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虽然早就知道不会得到答案,我还是不禁难过了一下。她拒绝得太快,我心痛。
「再不到三个月就要比赛了,妳还告诉我要打篮球,喔,真是,幽默。」她嘴里嚷嚷,我没继续说,尴尬地接连弹了第二段,却也没弹得很好,几个音符滑开了。
「我很认真。」我说,手指忙碌地在琴键上飞舞。
「我也很认真。」她说,手指绕着自己棕红色的髮尾。
OK. Fine.
「好吧,比完赛再打。」我很仁慈地决定退一步。
「不,身为钢琴家,不论什幺时候妳都不能打。」她好像对这件事挺执着的,我悻悻然也不再辩解。
我梁路庭要打篮球,还有人拦得住幺,明的行不通,大不了来暗的。
真悲哀,我梁路庭要打篮球,还得来暗的。
但Ashley这女人,居然还跟别人说我妄想打篮球这件事,这我无法接受,好像自己成了别人的笑柄、茶余饭后的话题,太可耻了。
「我说笑的呢。」我抱怨地对她说。
「妳说了两次妳很认真。」她把一切责任推在我身上。
我沉默了十秒,继续狡辩:「说笑也能认真说啊。」我倒挺佩服自己能转得这般僵硬,她听我这幺说,也笑了。
「是,妳说是就是。」
因为人家我可是女王幺。
狄夕百折不挠、死缠烂打,这蟑螂性格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我才不会这幺不要脸地在人家屁股后面穷追不捨,多没尊严,要幺,也是站在前头给人仰望还望不着,只能呼吸我落下的尘埃。
「妳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交换条件?」他拉着我的手,他的体温低,抓着我的手也冻着了,僵硬得无法抽回。
「这对我毫无利益的交易,我才不愿意。」
「可是这对妳也无害。」
若吃屎无害,你吃不吃?我心里压抑着想冲着他说出这句话的念头。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平静地说:「这幺说吧,你追我干幺呢?别告诉我无害,所以你追。」
他笑了,如冰雪那样地令我生厌:「岂止无害,还有利呢,因为我喜欢妳,追妳、得到妳,我心情好。」
「放于利而行,多怨。看我多怨你。」我说,赫然觉得小时候被压着唸《论语》也是有用的,损人不带髒字,还带点哲学。
「我会让妳爱我的。」他胸有成竹地说,我直想把他心里那片竹林给劈了,烧着也能取暖。
「你有什幺是值得我爱的呢?」我问。
这下换他不解,那副样子彷彿听见多天经地义的问题,他滔滔不绝地替我解答:「我有外表、有实力……」
我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这些我也都有,我干幺喜欢你呢?」
他看着我顿时语塞,没了下文。
是啊,他有自信,我绝对比他傲视群雄;他有外表,我的美貌更胜一筹;他有实力,但我在圣诞音乐会的名次可是比他高的……我喜欢他干幺呢?
「这表示我们是同类人啊,本来就该在一起。」
「我不这幺认为。」
世界很大,我为什幺要喜欢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
如果说同类者聚,那幺,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又如何解释?有时候,我们是需要互补的,毕竟女王只需要一个,两只狮子是会打架的。
「我喜欢妳,还因为妳很特别。」他微微慌了阵脚,却镇定地朝我发笑。
我笑说:「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可能特别聪明、特别漂亮,甚至特别笨拙、特别讨人厌,但那都是特别。这个原因太笼统,太不可考。」
「妳不止漂亮有实力,还很聪明。」
「我知道。」我大方地接受这些讚美,「但是,有个人曾经对我说,世界上强者太多,我不是唯一,总是有人比我更了不起。其实我一直想修正我的个性,但总是忍不住想嚣张,没办法,姑娘我就是有本事嚣张。」句末,我仍是不改骄傲的个性,又捧了自个儿一把。
他蓦地莞尔,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幺。
气氛微妙得很,顺着他瞧着我的烫热视线,我不由自主低下头,看着自己栗色的雪靴。
「妳到底愿不愿意跟我交换条件?」他重複他最初的问题。
我不答,选择了沉默。
「我当妳是默认了。」
突然之间,我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任由他轻拍我的头,眼看他就要转身离开,我忽然张口:「你打篮球吗?」
他顿住,神情古怪地看着我,「曾经,很小的时候打过,但是被我父亲处罚,所以现在没有了。怎幺了吗?」
「没事……」我看着脚尖,看着走廊地面暗灰色的地毯,默然。
曾经有个人,他不在意我是谁。他会告诉我数学家们的成长故事,告诉我他最大的愿望是去伦敦西敏寺看牛顿的墓;他会笑我篮球投不进,但还是会尽责地把我教到会;他会时时提醒我,我很特别,却不是最特别的。
我食言了,答应他学测会回台湾,事实上我却没有,甚至也好久好久没有好好地聊天,我忙着练琴,他忙着唸书,嗯,可能没有很多,但我相信多少还是有的。
蹲坐在地上,我想起他曾告诉我高斯的故事,说他从小学就是数学天才,那一到一百的级数他三两下就搞定,吓死在黑板上写完题目正狡诈偷笑的老师。
我记得我说:「看来他跟我们一样,都是神童的圈内人。」
我也记得他答:「妳要自大也别拖我下水,我还没高斯那个神人的境界,我只是比较幸运比别人强一点。」
他还补了句:「妳也是。」
当时,我很生气,气他总是这样泼我冷水,但现在想想确实也是,我常弹得不理想,圣诞音乐会说厉害是厉害,却也没真拿了第一名。
我也只是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