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被魔气填充的黑铁木坚硬如淬炼过的法器,只一瞬便将两位灵寂之境的扶摇宗镇守扫出了过门关的阶梯。
作为天生魔物,游弋修习正派将渡境必渡雷劫,这与季仲卿理解的“雷劫炼体”不同,它是天道的罪罚。但顺其本质的魔修却与其完全相反——他的进阶将在一定程度内毫无阻碍。
于是场间,方才还是旋照修士的游弋,只一瞬便轻松到临了下一个境界。他对此并不太诧异,何况此时此刻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儿。
大师兄,你在哪里?
脚下轻快地向上迈出步伐,游弋轻轻地,从当年吴笑赐予的乾坤袋中抽-出了另一支黑铁木棍。
尚未倒下的扶摇宗镇守们:……
……
…………
——彭!
被一棍抽入殿中的扶摇宗镇守当场昏死过去。而在他躺尸之地往后些许,光芒万丈入殿之处,逆光而行的游弋淡淡地将手头的两根木棍丢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慌慌的“哐当”一声。
百香殿一片寂静。
这方殿宇显然是用于宗门待客的,极为宽敞明亮。玉柱雕花,石纹地砖,手工高超的木桌套椅闲散摆放,偶有白纱妙石装点。游弋对这些并不太在意,他进殿的那一瞬,便用目光缓缓扫过了在场的数人。扶摇宗宗主,吴笑,一位姑娘,两宗来人,以及……
游弋垂下眸冷静片刻,并不去看剑修的神情。
“真不好意思,贵宗的镇守也许并不理想。”他淡淡地嘲了一句,一身气势已然攀升至了灵寂巅峰,与元婴不过一线之隔,“此番来不过是想替地晦宫的弟子们问一声,合欢宗与雪域宗的大人打算如何解释丹药之事?”
在场的几人面色速变。
气氛微妙,面对闯上山门的魔修,反倒无人敢擅自出手了。
游弋晦涩的目光往那位姑娘身上走了一遭,便见那雪莲子一个不耐便厉声问责而来:“你个魔修狂徒,污蔑我雪域宗人也不废点心思。”她本就因近来万事不顺而心有郁气,登时便回的快了一步。雪莲子转头欲看自己宗门此番的负责之人,却一眼看到了对方难看的眼色。
她心中一沉,心道宗中传闻莫非是真的?
几日前两宗内部便爆发过一场风潮,有内门弟子当众斥责两宗之首贪欲熏心竟联手魔修对抗隔壁几大宗门,还失信于魔。当时宗中大多数弟子都不以为信,后来那位内门弟子受到宗中严惩,也就再没有人提起过。
如今看来……
游弋轻笑了一声,也不生气,只用奇妙的目光往女修的身上流连。这位雪莲子也的确是个美人,眉目如画气质若雪,修为已是灵寂初期,看神态也的确是个正派人物。他唉了一声,嘻笑道:“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众人被他这神来一笔弄得一愣。
雪莲子本还想暗讽回去,却一眼落在青年那张过分艳丽的面孔上,一时竟哽了喉。游弋又近了几步,那模样几乎要凑到雪莲子的身上去,他虽然拔高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一副少年人的形态,让人生不起责怪的念头。
游弋压低嗓音:“小姐姐,你们宗主眼中向来是容不得沙子的,你——”他眨巴眼,“可得小心啊。”
念到“小心”二字时,游弋的语气颇为微妙。没想到魔修竟敢杀到正派宗门提起联手之事的两宗人物正慌了手脚,生怕扶摇宗之人信以为真——一旁的扶摇宗宗主果然露出了微妙的神情,看着已是有了几分怀疑。
他们不知鬼谷转而又与扶摇宗联了手,只当还有回旋余地。雪域宗人下意识提起灵气打算将游弋拿下,但那魔修只扫了他一眼,“看来惹人嫌了。”
游弋将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小姐姐,可别误食了什么丹药啊。贵宗炼丹师的品质……哎。”他的语气甚是惋惜,而后终于偏过视线对上了季仲卿的眸子。在场大能太多,他不敢细思就中情感,知道自己必须在有心人扣留前遁走。
但游弋还是心存希望地望剑修的左手处望了一眼——
真是干净。
也是,哪有把魔修送的物件戴在明面上的道理。
失了讨理的欲-望,游弋心中冷笑,也就把原本的打算全部封锁了。他察觉到已有人蠢蠢欲动,强大的灵气威势一时让他不太舒适,连忙闭眼掐了一个遁诀。
游弋暂时没有回鬼谷的打算,一是这一闹容易让鬼谷背锅,二是公孙既然已把握了此间魔道,他再停留也就没有了意义。
他打算四处走走,去往上界,有可能还会看一眼游家——
在遁走的下一瞬,心中想的却是:那感情好,大道两向,大家各走一边吧!
*
几乎是在红色影子消失的一刹那,饱含怒意的一道灵气便炸裂在其方才停滞的位置。季仲卿将本欲划出的手指归拢掌心,再没有了敷衍的耐性,径直走了。
徒留殿中尴尬的氛围蔓延。
吴笑本也起身欲走——他看大徒弟那表情就是去追妻了,但想起方才小徒弟的那副模样,吴笑就十分忧心两人会不会就此打起来。谁知这头他还没有动作,那头沉默了许久的雪莲子忽然站起身对着雪域宗来人一个深鞠躬:“请长老允弟子出宗游历!”
这是委婉的质疑,本没什么力道,却在扶摇宗的大殿之中显得格外强势。
扶摇宗宗主捻了捻指尖,忽然开口:“……贵宗弟子当真是争气啊。”
*
另一头,扶摇宗山门外不远处。
季仲卿凭借感知勉强追上了游弋的身影,在他忍不住欲开口的时点,走在前头的红色身影忽然停步。
游弋面色淡淡地看了他半晌,倏忽笑了:“能引季大剑修亲自来捉拿本人,甚感荣幸。”
言语间的恶讽全然不加粉饰。
第六十章 契器
季仲卿望着游弋那副佯装而出的讥诮表情与眸中如何掩盖也遮不住的怨气与委屈,微微有些哑然。今日之事的确不是他的本意,那时只是被扶摇宗宗主请过去敷衍罢了,谁知却招来了爱慕之人如此冷漠的一瞥。
剑修有心解释,奈何他性格就是这般直而锋利,向来不太知解释为何物,动了动唇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场间气氛一时冷清。
游弋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就怒了,今日这事儿几乎点燃了他这几年攒下的所有不安,摇曳的烈焰又变成了蒙蔽理智的怒火。
他故作冷静地弯了一下嘴角,一身魔气疯狂地由杵在地面的双脚注入地底,眨眼间此地所有的草木忽然应风摇摆,长枝软叶花茎以超脱天道规则的速率拔长坚硬,只一瞬便遮天蔽日地向季仲卿杀去。
游弋知道,他催生的花木利刃与旁别的木系魔修不同,毕竟天赋赐予,这些有过他全力加成的小东西绝对能割破季仲卿的防御——毕竟剑修是纯粹的以暴治暴,防御能力并不算高绝。
他以为季仲卿会挥剑。
但是没有。
看见四周花木扭动暴怒的那瞬,察觉到杀机的季仲卿确实下意识将灵气蓄于指尖。但下一刻他却强迫自己将一切防御散去,让自己变作了这一生中最易杀死的模样。剑修只是淡淡地望向弯枝的缝隙,赤红衣衫的青年攥紧的右拳正无意识地发抖。
植物化作的利刃停住了,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格挡在与季仲卿的安全距离之外,但其间的真空之处,确实无灵气流动的暗风。
游弋咬了咬牙,暗骂自己没出息。他看见碧绿丛簇之中的剑修身影正在稳步移动,向自己走来,那些由他彻底控制的花花草草树木无需他多想,便下意识地避开,让出一条不至于伤到就中人影的道路。
智障游弋。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能。
被季仲卿揽入怀中搂紧的那一瞬,游弋这般想到。
季仲卿微凉的发鬓就贴在他的脸侧,而胸怀则完完全全地敞开留给他,没有防备。游弋强迫自己伸手推开对方,要做一个坚定不移的闹情绪的人。但双手搭上剑修胸前的那瞬,极快的心跳声透过两人贴连的部分传递至游弋的心底。
察觉到挣扎,季仲卿迟疑着,尝试在怀中青年的耳侧落下了一个轻吻。
游弋终于安静了。
欲推的手转而揪紧剑修的衣襟,游弋对准视野之中季仲卿干净的脖颈,张嘴凶巴巴地啃了过去。
……
…………
这一场情绪来的快去也快,虽然委屈大过怒意,但事实上魔物半点没有要哭的意思。这一口咬的极狠,几乎把满心不满的情思都倾倒个干净。
而后游弋看着近在咫尺的那枚牙印,心满意足地恢复了没心没肺却也冷淡疏离的表情,“解释一下?为什么不回消息?”
季仲卿垂眸看他,“上第七重天的方式不多,不会引起过多窥视的只有摆出纵云阵,成阵需十数日。我本想与你先说。”
但黑色的鸟儿向来只有游弋才能驱使,他来不及多说,事成后没能送出消息就闹出了今天这糟心事。
“……你怎么知道我想上去?”游弋一怔。
“你待不住。”季仲卿说的极为平淡,但这种理所当然的了解还是让游弋心头一甜。他把上挑的嘴角绷紧,又问,“那今日?”
“扶摇宗宗主的意思,我就过去坐坐。”剑修补了一句,“我想岔了,以后不会再有分毫令人误会的情况出现,可好?”
觉得自己无理取闹的游弋沉默了片刻,想起了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事儿。
“它呢?”游弋举起左手,亮出衣袖下白瘦的五指,以及指根上一枚漆黑不起眼的指环。
季仲卿愣了一下,想明白这人方才殿中忽然的一个冷眼是什么缘故了。他伸手将游弋的手裹进掌中,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声:“知道契器吗?”
在第九重天中,契器本是一个含义颇广的大词,意指双方定下契约之时的见证法器。后来历经年岁变更,在新生代修炼者的无限歪曲之下,这个词有了全新的、精准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