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久歌》〈章四八?困于郊寨〉#2
雨后夜深,万籁息静,只余蝉声寥寥。汴梁层层深宫之中,却才正酝酿着一场汹涌。
宫廷中心,一座肃穆殿堂,坐落在前廷与后宫的交界之处。殿中大厅灯烛未灭,烛火与淹渗进殿堂里的黑夜相互翻融,扩出一方暖黄中又夹杂着浓浓阴沉的火光,映衬着殿前上座、那一名一袭明黄锦绣龙袍、面色却阴鸷如晦的男子。
座上男人搁在扶手上的腕掌压着一张信笺,那一双岁月沧桑的瞳眸中,透着阴险的狠戾,直盯着眼前正碎步来到丹陛之下、单膝跪落的一名黄门,眸光倏地一锐:「宫里宫外,依旧毫无所获,是幺?」
「回、回陛下……是的……」那人回话声嗓中,有着鲜明的颤抖,那不敢迎上男人目光的双眸中蓄着强烈的惶恐。看不见座上男人的表情,却听得他未曾回话、而这片殿厅之中的沉默遂被越拉、越长,长得教他心慌,他赶紧嗫嗫嚅嚅地想说些什幺:「陛、陛下……要不,再传那日伺候的宫僕们问、问个清楚吧……」
「不用,」赵炅凉淡扬声,可凉淡之中竟透出一丝悚然,「因为他们全都被斩了。」
那名黄门吓得堵哑,脑海中浮现的是日前才被抓起来拷问、并声泪俱下地保证那日除了六王以外谁也没来探望过黎久歌、向云烟二人的一干惶恐宫僕们,才一二日,便成了赵炅狂暴怒意之下分离的尸首。
「这、这……」勉力挤了挤嗓,那名黄门才勉强挤出一点抖哑的声音,「杀、杀了他们……要是、要是漏了什幺消息……」
「呵,」只见面色阴怒的赵炅突然轻柔笑了,他懒懒扬起方才被压在腕下的信笺,「朕要的消息,毋须求,也会送上门来的。」
此际,黄门背对着,未能看清殿堂口发生何事,只听得身后两道沙沙脚步,踩过雨后湿漉的石地,徐然而来,一道恭敬、一道婉然。
「陛下,已将人带到。」随即,堂口传来另一名黄门宣报的声嗓,然后他细声地恭请身边之人上殿。此后,在殿中玉石地上踩出轻响的、剩下那道婉然的步点。直到那步伐来到身侧,堂中黄门方看清,是一抹牡丹红身影,在自己身旁相齐处撩裙跪了下。
「说有朕皇子消息的,就是妳?」赵炅掀了眸,懒声中有着威逼地问道。只听得丹陛下那抹倩然身影不惊、不惶,彷彿未让赵炅气势震慑丝毫般,反绽出了一抹娇俏的笑,声如银铃回道:
「回皇上,正是溶溶。」
「溶溶,听来耳熟。」
「这……不是张丞相千金的闺名幺?」一旁跪着的黄门听得此名,不禁低讶,赵炅听得他话中呢喃,望向张溶溶的眸中浮生了抹兴味。
「喔?原来是张爱卿的女儿,藏得可好,长这幺大了,教朕从来只闻名、不曾见人吶。」
「回皇上,家父不欲小女抛头露面,有损女儿体面,才让皇上生疏了。」张溶溶一身盛红,深深弯了一双明艳的眉眼,如牡丹娇艳;那回话的婉约声嗓、又如弱兰的温柔,教赵炅看得顺眼,也未曾听出她话中隐有贬抑谁的深意。
「张爱卿真会拉拔,观妳亦是锦绣之年,可出阁了?」赵炅懒懒笑道,声嗓平淡,可所问的问题却是对闺中女儿最要紧的,只见张溶溶略作赧然地微微低了眸眼,羞涩低答:
「回皇上,尚未。」
「呵呵,那朕可得催促催促张爱卿,让他给妳寻门好亲事了。捨不得女儿出嫁是自然,可也不能总放着、要放过了年纪可麻烦了。」赵炅宛如个慈蔼长者关切般地笑着,张溶溶羞得双颊绯红,正想客气地回些什幺,却见赵炅那温和的面色转瞬一冷,开口砭入正题,彷彿方才的慈祥都是张溶溶的一瞬错觉,连嗓音都一转威严,凉凉扬声:「那,深居闺阁的妳,又怎会知道朕的皇子?」
「回、回皇上……」张溶溶为赵炅态度骤变乱了阵脚,慌了原先从容的语调,「黎大──不,皇子殿下与溶溶大哥乃是旧识,在府中见过几回,后来看了皇榜上朝廷行祭、迎回皇子的消息……」
张溶溶努力抚平了声嗓,娓娓说着听闻一切的经过。
那日,她在皇榜上看见了如是消息:黎久歌是当年皇帝与丽妃的血脉,幼时因命格之故、不适合在宫中抚长,遂委养于枢密使黎仲容府中,如今命格年限已过,朝廷欲择日以盛礼将皇子迎回。
张溶溶未曾思索这原因是否为真,但至少能确定皇子身分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那日她讶异地回到府里、缠着张允恆追问,张允恆听得这消息亦是一惊,兄妹俩正等着父亲下朝回府、好一问事情真相。
然而那一日,张丞相却是绷死着脸回到府中。两人觉得蹊跷,缠着父亲追问之下,又听得另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黎久歌消失了,带着向云烟、自汴梁城中消失了。
「所以妳知道朕的皇子去哪儿了?」听着张溶溶嗫嗫嚅嚅、战战兢兢的解释,赵炅单刀直入地问。
「不敢十分笃定,但皇榜贴出的那日早上,溶溶恰路经向丞府邸,瞧见了一辆马车停在宅邸前,一男一女下了车,衣装虽不似静妍与皇子殿下平时所着,但身形极为肖似。两人从车上走下、入了府邸,不久后又带着一名静妍素来的贴身婢女匆匆上车离开,静妍的贴身婢女还从车窗探出了头、四下张望……」张溶溶语气缓了一会,复接着说,「所以溶溶猜想,皇子殿下或许……」
张溶溶在此打住了话语,见赵炅眸光瞬间一凝,心里暗自得意,并期待着皇帝的追问。赵炅果不其然地开了口:
「喔?从向爱卿府邸离开?那马车,往哪儿去了?」
「回皇上,往汴梁城门去了。」张溶溶一瞬回到了初入殿时的沉静,弯了眸眼、温婉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