远处有一座青黑色碑楼,碑楼旁燃着一团团紫色和青色的鬼火,碑楼正中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鬼门关”。
她忽然感到有些踟蹰,不敢上前,可身上却似乎有跟绳子牵引着她,倏地飘了过去。
门口,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对她问道:“你的路引呢?”
“什么路引?”丫丫张开嘴,颤颤巍巍的说,她居然还能说话。
青面小鬼呵呵笑了两声:“没有路引你来什么鬼门关,走走走~~别来捣乱。”
丫丫正准备飘走,另一个黄面小鬼拿着跟狼牙棒走了过来,口气戏谑的说:“你让她这个小野鬼去哪儿?你看她这魂魄的模样,活着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小小年纪的就死了,可怜得很,你若是这么赶了她走,流落在六界之外,准又会变成个扰乱人间的孽障。你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她过去黄泉路上转世投胎吧。”
青面小鬼乜斜着眼看了一眼丫丫,两颗红色的眼珠子骨碌一转,露出两排獠牙:“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早就来地府报道了,也罢也罢,大爷我今天心情好,就准你就过去吧,下一世,记得转世投胎去个好人家,别这么小小年纪的就死了。”
丫丫辞别了青面和黄面小鬼,继续往前飘,过了鬼门关后,这条路便没有刚才那么阴暗可怖了,路上跟她一路投胎的魂魄很多,都着急的向前赶着路,四周开满了一大片的红色彼岸花,还挺好看的。
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旁边一块长着青苔的石碑上面写着“忘川河”三个字,河上立着一座三层木桥,桥分三层,最上层红色,中层玄黄,最下层黑色,她飘上了最上层,低头向桥下看下去,忘川河里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滚滚流动的紫色烟雾。
刚过了桥,桥头出现了一个银发老妇,她穿着古装戏里的那种青色袍子和红色缠头,眉眼间川字纹很重,瞳孔发白,脸色发紫,显得阴森森的。老妇从身旁的锅子里舀出一碗汤,对她说:“小丫头,喝了这碗孟婆汤,你就上路吧。”
丫丫愣了一下,她年纪小,还没有听过孟婆汤的传说,傻傻的接过老妇手里的汤水犹豫了一会儿,这汤水有一股子难闻刺鼻的味道,她正准备捏着鼻子喝下,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喝到:“别喝、别喝~~你这小鬼,怎么趁着我歇脚的功夫,一会儿没看牢你,就飘到这里来了。”
她回头一看,见一个穿着黑袍子、带着尖帽的男人快步赶了过来,他脸色煞白,又长又红的舌头搭在嘴外。
丫丫不认识他,这就是黑无常了。
孟婆见到黑无常,立刻眉开眼笑,说:“黑二爷,稀客稀客,倒是好久不见你了,怎么抓魂抓到这里来了?”
黑无常叹了口气说:“哎……孟婆啊,你不知道,近年我和我兄弟白无常的麻烦事不断,自从人间有了123言情,穿越、重生的人来越来多,以前我们只要管好那些转世投胎的三魂七魄们就行了,可如今还要应付这些穿越和重生的麻烦鬼,孟婆,你看,眼前这个小鬼就是一个。”
孟婆上下打量了一下丫丫,说:“这丫头看着倒是面熟,是不是以前也来过地府的。”
“你不记得了?”黑无常皱眉,他没有眉毛,眉头只是出现了一个光秃秃的凸起:
“十三年前,我也是跑来你这奈何桥,截下了一对母女。那晚,这对母女住的旧楼半夜忽然着火,这女儿吃了安眠药醒不过来,母亲为了救女儿放弃了逃生的机会,两个人双双被浓烟呛死了。这两个魂魄到了地府,掌管生死簿的判官可怜她们俩母女情深,怕若是双双转世投胎,母女俩就无法再续前缘,便把两人的魂魄送回了三十三年前,让这对母女魂魄互换,让这女儿换做母亲身份,用一世好好报答她母亲的大恩大德。可两个人倒好,路过你这奈何桥时,母亲却误饮了你的孟婆汤,再不记得前生了。”
“哦……是的是的,你这么说我就记起来了。”孟婆频频点头:“那现在那对母女怎么样了?”
“你个老婆子,记性怎么这么差了,你看,这小鬼不就是当年那个母亲吗?”
孟婆上下打量了下丫丫,果然就是当年那个母亲,只是当年她是五十多岁年纪,这会儿变成了十几岁的小丫头,她一时没认出来。
“哎……黑二爷,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本来好好的人,在六世轮回中转世投胎,我们地府就够忙的了,如今还非要重生、穿越的,这地府的秩序真是越来越乱了。”
“谁说不是呢!就拿这母亲来说吧,这一世阳寿未尽,她女儿在人间挣了座金山银山正准备孝顺她呢,可她就不知怎的,竟然稀里糊涂又溺了水,飘来地府了,我好不容易才在黄泉路上把她截住,要赶紧送回人间的,可她却顺着前世记忆飘进了鬼门关,还好让我在你这儿赶上她了,不然若是又喝了你的孟婆汤,把这一世的事情也全忘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孟婆呵呵一笑,从忘川河里舀出一葫芦瓢的河水,葫芦瓢上还冒着紫烟。“她不是还没喝嘛!再说了,要让她恢复上一世记忆不难,喝下了这瓢忘川水就行了。”
“当真?”黑无常问。
“黑二爷,借我老婆子个胆子,我也不敢蒙你啊!既然判官让这母女俩互换魂魄,就有他的道理,光是女儿换成了母亲怎么行,母亲也要记得上一世的事,这才能凑成一双啊。”
“恩恩……”黑无常点头应和道。
☆、第10章 .22.22.83
丫丫缓缓睁开了眼睛,单眼皮上稀疏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屋外的阳光照的她有些晃眼。
“丫丫!”冯笑笑立刻凑了过来,她看上去面色惨白,已经在丫丫的病床前守了整整一夜了。林锦平见状也立刻凑了过来。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妈妈赶紧找医生过来?”冯笑笑说,满眼的焦虑。
丫丫有些恍然的看着面前的这对“父母”,脑子突然晕晕的,乱七八糟。
“我这是在哪?”丫丫虚弱的问。
“江州市医院,你昨天溺水了?你都不记得了?”冯笑笑说。
“嗯……好像……”丫丫突然觉得胸腔里一阵剧烈的闷疼,肺部像被什么东西扯开过又合上了一样,胸腔里闷闷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冯笑笑的脸,眼神有些失焦,她突然摸索到自己遥远的记忆里,这张脸似乎见过,那是年轻时曾在镜子里看过无数次的自己,可那些记忆却已经有些模糊又泛黄了,好像小时候看过的一出老电影,只能隐隐的记住直白的感受,而情节却似乎已经七零八落了。
可她却一下子隐隐知道了什么,眼前这个叫冯笑笑的女人,不仅是她这一世的母亲,也是她上一世的女儿。
她感到心脏剧烈的乱跳起来,口干舌燥、吃力地说:“我……想喝水……”
林锦平立刻从热水壶里倒出一杯水来,兑进了一点凉水,把丫丫的病床摇起,把水杯递给了她。
丫丫缓缓接过林锦平手中的水杯,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自己的爸爸,可再看到他时,却突然多了一层陌生感,这陌生感是怎么来的?明明自己曾经那么仰赖爸爸,可这突然间产生的陌生竟让她有一丝的害怕。
她喝下了半瓶水,依然觉得脑袋有些发涨。。
林锦平见丫丫的状态似乎并不太好,对冯笑笑说:“我去喊医生过来,你陪一下丫丫。”
冯笑笑答应了一声,摸了摸丫丫的额头,似乎并没有发烧,只是湿漉漉的都是汗。
她满眼关爱的说:“你昨天做了手术,现在还在打止疼药,可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慢慢会好起来的。乖宝贝,你真的吓死妈妈了,以后再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游泳了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没命了,你要是没命了,你让妈妈我一个人怎么活?”
丫丫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暖流突然涌出,无论自己是谁,她都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女人对自己特殊的感情,而自己对她何尝不是如此。她也隐隐的觉得,她也愿意为了这个女人付出生命。
可她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愣神。
冯笑笑见丫丫的样子,从昏迷中醒过来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眼神就像个森林中突然遇到的梅花鹿,既有一层的害怕,又有一种想与人亲近的温柔。
她心想,也许是丫丫累坏了吧,她又温柔的说:“你好好休息,如果想睡觉就再睡一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要立刻跟我说,知道吗?”
冯笑笑扭干一条湿毛巾,细致的帮丫丫擦了擦脸,擦掉她额头的细汗和眼角的垢污,动作温柔而又耐心。
丫丫闭上眼,温顺的接受着冯笑笑的照顾。她的身体虽然又疼又乏,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温暖和愉悦,她意识还有些凌乱,可她心里可以笃定的是,面对眼前这个女人,是一种劫后余生的久别重逢的快乐。
*
丫丫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捡了过来,到出院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拼凑起了上一世和这一世的记忆。
相比于上一世,她更喜欢这一世的自己,虽然她还只有十二岁,可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爱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也优渥的家庭环境,她的记忆里没有伤痛,只有快乐的回忆。
而上一世的记忆却充满了疼痛,有很多不愿触碰的地方,只要稍微往深了挖掘就会让她感到心剧烈的疼痛——丈夫突然的离世、兄弟的早亡、父母的病痛、女儿和自己在火场中的痛苦……她甚至不确定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一个噩梦。
这种疼痛让她不忍触及,只有做回冯蓁蓁的身份,才能略感平静,就像从噩梦中醒来。
因此,当丫丫又一次回到她温暖的小家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管那些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是从哪来的,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次再活一世的机会,就要好好把握,好好的认真生活。
可她唯一不敢确定的一件事情是——要不要把这些告诉“妈妈”——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的知道,妈妈似乎也会知道关于“上一世”的事情。
可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妈妈会不会认为自己很奇怪,认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她看着一家人迎接自己出院其乐融融的模样,立刻下定了决心,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藏在心里,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了,再和妈妈谈谈吧。
*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月,丫丫继续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以冯蓁蓁的身份生活,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
这天,在林家一顿日常的家庭晚饭上。
丫丫一边吃菜,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妈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去少年宫学钢琴呀,都已经好久没去了,我今天自己练琴,手都生了,好几个地方想问问老师呢!”
冯笑笑立刻露出了一脸惊讶的神情:“哦……你这才出院两周,怎么就想回去了?要不要再好好休息休息?我本来打算让你暑假好好在家休息的。”
丫丫摇摇头,显得干劲十足的说:“你们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了,你看,胸腔一点也不疼了,力气也恢复了,要是没什么事,还是早点回去上课吧,我可不想落下太多课程,等开学了就没那么多时间学钢琴了。”
林冉笑呵呵的说:“呦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丫丫同学居然主动要求去上钢琴课,我前两天还以为,你没几个月就就要彻底放弃钢琴了呢!我还想劝妈妈把钢琴捐献给贫困山区的小学,毕竟这么贵的东西,就这么被你浪费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丫丫淡淡的笑了一下,心想,她这个“哥哥”在各方面都是天才,比自己强好多倍,尤其是在损人这件事情上,从来不落人后。她以前都是任由他嘲笑,以后可不能总是这么败下阵来,让他自鸣得意。
“哼,你个臭林冉,就会讽刺我。你等着看吧,我一定把钢琴业余十级考下来,让你大吃一惊!若是我考下来了,我就劝妈妈把你那些没用的飞机模型都捐献给贫困山区的小学,不然天天挂在墙上也没什么用!”
冯笑笑听着他俩欢快的打着嘴仗,心里觉得五味杂陈的。以前她怎么在丫丫面前耳提面命,丫丫都不肯在学琴上多花一点功夫,要不是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威逼利诱的“逼”着她,她可能早放弃钢琴了,可如今突然间却似乎变了个人,竟然自己主动要求学钢琴,真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冯笑笑一脸担忧的问:“丫丫,你是真的想学吗?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吧?”
丫丫镇定的吃着饭,眼神里满是笃定的说:“我当然是真的想学啊,毕竟都学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呢?不管能不能学的出人头地,如果我能在这个年纪就打好钢琴基础,就算是以后长大了,有个技术傍身,至少也不愁生计啊!”
冯笑笑和林锦平都露出一脸惊讶的神情,丫丫最近常常会突然语出惊人的说出一些大道理来,她的这些“大道理”,和她那个天才哥哥林冉对世界一知半解、故作深沉的“大道理”不同,常常是看似朴素却透着生活哲学的那种,有时候让冯笑笑和林锦平这对做父母的都自愧不如。
而这样的大道理,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嘴里讲出来,真是有些诡异了。
林锦平和林冉虽然也觉得奇怪,可毕竟只是男人,心思粗些,并没有放在心上,权当是丫丫劫后余生突然看破生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