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流年徐徐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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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锺响之前,我们去了琴房。

    琴房原本就比其他间音乐教室小,在我离开后很少被使用到,刚打开门便有一股潮湿的凉气朝我们扑过来。

    「怎幺这幺湿啊。」我碎唸,无法忍受乐器们必须处在湿度如此吓人的环境,就很像把一条鱼丢在沙漠之中一样。

    「妳要来弹一曲吗?」邱晨在我到处乱看的同时走到我以前练习的钢琴前。

    我回头看着他,「弹什幺?」

    「弹《给爱丽丝》,可以吗?」他说。

    「可以。」我走到他身侧,慢慢地坐在钢琴椅子上。

    我瞥了他一眼,大略想一想乐句的模样,然后开始演奏。

    这是大部分人自幼耳熟能详的曲子,从开头平稳的乐句,到中段快速流洩的音群,和乐曲尾巴又回到最初的曲调,软软的、轻轻的,像是冬末春初时的慵懒;音乐很纯净,音符与音符之间晶莹剔透,像是清晨躲藏在枝叶间的露水,透着晨光闪闪发亮一样。

    《给爱丽丝》要弹得好,其实也不简单。

    我听过狄夕弹,听起来却彷彿「爱丽丝」是个风情万种的妖豔女孩,也听过其他很多人弹,撇开技术而言,有些爱丽丝是害羞寡言的洋娃娃、有些是内敛成熟的女强人,还有些是太奔放的阳光少女。

    听过最好听的《给爱丽丝》是一位荷兰籍的学姐演奏的,忠实传达了爱丽丝的可爱,那幺含情脉脉、令人怜爱,可以感觉到她穿着白色的蕾丝洋装,走在乡间的石头路上,阳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个天使。

    曲闭,等待旋律的余韵消散,我抬头看着他,问:「怎幺想到这首?」

    「因为……我看到贝多芬。」他指着挂在墙上的贝多芬的画像,耸耸肩。

    「喔,难怪。」我点头,接连又胡乱弹了几首曲子,都是贝多芬作曲,比如《月光奏鸣曲》、比如《暴风雨奏鸣曲》,还有欢乐的《快乐颂》……

    「我很久没听妳弹琴了,只有妳和我的时候。」邱晨站在琴边,把手肘放在直立式钢琴的盖子上。

    「怎麽样,功力有进步吧?」我骄傲地微笑,这几年还真不是混假的。

    「嗯。」他应了声,很轻很轻。

    在他刚要启齿说些什幺时,下课钟声响起,各种欢乐的声音蓦地在校园爆开,接着有此起彼落的打球声,拍击在我心。

    「你要说什幺吗?」

    他顿了顿,最后摇头:「没事。」

    「男生说『没事』,是真的『没事』吗?」我突然问,他愣住了,「你们总是说,女生说『不要』就是『要』,说『没事』就是『有事』,那幺你们男生呢?也常常口是心非嘛!」

    他听完我的牢骚后,温和地笑了。

    「妳真的很爱计较。」

    「这不是计较,是追求男女平等,男生女生都不能被标準化,很多时候女生说『不要』就是绝对的『不要』,男生说『没事』也常常就是『有事』。」我振振有辞地解释。我妈常说,这样口齿伶俐的我,如果不学音乐,真应该去当律师。

    但我不会,我会遵从几年前的我,说我想当生物学家的我。

    「好,我记住了。」他说。

    「所以你刚刚要说什幺?」我眼神发亮地盯着他看。

    面对我好奇无比的双眸,他终于投降:「我跟彩分手了。」

    我瞪大了眼,无法消化太过突然的消息:「什幺?」

    他确信我有听清楚,于是抿着唇笑,并没有再重覆一次。

    「为什幺?」为什幺!彩很可爱的耶!我在心里尖叫。

    「她说……我不爱她。」他感叹似的望着窗外,语气有点惋惜,却没有太多悲伤的感觉。

    很多时候,我觉得邱晨的心思很难猜,他太聪明了,脑袋里装着的除了三角函数与微积分,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要弄清他的脑就像是到垃圾山做垃圾分类一样,是艰辛的挑战。

    所以,如果我不学音乐,心理医生一定是我率先删除的职业之一。

    「那她有说错吗?」

    我们对看了大约有一首慢板曲子的四个休止符的时间,他才回答:「没有。」

    我吐了口气,说:「我跟我前男友分手的时候,你问过我,为什幺没爱上他却还要跟他在一起,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

    他没有对我的话作回应,反而问我:「那妳找到答案了吗?」

    我诚实地摇头,「没有。」

    「其实有一瞬间,我觉得我是很喜欢她的,于是就趁着那个当下在一起了,后来,我可能无形中只把她当作很好的朋友,可是那个当下我不知道我是这幺想的,实际上,我是在强迫自己爱她。这是一种情人和朋友的错觉,喜欢和爱的模糊。」

    他说得很慢,却一个字一个字都有份量,我听得很认真。

    「一开始可能真的是很淡的喜欢,然后因为一点点感动,所以才答应他在一起,我以为相处久了,我会更喜欢他。」

    「我当初也是这幺想的。」他说。

    「所以……你现在不这幺想了?」

    他颔首。

    我接着问:「为什幺?你觉得,日久不一定会生情吗?还是……其他什幺原因?」

    我问得越来越急,可能这个答案我迫切想知道吧。

    「日久当然会生情,这只是先来后到的问题。」

    「先来后到?」我越听越不明白,通常科学人讲话是很有根据的啊,怎幺他突然很像西元前的哲学家,总讲些曲高和寡的言论。

    「说到先来后到,我突然想到牛顿。」他突然微笑,是以前他跟我解释科学时的自信微笑,「牛顿的第二运动定律说,对物体施加外力产生加速度会改面物体运动的状态对吧?」

    我愣愣地点头。

    「第一运动定律说,如果物体不受外力干扰,就会保持原本的状态,也就是第二运动定律说的外力等于零。那幺,妳觉得第二运动定律可不可以取代第一运动定律呢?」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脑袋一片错乱与当机,完全搞不懂他在干幺。

    不过他这幺问,肯定是不可以,于是我像个机器人一样地晃了晃脑袋。

    「对,答案是不可以。因为第二运动定律是由第一运动定律推得的,没有一就没有二,所以二不能取代一。这是先来后到的问题。」

    我傻了。

    他说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