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里走,天冷,房内垂着重重帘幕,过一道帘幕,善宝就感觉有杀气逼近,等见到太皇太后,发现她端坐在临窗大炕上,脸色像傍晚的天空,灰蒙蒙,像是气,也像是在生病,而她手里捏着一张纸,善宝知道,那是自己写给胡海蛟的信了。
荣华过去复命:“禀太皇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善宝屈膝方想问安,却听太皇太后厉声道:“你做的好事!”
随之,那封信摔了过来,如枯叶飘飘悠悠落在善宝脚下。
身子微躬的善宝觉着自己没有必要给她请安了,立即直了身子,也不看那信,一丝表情也无的道:“臣妾哪里行差踏错,还请太皇太后明示。”
荣华俯身拾起那封信交给善宝,善宝故装糊涂的展开看,然后一脸茫然的问:“这是臣妾给天云寨写的信,有什么不妥么?”
太皇太后几乎是暴跳如雷:“你还敢承认,既然已经承认,还敢问哀家有什么不妥,你身为皇后,私自给个反贼写信,这便是私通反贼,便是谋反,安规矩完全可以废除你的后位,打入冷宫。”
总归此事祖公略晓得,善宝更是事先预料到了,所以淡然道:“太皇太后出言慎重,臣妾可当不得这个谋反之罪名,臣妾是按着皇上的意思接触的胡海蛟,因皇上想让胡海蛟南征平夷。”
这种军事机密,按理善宝不想说的,然眼下这情形若不交代清楚,太皇太后必会纠缠不清。
谁知太皇太后一拍桌子:“少用皇上来威胁哀家,即便是太上皇,也还是讲个孝道。”
提及太上皇,善宝心里生恨,反击:“臣妾无意用皇上威胁太皇太后,这却是事实。”
太皇太后也知道这是事实,但后宫女人同外头的男人来往就是不贞,心里对祖公略也不满,他这个皇上当的也不称职,自己无能平乱,让女人抛头露面去求个反贼,行事怀着妇人之仁,远不如太上皇,或许自己的孙儿是好的,都是因为这个女人才变得懦弱无能,于此,更恨善宝,厌恶的表情浮上脸:“皇上都是让你教坏的,本来一国之君该守在宫里,他却守在这里守着你,罢了早朝不问国事,红颜祸水,你就是个祸害。”
第四百零二章 我说,皇上不是您的亲孙子,因为太上皇不是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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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被骂祸害,善宝压下的怒火就像火山喷发,已不在她能力的控制之内,但也不想同太皇太后争吵,吵个三天三夜亦改变不了她对自己的厌恶和憎恨,也就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那么臣妾就等着皇上回来废除后位,然后打入冷宫,臣妾告退。”
说完拂袖而去,留给太皇太后一个傲然的背影。
耳听有瓷器摔在地上碎裂之声,善宝脚步一滞,尔后坚定的出了颐心殿。
她的不屑更把太皇太后气得五脏六腑移位般的痛,抚着心口喘气不匀,指着门口道:“完完全全是个市井泼妇。”
平素伺候她的宫女忙上前宽慰:“皇后到底年轻,又没正儿八经入宫呢,很多规矩不懂也在所难免,另者这些日子奴婢听说皇后老老实实留在昭阳宫,看样子皇上还是给皇后立着规矩的,等皇上回来一准责怪皇后。”
听人劝、吃饱饭,太皇太后心里舒坦了些。
荣华狠狠的瞪了那方才替善宝说好话的宫女:“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出去。”
呵责完还感叹:“老虎不在山,猴子称霸王。”
太皇太后不耐烦道:“行了,你这只老虎来了,她们以后不敢了,快扶哀家躺下,这头痛得像要炸开。”
荣华就过来扶着太皇太后往炕上躺了下去,嘴里不安分道:“这个皇后娘娘不一般啊,连您都敢顶撞,看样子她在皇上面前很得宠。”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说善宝,太皇太后又气:“等皇上回銮之后,就容不得她如此嚣张,这里毕竟是行在,没个皇宫大内的样子。”
荣华拉过被子给太皇太后盖上:“话虽然这样说,老奴瞧那皇后有倾国倾城之绝色,回銮之后,恐皇上对她更加宠爱,说不定就在金銮殿安了把皇后的座椅,让她同时临朝呢。”
善宝的美貌,正是太皇太后忌惮的,恐自己再有手段,也不敌她闭月羞花之色更厉害,愁烦加深,心口的痛就加剧,几百年的皇家基业可不能给这个女人毁了,不过自己还有杀手锏:“贞烈皇太后三年丧期一满,就给皇上全国选秀,也不必非得四品官之上的闺秀,但凡美貌的,哪怕她出自布衣百姓,主要是朴实。”
荣华从身上摸了条帕子出来给太皇太后擦了下额头的汗,惊讶道:“这大冷的天,您怎么就出汗了呢,会不会是病邪侵入,这可真不是好兆头。”
太皇太后瞿然一惊,抬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是汗涔涔的,本是炕太热而她穿的太厚实,可是听荣华一番话,竟信以为真,喊着:“快传太医!”
荣华摇头:“太医未必有用,像是病入膏肓了,都是给那个皇后气的,老奴觉着,这个皇后方才是存心故意的,晓得您有病,就想趁机气死您,否则谁给她那么大的胆子顶撞您。”
太皇太后皱皱眉,感觉这荣华说话奇奇怪怪,完全不是以往的卑躬屈膝。
荣华还在继续:“皇后想气死您,会不会是皇上授意呢。”
太皇太后不愿听了:“怎么可能是皇上呢。”
荣华浑浊的双目眯成一条细缝,是那种幸灾乐祸的笑:“怎么不可能呢,说不定皇上是为了给贞烈皇太后报仇。”
太皇太后却兀然睁大了眼睛:“报仇?”
宫里的人,谁的手上没沾染血呢,而太皇太后手上的血债更多,曾经夜夜梦魇,说那些给她害死的人回来找她索命,所以对报仇一说,不信也是起了疑心。
荣华见她脸色泛白,像是惊吓后的惨状,继续推波助澜:“当年太上皇同贞烈皇太后相好,不知怎么就传到您的耳中,您为了阻止太上皇娶个民间女子,遂让几个王爷假意谋反,将皇上引回京去,贞烈皇太后当时可是怀了皇上了,当时她的境地可想而知,必然会将这些个事告诉皇上,皇上为母报仇又碍于您是皇祖母,遂指使皇后娘娘与您针锋相对,目的是气死您。”
分析得头头是道,太皇太后越听越像这么回事:“皇上可是我的亲孙儿,他怎么能如此对待皇祖母!”
愤然一句,豁然坐起,起的猛了,头晕目眩,用手撑在炕上方稳住身子,大口大口的喘。
荣华狡诈一笑:“您误会了,皇上不是您的亲孙子。”
太皇太后脑袋发胀,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荣华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往外挤:“我说,皇上不是您的亲孙子,因为太上皇不是您的儿子。”
太皇太后听她的话仿佛天外来音:“荣华,你到底在说什么?”
荣华在地上悠闲的踱步,保养得益的面庞还残留着年轻时的秀丽,双手来回绞着帕子,忽而停下看太皇太后,语气如常的温婉:“您忘了么,几十年前,您生了个儿子,我也生了个儿子。”
太皇太后不知她此时为何突然提及往事,道:“你的儿子不是送人了么。”
荣华笑得难以抑制,笑得双肩抖动,就像是捡了个天大的笑话:“那是骗您的,因为怕您对他赶尽杀绝。”
往昔之事,瞬间涌来,爬梳剔抉,想起同时生下儿子的那件事,当时太皇太后怀了太上皇,怕给其他妃嫔算计陷害,遂故意冲撞当时的皇上,然后给打入冷宫,从此没谁再关注她,她得以安然养胎,眼看分娩,重新获宠,可是以病重为由回乡下的荣华,突然回宫,也是即将分娩,竟然还是当时皇上的孩儿,荣华是她的侍女,何时给当时的皇上宠幸她完全不知,何时珠胎暗结她亦是不晓,然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她偷着问过太医,荣华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皇子,意味着荣华的儿子同自己的儿子将来要争夺皇位,荣华同自己争夺太后之位,这让她怒不可遏,于是找到荣华,要她就说自己生下的是个怪物,偷偷送出宫去,如荣华听话,她可以饶她不死,否则她们母子都别想活,当时的情况是,荣华还没有册立,身后没谁来倚靠,更何况太皇太后的心机非是荣华能制衡的,无奈答应了下来,只求儿子平安,今个听荣华这样一说,她心惊肉跳:“那你的儿子呢?”
她怕的是荣华的儿子成了某位王爷自己浑然不知。
谁知荣华竟然道:“我的儿子,就是太上皇啊。”
第四百零三章 不好了,太皇太后让皇后娘娘气死了!”
太皇太后这一生,什么奇怪的事都听说过,就是没听说过自己的儿子,太上皇,竟然成了曾经的侍女荣华的儿子,她何止是不信,还有愤怒:“荣华,哀家不知你安的什么心,但太上皇怎么可能是你儿子。”
颐心殿开阔,也是行在所有宫殿中纵深最长者,临窗大炕之外,便是刻着松鹤延年或是岁寒三友等寓意吉祥图形青砖地面,青砖是经过特殊打磨的,没有图形处光可鉴人,荣华缓缓踱步,厚厚的云纹厚底鞋悄无声息的踩着,眼角是笑,深深的鱼尾纹里藏着人情练达的世故,她瞥一眼太皇太后:“怎么不可能,其实送出宫去的是你的儿子,而留下的是我的儿子,当时两个孩子刚出生,肉乎乎黏腻腻的一团,谁能分得清。”
两个孩子掉了包?
太皇太后突感手脚绵软,输人不输阵,苦撑着咬牙道:“哀家不信。”
终究是心里没有底气,宫中的乱她最了解,看着宠爱你的皇上,还不是朝秦暮楚,看着同你拧成一股绳的好姊妹,说不定常常在你背后使绊子,看着对你效忠的内侍宫女,说不定是谁安插在你身边的内线,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自己就曾经用一副太岁,将艳冠六宫的鹿惠妃刚生下的儿子换了下来,更买通钦天监说鹿惠妃是继武氏媚娘之后又一个女皇人物,然后鹿惠妃以生下怪物为由被赐死,而今荣华说当时自己生的儿子同荣华的儿子做了调换,她信这有可能,但她不明白,荣华怎么有这样的胆子,更没有这样的谋略。
荣华手中的帕子一扬,很是得意:“你不信这也实实在在是真的,且当时给我出这个主意的……”
故意做了个长久的停顿,太皇太后的心悬了起来,暗想若知道是谁给荣华出的这个主意,必然将其碎尸万段,纵使对方死了,也要掘坟鞭尸泄恨,她死死盯着荣华,看着荣华凉薄的嘴唇翕动,竟说出:“是皇上。”
荣华口中的皇上,是当时的皇上,即祖公略的皇祖父。
太皇太后几乎在吼:“一派胡言!皇上那么宠爱我。”
自欺欺人的话,寻求的是心理安慰,更是想以此反驳荣华,皇上若对你真心,且不说他的三宫六院,单单是私底下临幸的宫女何止百多个。
荣华及时的揭开她心头的疮疤:“那是假的,皇上是逼不得已,是恐你娘家人造反,总归当时你父亲握着兵权,你哥哥镇守边关,你娘家人皇上惹不起,这,可是皇上同我在他的那张雕龙床上颠鸾倒凤时告诉我的。”
“无耻!”太皇太后手指荣华骂过去。
荣华却毫不介意,还故意勾起兰花指做娇羞状:“你不无耻,你的儿子是哪里来的,若你知道菊松甚至同皇上在花园的芍药圃做了那种事,你会不会觉着她更无耻,这只能说明皇上对你信誓旦旦都是假的。”
太皇太后心口被撕裂般的痛,疮疤揭开,心头溢出鲜红的血来,随即感觉有什么梗在心口,呼吸困难,大口大口的喘,仍有一丝信念,或者应该说是侥幸:“我的孩儿也是皇上的骨肉,他怎么能……”
荣华截住她的话:“可是皇上怕,怕你的孩儿像你一样狠辣残暴,行事不择手段,你害得后宫乌烟瘴气,但凡皇上喜欢的妃嫔,无一不是死的死疯的疯,甚至后来的皇子们亦如是,死的死疯的疯,皇上怕你的孩儿将来必然为争夺皇位而大开杀戒,不顾手足之情,所以还不如送走。”
是的,那些妃嫔死的死疯的疯,她们的儿子后来也是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后宫成了不祥之地,甚至有人说当时的皇上触怒天意,这是上天在惩罚他,唯独当时的皇上知道个中因由,是以荣华的话太皇太后怎么能不信呢,有因便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太皇太后身子簌簌发抖,目光呆滞:“不会的不会的,皇上不会如此对我。”
荣华见她口角缓缓溢出血来,觉着自己应该再送她一程,于是嘲讽道:“皇上若喜欢你,怎能同你的侍女,即是我,私下相好,还有了孩子呢。”
太皇太后骂了句“贱人”挥手来打。
荣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已经病入膏肓,接下来我才是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指着荣华:“你敢!”
然后眼前发黑,四肢无力,颓然倒在炕上,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皇上不会那样对我的。”
荣华将她按倒在炕上,怕她出生太大给外头听见,用手帕捂住她的嘴巴,然后双眼逼近太皇太后的双眼:“我没什么不敢,我甚至敢杀了你。”
丈夫的薄情,身边之人的背叛,自己更是替别人的儿子殚精竭虑的谋划了一生,自己的儿子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仇人的儿子却高高在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愤怒,懊恼,悔恨,痛心,绝望,所有的坏情绪如乱箭穿心,荣华不用太费力气,太皇太后游丝般的命便没了。
荣华看着太皇太后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过去探探她的鼻息,随即抽回手,一瞬间泪水滂沱,小声喃喃着:“我那苦命的儿子,娘给你报仇了!”
其实,太上皇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荣华的儿子当时真的给送出了宫,落在一户农人家里,那农人家徒四壁,那孩子病重不幸夭折,荣华于此恨死了太皇太后,为了给儿子报仇,她对太皇太后虚与委蛇,发誓远离当年的皇上,甘愿留在太皇太后身边做个侍女,说是为了弥补对太皇太后的背叛之罪,然后她筹谋等待几十年,各种手段用过,太皇太后都安然无恙,此次来到行在,见太皇太后给善宝气得不成样子,她想再试试,太皇太后本身子骨不济,也是老迈所致,更是她抓住了太皇太后的软肋,所以她得逞了。
哭得死去活来,是想起自己的儿子,又怕给人发现端倪,于是朝外头喊:“不好了,太皇太后让皇后娘娘气死了!”
外头的宫女早听到里面吵吵嚷嚷,此时跑进来看荣华跪在炕前伤心欲绝:“太皇太后崩……崩!”
第四百零四章 谁敢阻拦本宫去看太皇太后,杖毙
太皇太后崩,如静水中投入一块巨石,轰然一声,更何况太皇太后是给皇后娘娘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