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年玉甫的撑起了身子,依旧不肯有半点转圜余地,“沈栖!……呵,好个镇国公府!”她此来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方才从外头回来。那丫鬟名唤峨眉,生得黝黑粗壮,倒更像是粗使丫鬟。
峨眉一进门就当即小跑着去了薛年玉的软榻前,伏在了地上,神色焦急的问:“侧妃娘娘,您什么了……”转过头又对着沈栖等二人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这么欺负薛侧妃,是完全部不将赵王府的人放在眼里头吗?”
可安绥这时候居然一个健步上前,将盖在薛年玉身上的毯子给完全掀了开来,“你得了什么病正好让我瞧瞧清楚。”
谁也没料到她这样突然凶悍,薛年玉惊呼了一声,面色更加是变幻不定。“你——!你!”
安绥转过身对着沈栖道:“你带着大夫先去,我倒要看看薛测侧妃是不是这样病得厉害,这一会会都离不得人了。”她这话也是说得十分有气势,寥寥数句就已经将场面压制了下来。
安绥身份尊贵,广陵王又只这样一个女儿,薛年玉也有忌惮,一时面上还带着泪珠就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才好了。
沈栖也没想到安绥竟忽然去对上了薛年玉,她现在这心中惦念放不下去的只有裴井兰,也不愿在这时候多纠缠,当即点了下头带着那大夫出去了。而蒋氏也只是面露为难的站在旁边,到底是没有多插手这事情。
——
沈栖回明堂的时候裴井兰还没醒,可那二夫人楚氏却来得快,见到她身后带了大夫才长舒了一口气,“快快快——”楚氏一边催着一边让开了自己坐着的在塌旁的的圆凳,好叫大夫看诊。
沈栖在旁看了一会又被楚氏拉倒一旁低声垂问:“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么晕过去了?老夫人那告诉了么?大夫人那呢?”
沈栖逐一老实回答。
楚氏一听心中也有两分得意,想着这丫头虽然是沈氏的侄女可到底也是有眼力劲的,不然哪里知道这个时候头一个来找自己的。她随即夸了沈栖两句,安慰着道:“大夫来了肯定不会有事的。”
楚氏这刚才没多久,从裴井兰丫鬟口中也没知道多少事,忽然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讶然问:“你这大夫哪里来的?”可这话才刚一出口,她自己就已经摇了头,不等沈栖有开口的机会就又兀自添了一句,“不多说了,先看看井兰什么样了。”
两人过去,那大夫时而皱眉时而喃喃自语,面容复杂纠结,好像……这被诊治之人的情况委实不容乐观。隔了一阵才松开了扣着的手腕,对着两人道:“二小姐是心内郁结不滞导致气血上涌从而昏迷,她怀有身孕,孕象实在不妙。再则……”
“再则……”老大夫欲言又止。
楚氏一惊,看这欲言又止的模样,难道裴井兰的身上还有古怪不成?“再有什么也一并说了。”
大夫终于下了决定,“二小姐身上有被人下过毒的迹象……”
楚氏悚然,这当下也只能朝着沈栖深深的看了过去,惊得说不出话来。
下毒?怎么会被人下毒的?沈栖不明原因,可这当口最关心的还是对裴井兰的身子到底有无大碍,随即脱口而问:“那毒厉不厉害,能不能解?”
大夫面色凝重沉吟着道:“应当是以前下的毒,只每日一点点的累积,所幸并未达到足以危害人性命的计量,加之依旧断了一断时日,所以身体里头只有些余毒,于性命无碍。”
楚氏听了这才长舒了口气,目光一扫见到塌上双眼紧闭的裴井兰……“下毒这种事不好小觑,一定要查个清楚。”她握着拳头又让人去唤了大夫人过来,心中想着这到底是裴井兰的继母,又是长房媳妇,她自己一个二房的可处置不了隔房的事。
楚氏交代完这些又好生叮咛这大夫先去开几剂好方子,药材上不必有任何顾忌担心,给裴井兰服下了再说。
沈栖弯下腰去,蹲在裴井兰的跟前瞧着她苍白的面容愈发起疑,上一回从相国寺回来的时候她险些流产当时也有大夫诊治过身子,那个时候分明没有提过中毒这一桩……这样算起来,裴井兰应当是回了镇国公府的这段日子才被人下了毒,可这下毒的人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沈栖念头转了数百道,不由有些发寒。
这边楚氏差人去请大夫人沈氏,沈氏还没来却来了个神色慌张的丫鬟。楚氏一瞧,这人可不就是自己那大儿媳妇蒋氏身边伺候的人?“怎么这样慌慌张张的,有事好好说。”
那丫鬟脸色发红发白,喘着粗气显然是才从外头跑回来的,一开腔竟是快要哭了一样:“夫人……薛、薛侧妃被弄伤了脸!”
☆、第123章 对簿
楚氏一看来人是这丫鬟,就知道从她口中说出这话情况肯定更加严重,皱紧了眉头问:“安绥郡主?她怎么在那儿的?”楚氏今日可在老夫人那都没见过安绥,实在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到薛年玉那去的。
丫鬟也急得慌了神,眼睛乱转着在沈栖和裴井兰的身上来回扫动,“是……郡主她是去薛侧妃那给二小姐请大夫……”
楚氏方才还想怎么这么快就请来了大夫,而且大夫还是跟在沈栖身后来的,这下一听可完全明白了过来。她转过身,几乎带了痛心疾首对沈栖道:“你们怎么好去招惹她,她今日来哪里会安什么好心思。”
楚氏自己都忙不迭的避开此人,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这下唯一懊恼的就是竟然将自己的媳妇蒋氏留在了那,眼下闹出了这桩事也不知会不会牵连到自己这一房来。
沈氏这时候正巧来,语气阴阳怪气的问:“这是怎么了,咋咋呼呼的,我在外头就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她眼光一转看见了正在床榻上的裴井兰,口风立即一转:“也不怕吵着了井兰。”也难怪沈氏不肯待见楚氏,这会念叨了这两句,面上就挂出了一副心疼伤心的模样过去裴井兰身边,可却叫楚氏给一把抓住了。
楚氏现在不知道如何处置,真要说起来她这嫁入镇国公府的十几年来到底没处置过什么大事,不论什么总归是沈氏在前头挡着,就算是轮也轮不到自己。可这会,楚氏头皮发麻,“大嫂,出大事情了!”
沈氏也不问什么大事,当先就语气透着些许讥嘲的回了一句:“什么大事如今轮到我出头的?府中大小事宜老夫人不是一应都交代给了弟妹么?”她嘴角含着笑,又继续念了一句:“我这要是再出头,只怕老夫人那也不好交代。”
楚氏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哪里听出这话中的嘲讽。可赵王是谁!是极有可能将来的皇帝!楚氏不敢多想,瑟然一抖,对着沈氏也只好低声软气道:“这也不是府中的事情。是……是安绥郡主伤了那位薛侧妃的脸。”
沈氏闻言也皱紧了眉头,过了许久还是没肯帮着楚氏应下这事情,“这二人都不是我镇国公府的人,弟妹叫我怎么好去管这个。”
楚氏暗中咬了咬牙,她这大嫂暗中的意思还不就是没权不肯办事。
那丫鬟是得了蒋氏的命令来请人过去的,这会越发着急了起来,带了几丝哭腔道:“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楚氏没法子,沈氏不肯出头也只好自己先过去,可这事她委实处置不得,只好让人再去通知老夫人。
沈氏坐在床边上假模假样的心疼裴井兰,又朝着沈栖问了两句,直至听见楚氏说要去请老夫人,才慢腾腾的占了起来,说要一块去。楚氏知道她是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也不计较,两人一块去了。
屋中也一下子清净了不少,忽然,昏睡着的裴井兰缓缓的睁开了眼,虚弱的开口道:“栖栖,过会肯定会有人叫你过去,你照实说你的那些事行了。”
沈栖先是惊讶,半点没想到原来裴井兰早已经醒了,还听到了这件事。再一想,又觉得心中感动不已,她自己晕了过去可醒过来的头一句话却是在关心自己。沈栖从小就有个嫡亲的兄弟姊妹,在这异世中忽然碰见一个对自己这样好的更觉得难能可贵。她伏坐在裴井兰躺着的小塌前,将脸颊枕在她的手背上,鼻子发酸。“二姐——”
裴井兰没做声的,任由她倚靠着,只觉得手背上渐渐有了温热的湿润。
而沈栖却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对裴井兰下毒起歹心的人。可她不知道裴井兰是几时醒来的,更不知她是不是听见了下毒那一段话,所以轻易也不敢露出心中的念头。
隔了片刻,果然是有人来请沈栖,说是要请她过去问几句话。
沈栖朝着裴井兰看了数眼,叮嘱了她身边丫鬟认真伺候着才跟随人出去。
去的地方还是之前的小楼,只是这一回外屋坐了不少人,不光沈氏、楚氏,连着老夫人也过来了。而安绥郡主也没站在堂中,只是神情愤愤的坐在一处。她见沈栖过来,脸上当即好像生出了光亮来了一样,当即站了起来过来拉沈栖的手腕,“你来了!”
老夫人也将视线落在了沈栖的身上,点着头道:“栖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说。”
之前裴井兰就是让自己一五一十的的照实说,沈栖也就没有半点隐瞒,将她如何来又如何带着大夫离开那一段的事都说了清楚。
老夫人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得厉害。
安绥也站到了沈栖身边,“老夫人,您也听见沈栖说的了,那薛侧妃原本就蛮横不讲理,这也是沈栖瞧见的,到头来也是她自己磕到了碎瓷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就算是到了这会,安绥也有她理直气壮的底气。
沈栖不知道她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安绥这番话实在是说得有技巧,仿佛自己给她佐证了整件事一样。
老夫人摆了摆手,让两人都坐下,忽而外头来了会话的小厮,她瞧见了急忙问:“怎么样?”
那小厮回道:“赵王爷还在跟人谈要紧的事,说这事相信老夫人能秉公办理。”
“……”堂中又静了来两分,似乎没人出声。秉公办理你——这四个字已经是赵王给老夫人出的的最大难题了。老夫人之前进去看过了裴井兰的脸,左边脸颊的确是破了相,伤口之深只怕将来也好不了。
沈氏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夫人……先前阿娆生病府中就请来了名医,治伤祛疤最是灵验,要不然……媳妇先叫人再去外地跑一趟将人请回来。”
可算是有人说了句有用的话,老夫人点了下头。
沈氏提到这个,就让沈栖就蓦然想到了裴棠,想到之前这大夫还是他去请来的,却跟沈氏说是自己请来给裴娆瞧病的。若是不后来裴娆当真脸上瞧不出半点伤痕,只怕沈氏如今对她还是不会善罢甘休。也不知怎么的,沈栖这几日总是不自觉的想到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那日他冲入熊熊火焰将自己救了出去。
那样的生死关头,似乎所有仇怨都燃烧为了灰烬,沈栖深深记得那双琥珀色眼中的焦急。
“啊!——”里面屋子中发出了一道尖锐的叫喊声,将沈栖的那一点失神都打断了。委实不是她心思冷漠,而薛年心思繁复,即便是毁了容,沈栖也只当她是咎由自取。
沈栖可以不在意大局,可裴府上下却不能不在意,一位是广陵王的安隋郡主,一位赵王唯一的侧妃。
安绥豁然往前进了一步,她虽然居在镇国公府,可也不愿意为了这事真的连累老夫人一干人。她站了起来对着在场几人道:“她自己弄伤了脸却反而要赖在我身上,我也不服。要不是她先歹毒心思不肯放歹毒跟沈栖走,又怎么会出现后头这许多的事。如今她被划花了脸,我也只当她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安绥!”屋中猛的传出了一声恶吼,紧接着众人还没看清,就已经扑出了一人直接朝着安绥郡主扑了过去。
安绥措不及防,被那人一把扑在了地上,非但如此还被狠狠骑着压住了身子。
沈栖定睛一看,现在骑坐在安绥身上的除了薛年玉还能是谁。薛年玉此时发髻散乱,面颊虽然做了简单包扎,可领子胸襟上都沾染了点点鲜血斑,浑身散着恶寒,仿佛要将安绥狠狠掐死一样。
等众人回过神来顿时乱做一团,纷纷上千前拦人的拦人、搀人的搀人。
可薛年玉却宛如疯魔了一样,死死的扣着安绥的脖颈,恨不能掐断了似的。拉扯之中,她脸上纱布落下,雪白的脸颊上赫然出现一道狰狞可怖的血红深痕,异常的醒目。
原先还杂乱不堪的场面瞬间静了下来,间或还能听见几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安绥被薛年玉早已经掐得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涨发红,可偏眼睛直盯着自己面前的人,嘴角勾起了快意的笑。薛年玉急红了眼,失去了理智,而后才反应过来,立即松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惊叫起来。那惊叫声既凄厉又骇人,当场众人的汗毛都不由立了起来。
这时候到底还是老夫人掌得住场面,将自己那根拐杖在地面上猛戳了两下,带了威仪大喝道:“这像什么事!老二媳妇,你送薛侧妃进里屋。”
可这楚氏心里头也不大多敢这会去招惹薛年玉,紧忙朝着自己那儿媳妇扫了两眼,示意跟自己一块前去。蒋氏不敢不理会,垂头才刚出去一步,薛年玉那又疯了似的大喊:“走开!你们都走开!是你,是你们合起伙来害我!”
☆、第124章 棋子
楚氏被她吓了一大跳,抚着颤颤的心肝苦口劝道:“你……”甫一出口,她就当即意识失了言,转口道:“薛侧妃哪儿的话,我们怎么会害你?”
薛年玉受不住旁人惊讶害怕夹杂可怜的目光,手里头已经死死拽了一块方巾捂着面孔。只是她方才一阵折腾,脸上伤处越是滚下了鲜红的血来,配着她一双猩红的眼,更加像是从修罗地狱中来复仇的罗刹鬼。
薛年玉仰头笑了起来,“是你们要害我的!不是你?——就是你!”她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刺激,若是寻常人,恐怕也不会为了这么点就犹如被逼到了绝境,可薛年玉不然。她如何进的赵王府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何况,等进了赵王府她才知道,府中娼妓娈童比比皆是,比自己容貌出众者实不在少数。而她也不过是在才、貌上均沾了一分才能更入赵王的眼。
可如今……容貌已毁了,赵王又是爱色之人,薛年玉只觉得前途黯淡漆黑。侧妃?在王府内区区一个侧妃有什么用处,没了赵王的垂怜,即便是身居侧妃之位又有什么用处。
薛年玉心下凄然一片,再加大哥前一桩的事更是惹恼了赵王早对她冷淡了不少。想到薛吏,自己又是有多少分是毁在这人身上的,薛年玉恨极。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薛吏在自己给他指了明路的情况下还将事给搞砸了,更是连累了她。薛年玉心思烦乱,这转瞬功夫兜来兜去,又将一切祸根都归咎在了沈栖的身上。她将视线转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栖脸上,见她此时容颜娇美,竟好像比当日自己跟她同住镇国公府的时候更多添了几分光华,昔日还畏畏缩缩的乡下丫头……倒好像真沾染上了几分清贵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