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公略就没有为难秋煜,但他时刻关注此事,听说是死了儿子的疯婆子,觉着一定是李姨娘,便吩咐掌事太监:“使两个人将这老夫人好好送回家去。”
掌事太监领了谕令,过去把此事知会给了街边的衙役,衙役就出了两个送李姨娘回了祖家。
祖公略心事重重,他也听说祖公望是死在风荷清月,他甚至也怀疑文婉仪,猜测秋煜压着这个案子不破,会不会是有他的因素在里面,怕杀了文婉仪他责怪。
于此祖公略想,等迎回母亲之后,便告诉秋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文婉仪,自己一味的包庇,必遭天谴,而他是天子,恐老天降罪给他,苦的怕是他的黎民百姓。
队伍继续前行,浩浩荡荡,却在山脚下驻扎,按着太上皇的意思,又有祖公略两次不得见的教训,太上皇决定他只与祖公略两个去见白素心,用真心真情打动她,迎回来再做别的计议。
但也有天子亲随和几个太监宫女随行,毕竟是皇上和太上皇,长青山多匪患,不能没人保护。
简单的几十个人,由猛子带路,就来到那个山坳。
入口处祖公略为太上皇介绍:“父皇你看,那就是太后她老人家住的茅舍。”
一生钟爱的女人竟然住在这种蓬门荜户,太上皇的恨就迁怒在祖家人身上,也就是刚刚许诺不再杀人,否则他想把祖家株连九族,深深的叹口气,喝令道:“除了皇上,都在这等着。”
父子俩拔腿朝茅舍走去。
山中风光无限,这茅舍隐在浓绿中,就像一位遁迹于世的村姑,朴素得过分,晌午的阳光直直的照着茅舍前的篱笆院,那些鸡咕咕的低头捉虫吃,篱笆上爬满了朝颜,紫色的花朵镶嵌着白色的边缘,柴门微掩,像是什么来过又离开。
太上皇眼睛紧盯着那破旧的柴门,怕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像这门一样,垂垂老矣不堪一阵风过。
突然,琴声如天籁传来,太上皇脚步一凝,也抬手阻止祖公略前进,于柴门处静静的听着,琴声如重载之车,碾碎了他方才的一丝丝焦虑,琴声新鲜,佳人亦不会老。
琴声停歇之时,父子二人到了房门口,太上皇方想亲自动手叩门,却听里面传来比琴声更动听的声音:“你一个人进来。”
久违了,太上皇激动得老泪盈眶,看了看祖公略,原来白素心已经知道他们来了。
祖公略晓得母亲所谓的“你”不是自己而是父皇,于是往后退了两步。
太上皇不自觉的整整衣裳,又正了正头上的玉冠,还紧了紧玉带,拉了拉袖子,感觉哪里都可以了,方推门而入。
眼前是一道粗木屏风,屏风上是近乎透明的雪纱,雪纱上绣着人物像,细看下竟然都是他与白素心年轻时畅游长青山的场景,太上皇眼角的泪抑制不住的滴落,绕过屏风,就看见一架古琴前端坐着个粗布衣裳白素心,那雪白的长发特意绾成发髻,发髻上还戴着朵野菊花,仅仅一个背影,美的无法比拟,太上皇朝着那仍旧曼妙的背影唤了声:“娘子!”
白素心的手从琴上缓缓滑了下来,随后又缓缓站起,缓缓转过身来,四目交投,几十年的光阴,带走了她的快乐却没带走她的美丽,只是那一头白发让太上皇惊心,几步赶上去搂住白素心的双肩:“娘子,你的郎君来接你回家了。”
白素心想笑来着,大滴大滴的泪像无罪释放的尽情落下,她颤抖着身子,颤抖着声音,素手抚上太上皇已经苍老的面颊,轻声道:“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太上皇抓住她的手贴紧自己面颊:“朕忘记人世间的一切,也不能忘记你。”
突然,他感觉白素心身子一抖,继而,发现她嘴角溢出一滴乌黑的血来,太上皇大惊,连声喊着:“素心!”
外头的祖公略听出这声音里有异样,撞门而入,见仍旧含笑的母亲如一朵开得颓唐的花,慢慢的枯萎,快要凋零,他高呼:“娘!”
白素心幽幽道:“我不惯用毒药,没掌握好时辰,本来我是想同你父皇多相处一点点时间再走的。”
祖公略把母亲从父皇怀里夺了过来,抱起就想跑,白素心急忙道:“我的儿,没用的,我服下的是鬼见愁。”
这种长青山特有的毒药何其厉害祖公略心里有数,母亲,必死无救。
祖公略慢慢的跪了下去,怀中仍旧抱着母亲,经天纬地的汉子,泣不成声。
太上皇亦是泪水涟涟:“素心,你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素心无力的一笑,有黑色的血继续从她口鼻流出,她费力道:“记得汉武帝时候的李夫人吗,她病重便不肯见汉武帝,怕自己容颜已逝给汉武帝看见,而我,其实想在你来之前就死的,那样你心里记着的永远是我最美的样子。”
太上皇忙道:“朕并不在乎你是否老。”
白素心想摇头否定,却耗尽了生命,最冷然一笑:“后宫佳丽三千,你敢说认识我之后就没同其他妃嫔同床共枕么?”
太上皇语塞。
白素心的神识越来越模糊,苦撑着道:“我贪心想见你,是因为太想你。”
说到这里,从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是血,她想念心上人几十年,不见便不能瞑目,假如太上皇不来,她的执念仍在,便不会死,如今执念没了,心也空了,这凄苦的生命该结束了,侧目看看祖公略,暖暖一笑:“能够给我儿抱着死,真好。”
随后头一低,倒在祖公略怀里。
一代佳人,香消玉损。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我们做不了平常夫妻,你要开始选妃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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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幽梦,太上皇于行在的龙床上豁然而起,汗涔涔望着周遭的一切,枯坐半晌,之后下了床,喊曹公公磨墨,挥笔写下那首苏轼悼念亡妻王弗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白素心驾鹤西去,虽尸骨未寒,或许是几十年未见的缘故,太上皇觉着他们已经死别太久,之前他从未希冀白素心还活着,如今活着却匆匆一面便分开,所道黯然**者,唯别而已矣,太上皇连日来食不甘味夜不安枕,坏情绪在心底积压,终于在这一天清晨爆发,他写完这首词,将狼毫一丢,不偏不倚正落在砚台里,墨汁飞溅了曹公公一脸,方想掏出帕子擦拭,却听太上皇怒道:“兵围祖家,纵使一只鸡都不能放过,都给朕杀了,杀了!”
随着最后那句“杀了”,他阔袖一拂,案头的砚台和镇纸还有一匹赤金宝马和一盆响玉幽兰,悉数落在地上。
曹公公见惯了太上皇发脾气,却没见他如此震怒过,看他脸色如夕暮之时的天空般灰暗,须髯都突突发抖,眼睛茫然的盯着几步之遥桌子上的那件粗布衣裙,那是白素心的遗物。
曹公公不敢怠慢,忙出去找到羽林军左统领程霄汉:“太上皇口谕,兵围祖家,格杀勿论。”
随后追加一句:“连只鸡都不能放过。”
程霄汉摸不着头脑:“公公可知太上皇因何兵围祖家?一群男女老少而已。”
曹公公尖着嗓子冷笑:“想知道啊,掘了祖百寿的坟问问他罢。”
说完回来伺候太上皇了。
程霄汉满腹疑惑也得执行命令,遂去了暂时的兵营集合羽林军,浩浩荡荡的奔祖家来了。
祖家大院最近沉浸在祖公望之死的阴霾中,英年早逝,虽他几乎给所有人诟病,毕竟年轻,叫人扼腕叹息,更兼李姨娘成日的疯疯癫癫,整个大院被她闹得鸡犬不宁,作为当家人,祖公卿天不怕地不怕,却也听信了祖百富的建议,感觉祖家流年不利,请了法师来镇宅。
收了百两银子,法师很是尽职尽责,正摆了香案驱鬼邪呢,却见门子踏踏的跑来找陪着法师的管家老郝:“不、不好了,官兵把咱家给围住了!”
门子不识羽林军,但凡见着穿得整整齐齐的兵就喊官兵。
法师正念动咒语做法呢,给门子惊扰,怫然不悦。
老郝见状骂门子:“滚你娘的,青天白日的,官兵围咱家作何。”
门子越急越结巴:“真、真的,好多、好多的官兵,个个拿着铮明瓦亮的刀枪。”
门子惊慌失措的样子让老郝不得不信,而此时程霄汉带人已经闯了进来,这些御前带刀护卫个个佩戴“随驾”金牌,是负责皇帝和太上皇出行的保卫的。
雷公镇这样的小地方,老郝哪里见识过羽林军,只觉这些个兵穿戴比衙门里的官兵好太多,且个个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忙过来问:“官爷,你们这是来作何呢?”
程霄汉拱手朝上:“奉太上皇口谕,祖家囚禁贞烈皇太后多年,罪不容赦,满门抄斩。”
这是他临来向太上皇请的借口,杀人,总得给人家个理由。
老郝蒙了:“贞烈皇太后是谁?祖家只是平头百姓,怎敢囚禁皇太后,会不会是误会?”
程霄汉手指老郝:“大胆,敢问皇太后的名讳,也好,让你们死个明白,贞烈皇太后即万岁爷的生母,以祖百寿为首,你们祖家把皇太后掳来囚禁多年,不仅你们要死,死了的祖百寿也要给掘坟鞭尸。”
万岁爷是谁老郝知道,祖公略是也,祖公略的生母白素心是也,说来白素心是在祖家后花园囚禁过,所以老郝大骇,祖公略如今是皇上,白素心当然也就成为皇太后,人家这是来报仇了,明知告饶哭爹喊娘都没用,既然是太上皇的意思,那么皇上呢?皇上是什么意思?
老郝同祖公略相处多年,了解祖公略的品行,如今没有其他办法,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为了拖延时间,他朝程霄汉道:“请大人往厅堂吃杯茶,容小人把祖家人叫到一处。”
程霄汉微有迟疑,老郝转了个圈,指着大院道:“您瞅这祖家大院也不甚小,各房主子不说,丫头小子婆子老仆,少说几百,这一个那一个分散开去,把大家叫过来也需要个把时辰,让大人在这里等着,这是不恭。”
程霄汉不是个难说话的人,遂道:“也好。”
老郝说了声“请”,程霄汉和那些带刀护卫于前,老郝故意落后,对报信的那个门子一招手,门子到了他跟前,他压低声音道:“赶紧去找皇上,说祖家大难临头了。”
方才程霄汉的话这门子业已听了清楚,正吓得筛糠,听了老郝的话拔腿就跑,去找祖公略。
白素心按照皇太后的规制,遗体需要送回京城安葬,长青山的皇家祖陵,葬的都是未建国之前,耕田渔猎时候统治一个部落的皇家先祖,建国之后的皇室之人故去全部葬在京郊的皇陵。
于行在,简单搭建了灵棚,祖公略穿着孝服白天晚上的守在母亲的灵前,明日,他就要扶柩回京,这个时候正与善宝说着话,快与孩儿见面的欢喜冲淡了丧母之痛,只是他这一走最放心不下善宝,何况善宝还怀着身孕。
善宝亦穿着孝服,不曾想自己见到风华绝代的婆婆时,竟是个冰冷的尸首,祖公略最快也要两个月之后能回来,那个时候孩儿也应该出生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各样叮嘱祖公略一番,诸如睡觉不能蹬被子,吃饭不能吃冷食,吃茶不吃隔夜茶,喝酒不喝烈酒,走路不要只盯着脚下当心撞到树,如厕别忘记拿纸等等等等。
祖公略心里痛,被她一番话还是弄得想笑笑不出,抓起她的小手亲了又亲:“你说这些好难听。”
善宝泪珠打转:“平常夫妻就是这个样子,当然你是皇上,我们做不了平常夫妻,你要开始选妃嫔了。”
祖公略将她的手按在心口:“朕对天发誓,此生此世,只你一人。”
第三百五十九章 我要请皇后娘娘下道懿旨,杀了那个花蝴蝶
祖家门子一溜烟的跑到行在,大门口给守卫挡住,你个平头百姓想见皇上,谈何容易,见不到祖公略,救不了祖家人,门子急的大哭。
碰巧这时锦瑟从善家探望善喜赫氏回来,祖家大院住过,当然认识门子,过去问他:“你不去守大门跑来这里哭什么?”
门子激动下忘记上下尊卑男女有别,一把抓住锦瑟道:“祖家有难,姑娘救命!”
善宝成了皇后,善喜倒是父凭女贵,封为熙国公,于京城敕造国公府,只因善宝有身孕不宜舟车劳顿,所以善喜同赫氏陪着善宝留在雷公镇,等善宝生下孩儿之后,居家迁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