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一直到回了房,更衣,洗漱,在堂中撑着眼皮等了半响,又上床浑浑噩噩了眠了半宿,都不见那人来。
正心急火燎,想着要不要自己搁了架子,揣了面皮,上前去找风玄墨,把事情说清楚,这等待的煎熬,真心受不住,且那人都说了,要想待她好,她只想讨些温存。
却听到外间一阵动静,青鸾进来说,是阿依莲跳池子自尽了。
她一个翻身坐起来,跳下床,就要去看。青鸾赶紧拾了披风,追上去给她披了,一边趁机把话说完:
“公主别急,当时大人也在园子里,已经给救了回来。”
她关心的,不是有没有救回来,那作死之人,通常都是死给别人看的,哪里这么轻易就真的寻了短见?她只是想去看看,这阿依莲,究竟要将这将军府闹成什么模样?等了半宿,风玄墨都没有来,她就知道,一定是被那病体缠身,连行走都不便的贱人给缠住了,那心地纯善的儿郎,哪里禁得住他那楚楚可怜的妹子一番哭泣纠缠?
待入了园子,进了那处幽居,见阿依莲闭目躺了,风玄墨坐在榻边,静静守着。一如那花烛之夜,她一脚踹门,看到的景象。
凤玄墨回头看见是她,便叹了口气,深重的语气,带着乞求,对她说到:
“公主仁慈些,放过她吧。”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成瘾即是爱
三月十七,清晨鸟鸣,将军府的花园子里,水岸幽居。
风玄墨于那榻边座椅上醒来,见着榻上的阿依莲,呼吸匀净,气色缓和,才松了口气。
这妹子,屡次替他出生入死,又视他为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自然怜惜。当初,他向她的父亲起誓,要照顾她一生,换得香雪海十万马贼。她本是一心念着,要嫁与他为妻,他实在生不出这儿女情意,坚决拒了,本已辜负了她,如今,她手脚皆残,且也是因着他,所以,纵然性子偏激古怪些,他也容得。
见着她手脚伤情有起色,公主又操心着替她寻嫁,他心里其实也很感激,若是能寻个稳妥的曦京人家,将这妹子风光地嫁出去,也算是不辜负她父亲的嘱托。昨夜宫宴回来,见她尚作主张,将一群乌七八糟的外人请到家里来,这样一闹腾,他心里亦有些不悦,后来,送她回园子来,私下里问她实情,她一番哭诉,一口咬定公主要害她,直说哪家的主母都容不下她这种碍眼的人。
这女人间的争斗心思,他不太懂,且这事情尚未明了,还要等明日徐太医来了才清楚,听得也就有些不耐,又想着公主那边,兴许也是等着他去消火气,便好言慰了她,让她宽些心,就起身出园子。哪料趁他一转身,她就自己推了轮椅,直直往那一人多深的池子里去。幸好他尚未走远,听得依稀水声,赶紧回头来寻,又抓捞得快,才又将她捡了回来。
见着那半死不活,了无生趣的模样,他也心疼。不多时,公主来看,他就不知为何,说得重了些,那女人一听,当场神色凝住,只字未言,调头就走了。似乎是他的那句话,将她伤着了。他也心慌,直想追了她,软言相慰,可这榻上的妹子,浑身冰冷,气息微弱,他于心不忍,终是在这里守了一夜。
此刻,见着这妹子无大碍,才想起今日禁卫营中有事,当下也不叫醒她,只吩咐了下人好生照顾,出了园子来,回书房里更衣整饰。想着西厢那晨间贪睡的人,怕也不愿意他此时去吵她,便准备先出门,去军营中走一趟再说。
出了东厢书房,于庭中过,却见着那西厢房门大敞,一问紫衣,才说公主天没亮就出门了,问去做什么,紫衣没好气地回他,大人都不知道,她如何知道?他只有包容了笑笑,径直出门去。
在军营中,花了个把时辰,将正事交代得差不多,就见着徐太医来了。那老爷子气喘吁吁,额角满汗,直直将他拉到一个清静处,一边说话,一边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说是天不亮,他这一把老骨头,就被他这大将军家里的刁蛮公主从被窝里拖了起来,气势汹汹问他,那药方子是怎么回事。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细细问了昨夜的情况,才知晓这其中缘故。
原来,他开了两个药方子,第一个接脉续脉,第二个养精祛毒,因为但凡猛药,必有余毒,他还特意叮嘱了那莲姑娘,两个方子一定要交替着吃,不然,便是自损其身。当时,还想着这内宅多事,特意避开了诸人,单独与那她交代的,甚至连公主,他也没说。如果昨夜那事是真,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那莲姑娘只服了第一个方子,折损自己的身体,来施的苦肉计。
那徐太医一口气斩钉截铁说了,还消不了气,气这些内宅深闺的姑娘女子们心思偏激,气昨夜那群半吊子江湖郎中污辱他的医术,还气公主威逼利诱他,要让他在今日午时之内,务必找到大将军解释清楚,且还要一定让大将军相信了,才算了结。
他先是上将军府去寻,又跑这禁卫军营来找,跑断了腿,才终于见着正主,把话说清楚。如果大将军还不相信,他也没得法,只有日后任由那魔女折磨了。
凤玄墨见着那老泪纵横,仰天叹息的可怜样,忍不住咧嘴笑,也不知他的公主,究竟施了什么法子,能将这平日里正襟危坐,一脸肃然的太医院之首,逼成这般模样。笑中也有些苦,他那妹子,对自己也太狠心了,当然,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轻松,他的公主,终究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
心中翻转,不觉心思就全移到了那娇娇公主身上,莫名地问了徐太医一句:
“那公主……她为何不与你一道来?”
“公主说她今日还有重要事情要做,急匆匆走了。”徐太医以为他尚不信他刚才所说之言,又一副欲哭无泪的无奈表情,乞求大将军。
风玄墨赶紧表示信他,又是重重谢过,又是赔礼道歉,直说让他搁着太医院一摊子要务,还要来帮他解决家务事,真是罪过,这才将他送出禁卫军营。
送走了徐太医,风玄墨又在那营门口,呆了一阵。
一开始,皇帝硬逼他娶公主,他确实心生反感,本想将她当作不相干的人,能敷衍便敷衍。可是,她一见他,犹如见着那几世的故人,让他有些吃惊。她说的那些事情,有些他一点印象也没有,有些又与他的记忆有出入,便只当她信口胡言,莫不是受了他一箭,心脉受损,有些……错乱之症?
可这两月来,那古灵精怪的人,夜夜来书房扰他,他起先也是厌烦,可渐渐地,就有些噬骨扰心的痒意,见着她在他面前妖妖娆娆地晃,听她说些七万八拐的话,明明在外头威风八面,在他这里,却是处处陪着小心,哄他开心,那些讨好他的小心思,他看在眼里,暗自销魂。
前天夜里,她来得稍微迟来些,他竟坐立不安,想要开门出去寻她。后来,她一头撞进来,以为他是恼她,其实,他是恼自己——明明知她的那些传言,却一头溺了进去,不能自拔。
昨夜见着她与柳河洲在那回廊里,亲热无比,他心里轰然崩塌,突然间明白了,不管她是怎样的人,阴狠也好,骄纵也吧,他已然成瘾,乐意消受。后来在那桂宫春树下,一番缠绵,似乎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直觉得,那种魂销色授的感觉,熟悉无比。那娇柔妩媚的作派,惹得他火气,恨不得含嘴里一口吞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勾得他心疼,恨不得一辈子捧掌心里呵护了,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刚才听了徐太医的话,又将这些时日的事情,细细想了一回。去年在北辰池州城下,他曾在阵前突然晕到,昏迷了好几日才醒来。醒来就觉得,对好多事情的记忆,都有些模糊。难道她那些疯疯癫癫的话,莫不是都是真的?
这前思后想地一呆,就在营门口那木栏上,靠坐着,呆了半响。不知不觉,天上开始下起细雨。那绵绵细雨打在脸上,旁边值守的兵士亦大声提醒他,凤大将军,下雨了。凤玄墨才回过神来,恍然刚刚做完一场白日梦,赶紧叫人牵了马来,不顾那细雨缠身,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心急火燎地回府去。
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她对他的心思,成日都写在脸上,一副眼巴巴的可怜样,望着他的回应。如今,他不要她来求,他要好好地应了,她是他的妻,他要好好珍惜,万万不能辜负。
待一口气回了府,问门上的下人,果然还没有回来。又让门上小厮去问紫衣,公主究竟去了哪里。那小厮回来说,紫衣姐姐在厨下忙得不可开交,要给大将军准备生辰宴,没空回答大将军的问题。
凤玄墨听得哑然失笑,索性就站在那朱门屋檐下等。眼看着一场春日细雨,越下越大,又起了些凌乱冷风。他心中就开始有些焦急,这天不亮就去找徐太医,可此时早已过了晌午,也不知去了哪里?到底是去做什么要紧的事?
等她回来,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一番。想到这教训,又有些走神,训妻吗?又该是怎么一个训法,是叮嘱她以后不要这样不打招呼就到处乱跑,让他担心?还是见着她蹙眉撅嘴的娇俏模样,自己先就心软腿软,做了妻奴?兴许还有一个训法,今日他生辰,昨夜那样伤心闹腾,她都没有忘了要给他备生辰宴,他岂能辜负,且先好好地爱她,再求她爱他……
一番迷离神思,阴阳离合。先前冒雨骑马回来,衣裳浸湿,此刻又有冷雨飘在身上,却不得凉,只觉得脊痒燥热,心中沸腾。
等了有半个时辰,瞧着巷口处有一辆马车回来,待驶近了,看清楚确是府上的车,便眼巴巴地看着。可那马车到了阶下,青鸾从车中出来,径直往阶上跑,车夫也直直地驾了车,往后门去。
他赶紧问青鸾:
“公主呢?”
“公主没回来?”青鸾也是惊讶的语气,反问他。
风玄墨心中咯噔一下,听那侍女一脸愁容地说来:
“我随公主去木樨镇买桂花糕,回来时,在明德城门边,马车轱辘坏了,公主让我进城找人修车,她自己带了桂花糕先回来。等我进城找了人,修好了车,想着那明德城门,离这永兴四坊,步行至多也就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公主也早该走回府了,便直接回来了。”
风玄墨耐着性子听完,转身叫门上小厮递了把伞给他,二话不说,打开撑了,便一头扎进那冷雨中,寻人去了。
第四卷 画锦堂 第一百五十八章 细雨桂花糕
出了四坊巷口,过东市,往西入平康坊。穿过平康坊,就是朱雀大街,往南直走,便可达曦京正南的明德城门,这亦是要从明德城门回将军府的最近路线。她要走回来,就一定在这条路上,兴许是在哪家的屋檐下躲雨,跟青鸾错过了。
风玄墨心里想着,就在那沿途的大街小巷中,仔细地寻开来。从午时渐起的绵绵春雨,已经下了个多时辰,商户闭门,街上亦无人,雨丝风片中,遍寻不着那细条的身影,心中慌得难受,看着那么伶俐的人,怎么这般痴傻!他当她有什么要紧的事瞒着他去做,原来是去给他买桂花糕!他随口说一句桂花糕,她就非得往城外跑十里路,到木樨镇去买吗?
在她心里,他竟是这般珍贵?他还那样待她,黑着面,冷着心,还有那些伤人的语言……
步入平康坊,看着两侧鳞次栉比的房屋,那些高低错落的屋檐角落,最适宜躲雨吧。凤玄墨站在那坊间东口上,深深吐口气,正待挨着一路寻过去,突然间,撞进眼帘的情形,让他猛地顿住了脚步与身形,也屏住了心跳与呼吸。
正前方来了个细条小人儿,打了把伞,却形同没有打,通身湿透,只因将那把有些破烂的伞,挡住胸前,似乎是为了遮着胸前的一包东西,直直地朝他走来,走得急,又是被雨浇得低头缩脸,竟没有看见他。
他瞧得有些恼怒,不是气她没看见他,而是生气,哪有这样打伞的?整个人都淋在外面,独独将胸前的东西遮在伞下,东西还比人重要?
待她行至身前,他就一把扯开那把破伞,那小儿尚在惊魂娇呼中,他已经倾身将她抱住,连人带东西,抱得紧紧的,且还在不住地使力,嫌不够紧,仿佛,要将她嵌进骨子里,融入血肉里。也不知是伞边飘来的雨,还是心上疼出的泪,总觉得眼眶润润地,视线有些模糊。
“阿墨,轻点,别压碎了。”怀中小人儿却微微躬身挣扎,原来满脑子想的,还是捧在心上的桂花糕。
“真是傻。”他听得心也跟着碎,不觉就是一声浓浓地责怪。手上倒也松了劲,又抬起来,擦她脸、发间的雨水,擦了几下,觉得一手撑伞,一手擦拭,甚是不便。他想要更近些,索性垂了手,再度将她拦腰扣在身前,低头用唇来亲,从那湿漉桂香的发丝,到细密沾露的眉睫,再到那淡色冰润的樱唇,眼看就要溺在这紧密的雨幕里,一番沉沦痴缠。
那小人儿一阵皱眉咧嘴,左摇右摆的躲闪,像是在这雨地中,又浑身湿漉漉的,有些不适。
他赶紧作罢,转身并肩,圈了她在胸怀里,心头突然涌上一句话,又直直地吐了出来:
“我们回家……”是啊,他漂泊半生,如今,已然有家。不仅仅是一个情爱缠绵,并肩同行的伴,而是一个能够安身立命,生根发芽的家,不禁收紧怀抱,将头顶的伞亦全部给了她,两人紧紧依偎着,转身往永兴四坊尽头的大将军府去。
一边走,一边听那精怪的人叽里咕噜抱怨,也接些只言片语,与她共叙:
“大将军真是穷,一辆破马车,坏了车轱辘,也不敢扔,还要找人去修,害得我一路走回来,后来下起雨来,我怕这纸包淋湿了,就在平康坊东口,明月楼边的一处屋檐角下,躲了好半天,也没见一个人肯对我施以援手,后来终于遇见一个过路的书生,赠了一把破伞给我。”
“那书生……为什么赠伞给你?”那是什么样的书生,有没有欺负你?
“他见我可怜,就问我,小娘子欲往何处去,小生送你一程如何?我说,我是狐狸精变的,想去青丘冢,他就吓得将伞一扔,掉头跑了。”
“……”
“哈,骗你的,你也信?”
“以后公主说什么,我都信;之前说的,我也信……”
“……今日上午,徐太医去找你了?”
“找了,也说清楚了。只是,他好像很怕你?”
“你想问,我是如何逼他就范的吧?这还不容易,每个曦宫里的人,都有秘密,那些日日出入内宫的太医们,更是有很多秘密,我随便知晓一个,就可以把他们支得团团转。”
“公主真是……高明。”
“知道就好……阿墨,你明明打了伞,为什么还淋得这么湿?”
“我先前骑马回来时,淋了雨。”
“那你为什么不先换了干衣服,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