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灯已经近在眼前,白月戈身形微微往外探出,一手拉住灯架,一手取出火折子。她正想要去点燃头灯,却只听下面人一声惊呼。
“那孔明灯落下来了!”
“那孔明灯灭了!”
白月戈的视线下意识就往头顶移去。
只见黑幕般的天空之中,一盏灯暗沉沉地坠了下来。因为没了光亮的原因,那灯掉落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石头砸下来一般。
白月戈觉得那灯堪堪从自己身边划过去的。她的手忙缩回来。
灭掉的花灯直直缀在头灯顶上,一个细微的声响响起,只见那头灯里竟隐隐有了光亮。
光亮越来越大,下面的人也呼喊起来。
“亮了!亮了!”
“头灯被点燃了!”
“这算不算赢了?头灯就这样被点燃了!”
苏陌素望向摊主,她的问题虽然是向着摊主问的,但话却显然是说给白月戈听的:“先前小女子问过摊主,夺灯规矩是否是以先点燃头灯为获胜,又从摊主处得知点灯需先灭灯才算符合规矩。”
“如今这些都已经做到,不知道小女子算不算得了头灯?”苏陌素的问话声音清脆,问题字字敲入白月戈的耳中。
不等摊主回答,下面看热闹的人就喊起来:“当然算!当然算!”
“老子看了这么多射灯,第一次见到人不上去,灯就点燃头灯的。精彩!”
“这姐姐虽然用的是技艺,可射灯规矩也没有一条不能用技艺。那位姐姐用簪子射灯,可不也是技艺?”
摊主拱手上前,朝着众人说道:“诸位慧眼明目,这姑娘确实半点规矩也没坏就点燃了头灯。小摊今年在月老庙前得的是第一排的第一位,所以这头灯下面到时候就挂着这姑娘的祈福词了。”
第一位!
虽然知道灯台摊上的头灯在月老庙前的排位是不固定的,可却没有想到这家恰恰就是头排头位的。
众人一时间便羡慕地齐齐看向台上的苏陌素。
摊主也执了笔墨上前,朝苏陌素说道:“还请姑娘留下祈福词,小贩稍后就去为你挂上。”
苏陌素点头移步。她接过笔,在那铺平的纸上写下词句。
高台之上原本还备受瞩目的另一人,如同灭掉的灯架一般,面色暗沉地站在旁边。
白月戈没有想到,苏陌素竟然胜了。她居然这样就胜了。
先前的毫无动作原来只是不动声色。先前的迟缓冷淡原来只是迷惑掩饰。
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白月戈深呼吸了两口,走到苏陌素的旁边,冷笑着说道:“陌素真是好能耐,总让人出人意表。”
苏陌素手上的字才才收尾。她将毛笔放回去,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着白月戈:“不是陌素出人意表,是公主看人太低。”
摊主早已退开来去,二人站得极近,台下又还喧哗着。旁人只能见到台上这两女子嘴唇张合,似在交谈,却不能知道其中详情。
“看人太低?你莫非还是掩了锋芒不成?”白月戈目光越发变冷,言语间也有些咄咄逼人、毫无善意,“人命天定,你如何的姿色、如何的本事、如何的家世,众人何其清楚。你何德何能拥有现在的顺遂安乐?”
“公主纵是出身再高,到我朱国,身份的尊称也只是依赖了你的夫家。公主样貌、才华、武学再如何出众,如今也都只是这花灯的灯罩。”
苏陌素唇角带笑,言语带刺地反击回去:“再美、再好,也是风吹就倒、手戳就破。”
“就如同公主今日一番算计,胸有成竹,笃定要送陌素一个堵心,如今却是如何?公主是喜欢陌素送大殿下清秀佳人呢,还是惊艳才女?”
白月戈一时如鲠在喉,话语不知如何接下去。她当然不在乎魏泓图,即便对方再纳上十个八个妾氏也是无妨。可这妾氏若是苏陌素送来的,此人便会时时提醒自己苏陌素的存在,将苏陌素这番讽刺回绕在耳边。
“公主不喜欢陌素,甚至是见不得陌素半点好,陌素心里很清楚。”苏陌素见到白月戈脸色郁郁,心里反而是轻松起来。她只当白月戈有什么长远的阴谋,如今看来,不过还是公主脾气,想要撒气而已。
她将嘴愈发凑近到白月戈耳边,说道:“公主,求而不得的人你选择了眼不见为净。对于陌素,你也最好这样。不论是人,还是事,或还是国,都不是公主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朱国的皇庭后宫也不是你一个白国公主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苏陌素看到白月戈听了最后一句,脸色果然突变,眼神中有来不及掩下的诧异。
☆、第三百四十四章 皇子
苏陌素原本只是猜测陈嫔的事由有白月戈的手笔。毕竟这件事虽然一波三折,但最终获利的是大皇子。
若仅仅只是大皇子获利,苏陌素还未必能推测到白月戈身上去,可陈嫔那场事最先算计的却是她苏陌素。
五位皇子及其身边人,如此见不得自己好的,苏陌素只知道一个,就是大皇子正妃白月戈。
白月戈脸上的惨白只是一瞬,她虽然十分意外苏陌素能洞悉此事,但她很快就稳住心神,知道自己最主要的是要不露声色。只要她不承认,苏陌素一个三品官夫人奈何不了自己。
“花夫人说的什么,我听不懂。”白月戈原还想硬气地说句愿赌服输,悉听尊便,可她的目光对上台下的魏泓图时,话就忍不住吞了下去。
在台下的魏泓图看来,白月戈只是落败了才神色有那一瞬的不悦。他一个朱国大皇子,对于月老庙所谓的头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是以,见到白月戈提裙下来,魏泓图就笑着走过去宽慰她:“夫人今日英姿飒爽,为夫看得甚为痴迷。”
白月戈也知道魏泓图此话的用意,便勉强笑了笑,答道:“让夫君见笑了。”
魏泓图伸手拉住白月戈,眼中情意绵绵:“我与夫人的情意,即便不挂在月老庙前,那也是头一等的。”
白月戈正要答话,钱多多却凑了过来。
顶着一脸天真无害的表情,钱多多将白月戈的手拉到自己手中,说道:“姐姐方才那一手射灯真是厉害,妹妹起先都还没看清楚是如何灭灯的呢!”
魏泓图的手尚在半空中,被钱多多这一中途相夺,他便顺势放了下来,满面欣慰地看着自己的一妻一妾:“月戈确实厉害,多多你也有你的独特之处。方才只有月戈选了花灯,多多也一道去选个吧。”
看着钱多多就这样借助自己把魏泓图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白月戈心中仅有的一点赏灯兴致都没有了。
她今日出来本就是被钱多多那盏嫦娥奔月灯坏了心情,见到苏陌素的时候本是想趁机发泄一番的。可方才……
白月戈扶了一下胸口,目光往苏陌素那边看去。
苏陌素已经从台下走了下来。她与花清越言笑晏晏地站在一起。
大抵是感觉到了白月戈的目光,苏陌素回过头看了一眼。
见到白月戈的脸色郁郁,苏陌素扬起嘴角,回以她一个甚为阳光明媚的笑容。
白月戈吸了口气,把头扭开。她觉得今日实在不是自己的好日子。大抵就是朱国人常说的,出门没看黄历吧。
因为白月戈不再纠缠,苏陌素和花清越自然就不同他们再同行。
又恢复了两人行的苏陌素心情着实不错。她见花清越一直看着自己却没有说话,便率先开口问道:“夫君不担心我会输吗?”
“我夫人是个自有盘算的人。即便是输,也是有利的输。”花清越瞧见苏陌素脸上那一丝少见的畅怀得意,心情也跟着明媚万里,“夫人如今赢了,也是早在你鼓掌之中的。”
苏陌素没有想到花清越会这样不加掩饰地夸赞自己,她起了一丝恶趣味,故意说道:“那夫君可是太信任妾身了。要知道,方才妾身差点就把你输了出去。”
“大皇子妃在高台上兴之所至,又新添了个彩头。若是陌素输了,就要喜迎她挑的佳人入花府。”苏陌素抬头望向花清越,不想错过他的一丝神色变化,“听到这里,夫君会不会觉得妾身胜了是件很遗憾的事情?”
花清越面色中流露出些许思索的意味来:“大皇子妃选的佳人,肯定是符合她喜好的。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显然那都是一些上攀下爬的女英杰。为夫消受不起。”
他低了头,将呼吸吹到苏陌素的耳边:“为夫喜欢夫人这种,弹指间就定人生死。又温柔,又要命。”
最后六个字花清越说得非常轻柔,那种轻柔里嚼出几分独特的旖旎来。
被耳边的热流吹着,苏陌素本就有些痒痒的。听了这后六个字,她脸腾地就红起来,抬手就揪了花清越一下:“夫君说的什么话,我莫不是个刽子手不成,还要了别人的性命?”
花清越看着面前娇嗔的苏陌素,心中说不出的喜欢。他一直想念她真实的模样。她如今面上有着一层遮掩,又将自己的性情压抑了个七八有余。平日里与苏陌素相处,花清越总觉得那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她。
可现在面前这一个,虽然面容上还是有所掩盖,但眼睛里的一颦一笑却这样生动真实。他知道她的欢喜、知道她的恼怒。
更让花清越心中说不出舒怀的是,这样的苏陌素是独属于他的。只有他见到了。
“夫君?”苏陌素觉得今日的花清越实在笑得有些多。
她不能明白他的欢喜来源,自然就觉得这笑意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夫君不回答,我可就不理你了。”使小性子的话便脱口而出。
花清越这才拉住苏陌素,解释起来:“为夫可没有将夫人比成恐怖的侩子手。只是为夫喜欢看到这样的夫人。”
苏陌素回望过去。
花清越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苏陌素的额尖,慢慢说道:“今日的夫人很好,不喜欢的人就狠狠反击回去。她想给你一个耳光,你就重重先送她一个排头。”
苏陌素没有想到花清越竟看到了自己心里去,她低声答道:“夫君不害怕得罪大皇子吗?”
“夫人今日委曲求全,让大皇子妃作践了,我们就与大皇子不会为敌了吗?”花清越答道。
苏陌素咬唇答道:“不会。他们注定与我们不是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