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宝故作镇定,对苏摩喜欢不喜欢在其次,一个女人,面对一个喜欢你的男人,总是有些不安的。
“嫁给我。”
苏摩相当直接,突兀得让善宝愣住,他却满面含笑,眼睛不大,一笑便成了条细缝,那细缝里投出来的光像打磨许久的刀剑,莫离可汗几十个儿子,选定他来作为王位继承人,显而易见他是怎样的人物。
“王爷的玩笑过分了。”
善宝满面不豫之色,彼此这样对坐实在尴尬,慌忙端起茶杯想吃一口,却给烫到,一着急便疏忽,竟吐出舌头用手扇风。
“哈哈哈哈哈……”
苏摩笑得何其痛快,然后端起自己还未吃的茶,轻轻以口吹着,感觉微凉,递给善宝:“吃这一杯罢。”
善宝觑了眼那茶杯,觉着茶水里一定飞溅了苏摩的口水,忙扭头道:“不必。”
苏摩也不纠缠,自顾自吃了起来。
他吃着茶,善宝枯坐,正别扭,善喜适时的来到。
善宝站起为父亲做介绍。
善喜微笑行了朋友间的常礼,苏摩是王不假,但善喜觉着他是胡人的王,与自己无关。
苏摩却惊世骇俗的对善喜施了大礼,出口更是让善宝父女瞠目结舌:“伯父安好。”
善宝一下子横在父亲和苏摩之间,看苏摩皱眉道:“王爷休要乱攀亲戚,善家只是平头百姓,王爷乃胡族王室,怎能称家父为伯父呢,家父愧不敢当。”
她心里想起了一句至理名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厮接着恐要喊父亲为老泰山了。
还好,苏摩没有太过分,却是一脸自然:“你我是朋友,朋友间,不是该称呼令尊为伯父令堂为伯母吗。”
一席话说的善宝语塞,朋友这个称呼实在广泛,肝胆相照的是朋友,见面点下头的亦可以称为朋友,善宝与苏摩不止一面之缘,他说是朋友也无可厚非,也就只能由着他喊善喜为伯父了。
三人分别归座,苏摩撇开善宝同善喜相谈甚欢,从医术到饮食,从耕种到射猎,从民间到江湖,可真是包罗万象,他也真是无所不知,且说起话来语速不疾不徐,声音抑扬顿挫,慢慢的,善喜竟听入迷,对他大有相见恨晚之心,更喜欢苏摩虽为贵族,说话毫无乔张做致,态度也非盛气凌人,只字不提朝堂之事,说的都是百姓之语,善喜素来随和又傲岸,是以面对苏摩毫无怯怯乔乔,两个人说到最后,都不知善宝是何时离开的。
最后,苏摩切入正题:“我来,是向伯父提亲的。”
善喜花白的疏眉一挑,天南海北说的正起劲,苏摩突然说提亲,善喜一时间不知怎么应对,默然呆坐须臾,明知苏摩求娶之人是善宝,还是故意抱歉道:“不巧,养女善璎已经许了羽林军指挥使,侄女儿青丫头也许了蜀中令。”
苏摩摇头,脸上保持着恭敬的笑容,环顾堂屋,不见善宝踪影,他道:“伯父会错意了,我求娶的不是二小姐不是表小姐,而是大小姐。”
家里拢共三个姑娘,除了二小姐善璎即锦瑟和表小姐李青昭,只剩下善宝这个大小姐了,善喜没法回避这个问题,又不敢一厢情愿的答应下来,女儿的脾气他是深有领教的,是以道:“王爷错爱,宝儿已经是出阁的女儿。”
苏摩却道:“大小姐不是已经同皇上和离了么。”
和离,是他尊重善宝的委婉说法,祖公略下诏废除善宝的皇后之位,贬为庶民逐出宫禁,天下尽知,他时时刻刻在关注善宝,又怎会后知后觉。
善喜有些难堪,自己的女儿成了弃妇,总不是光彩的事,庆幸苏摩含蓄说出,其实他虽然才认识苏摩,但以自己这样的年纪这样的阅历,感觉苏摩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是女儿可以托付终身的,更何况女儿还是给休掉的,怎奈女儿的脾气他不敢做主,另外,这苏摩还是胡人。
权衡一番,善喜道:“王爷同小女,不般配。”
苏摩掂量下彼此,指着自己,笑的有些无奈:“伯父嫌我丑?”
善喜摇头:“王爷气如浩瀚之江河,实乃人中之翘楚。”
苏摩复问:“伯父嫌我蠢?”
善喜又摇头:“王爷侃侃而谈,字字珠玑。”
苏摩接着问:“我穷?”
善喜笑了:“整个胡族之地都是王爷的,何来穷苦一说。”
苏摩双手一摊:“那我,不明白了。”
善喜呷了口茶,又擦了擦嘴角:“王爷应该知道,小女是下堂妻,王爷是未来王,天下闺秀何其多也,王爷何必着眼在小女身上,善某,觉着实在委屈了王爷。”
原来如此。
苏摩定下心来,他本就通晓中原语音和典籍,微微沉思,翻出中原典故里的这两则问善喜:“你我皆是男人,若此时从吴国回来的西施和养在深闺的钟离春同时要嫁给伯父,请问伯父,你是娶浣纱女还是娶无盐女?”
他之意,西施已婚,夫差失国,西施既是英雄亦是弃妇,但西施美若天仙,钟离春虽然待字闺中,却貌丑无比,按照男人的逻辑,他以为善喜一定说娶西施。
孰料,善喜果断道:“若真如此,老朽娶无盐。”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我会让她心甘情愿跟我走的
许是中原人与胡人不同的生存环境,铸成对婚姻感情的不同看法。
许是春秋已盛和朗朗青少历经岁月多少的差距,对女人的着眼点就不同。
许是读书许是家世许是禀赋等等各种迥异,善喜说娶妻当娶钟离春,而苏摩说要爱就爱浣纱女。
善喜道:“无盐有大才。”
苏摩笑:“没有西施,勾践怎破吴国。”
善喜又道:“无盐有大量。”
苏摩又笑:“以身侍敌,西施气量更大。”
善喜重道:“无盐辅助齐宣王强大齐国,非比寻常。”
苏摩重笑:“西施能灭吴国,震天动地。”
善喜最后无话可说了,沉下脸:“红颜祸水,西施于越国有恩,于吴国有仇,有人曾把小女比作西施,说她于皇上是福,于太皇太后是祸,是以,老朽才说娶妻当娶无盐。”
一句话道破真相,他忌讳别人以西施比拟女儿,不想女儿离了虎穴又入狼窝。
苏摩拾袍而起,郑重道:“本王待善宝,确是真心,方才一席话都是笑谈,纵然善宝貌如无盐,本王亦娶之。”
善喜不信:“小女貌如无盐,王爷喜欢她何处呢?”
苏摩仰头而思,忆及当初与善宝一靴之缘的相识,面含微笑道:“本王身边,不乏环肥燕瘦,只是少了个敢用靴子打本王的。”
苏摩早已娶妻,更有诸多姬妾,去年正妻薨,中馈空,纵观王府,没有一人胜任未来之阏氏者,初见善宝,貌美就天下无双,性情就娇憨可爱,而他更发现善宝貌美和娇憨之外,有着男子般的气度和胸襟,这才是未来的阏氏,是整个胡族的女主。
更因为,他对祖公略有所了解,觉得他喜欢的女子,定然非一般的庸脂俗粉,是以,听闻祖公略将善宝贬为庶民,他一刻不停的前来求娶,觉着祖公略废除善宝后位和贬为庶民都是缓兵之计,早晚,祖公略还会将善宝接回宫去,所以他不敢怠慢,怕出手晚了,善宝重又投入祖公略的怀抱。
善喜是无法明白苏摩的心思的,但见苏摩拳拳之情,善喜不好再拒绝,只道:“此事还需小女自己拿主意。”
苏摩也不过度为难善喜,于是道:“我会让她心甘情愿跟我走的。”
说完后苏摩就离开了善家,此后的一段时间也没出现。
善宝因为接管了木帮,忙得天昏地暗,也就淡忘了这件事。
木帮自从落在善宝手里,让人惊叹的一幕出现,木把们干活卖力,老客们磨破门槛,一时间木帮空前的兴盛,远远超过文重和文婉仪时期,善宝也就远近闻名,直至天下闻名。
其中的奥秘善宝清楚,她的能力是一个方面,还有另外一个方面,她虽然是弃妇,那也曾经是皇后娘娘,且现在还是小皇子的生母,无论何时,她与皇室脱不了关系,堂堂的皇后娘娘做了总把头,木帮的帮伙觉着这不是羞耻而是荣耀,那些老客也好奇的想一睹皇后娘娘的风采,所以木材的订单如雪片飞来。
木帮的兴起让参帮坐不住了,也就是祖公卿坐不住了,参帮像病入膏肓,再不想办法,参帮瓦解,自己便成了千古罪人,于是找到善宝,听说青萍当初请善宝接管木帮是那样那样那样的说辞,他也学着青萍的话,请善宝暂时代为管理参帮,等他历练得老道成熟,再把参帮接过来。
善宝也不想参帮覆灭,毕竟她与参帮更有感情,于是点头答应。
就这样,她成了参帮、木帮两大帮的大当家。
可喜可贺的是,她本就管过参帮,此时历经时光的沉淀,历经宫廷生活的磨炼,更是为人母亲后性情的改变,她已经足够成熟,细心研究,小心勾画,在长青山脚下大片的林子里,捡了些土地肥沃处,准备来年开始种植人参,发展人参的其他产业。
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就在她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时,雷公镇突然有了这样的传言,说祖公略同太上皇争夺皇位,打的不可开交,太上皇想重坐龙椅的因由就是她,说祖公略早晚还会接她回宫,而她也必然成为祸水,再次弄得宫廷不宁。
善宝听闻一怒摔碎茶杯,太上皇对她是恨入骨髓了,反之,自己亦是厌极了太上皇,可惜了白素心,当年怎么竟然喜欢上这样的男人,转念想,祖公略不念旧情,亦不念小皇子尚在襁褓,将她逐出宫来,不也是可恶至极,当年自己怎么就喜欢上这样的男人,于是,咔嚓摔碎第二个茶杯。
李青昭忙给小丫鬟使个眼色,把整套茶具端了下去,又对善宝道:“容我去打听清楚,然后你再发脾气,别中了小人的奸计。”
李青昭安慰完善宝,动身去了行在,找到锦瑟,一问,知道那些传言是真的,太上皇趁着祖公略回来行在,竟然于京城的宫中发号施令,一会子是有关边境的,一会子是有关农田的,一会子任免罢黜官员,一会子扩建掖庭六院,总之,祖公略实实在在已经给他架空了权力。
李青昭急匆匆离开行在回了善家,将打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善宝。
善宝攥紧了拳头,她想,或许祖公略是不屑于皇位的,可是以祖公略的脾气,定不能这样把皇位交出去,这实在有点屈辱。
“而我,该怎么才能帮到他呢?”她喃喃自问。
“你对他还有情。”李青昭闷闷的道。
善宝一愣,没来由的心口有点疼,那是旧伤复发的感觉。
正此时外头的丫鬟进来禀报:“小姐,十九王来了。”
十九王,不就是苏摩。
善宝皱皱眉,后又展颜含笑道:“快请去堂屋。”
不多时苏摩由小丫头引着去了堂屋,吃了半杯茶时,善宝款款来到。
一段日子不见,苏摩形容清减了不少,似乎在为什么事缠磨,善宝礼节性的问候一番,彼此落座,不等苏摩说明来意,善宝先问:“王爷能否帮我一次?”
苏摩豪爽道:“十次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