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他动作,那人自己话头一转,勉强摁住了他的绮念,却又像在熊熊燃烧的干柴上浇了一滴水——除了冒丝烟气,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不过,我来之前,特意牛乳沐浴,中衣染香,还让紫衣替我好生画了妆容。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那幽幽话意,再次迂回一转,转得他脑中晕乎,心中胀满,再借着油灯仔细一看,果然是云鬓染霞,玉颊生晕,朱唇欲滴,比平日里添了几分艳色,如个画中美人,似真似幻,摄人心魄。
“漂亮……”他顺着她的问话,深深浓浓地答到,却无再多的花言巧语。每逢此时,他总是言拙。
“你再闻闻,是不是很香?”竟然伸了秀长臻首,递近了要他闻。
“香……”他脑中断弦,本能地深深嗅了下去,从发丝,脸颊,耳后,领口,一路沉沦,淡淡体香,浓浓入鼻,浸得他五腹六脏都在颤。
“去年的除夕夜,在木樨镇马场,你趁我喝得醉醺醺的,就偷着亲我,我被捂得喘不过气了,就在你唇上咬了一口。第二日,你欺我记不得,骗我说唇上的结痂,是被野猫咬的。你此刻想不想,再被野猫咬一口啊?”那暖暖香香的白玉手指,终于摸上他唇角,一边在他丰唇上流连,一边新账旧账一起算。
“想……”他已经是被撩得没了魂,喉结滚动,重重吞气,又猛地点头,心里直道,还在问他想不想,他简直是想得要命,命根子都在想。
“呵呵,可惜啊,犒劳大将军嘛,本来可以有的,可是,你让我等了这么久,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要回去了。”那突然变卦的小人儿,伶牙俐齿,话锋急转,一边说着,一边抬手,使力将他往后一推,眼看就要滑下台子来,一走了之。
他心中一堆干柴烧得噼里啪啦,浑身上下已经燃成烈火,那舍得她就这样溜之大吉?一个眼疾手快,将那滑下一半的小鱼儿堵在身前,双手掐腰,将她提了,重新搁回台子上。
这回,他也学精了,也不等她如何磨叽,一个倾身便凑上来,将她一把抱住,急急地求她:
“公主……好歹让我亲一口……”好歹,让他尝一口甘泉,以慰干渴之苦。
“就一口?”那小人儿见被拦住了去路,又被制在怀里,便转着晶莹眼珠,软下劲来,娇笑着问他。
“就一口。”他妥协地哀求。一边虚搂着那窈窕腰背,防着她往台下滑,一边就要低头递唇,馋慌了猛吃一口。
哪知那伶俐之人,妖精似的,突然一个仰身曲腿,整个身子缩回到沙盘上,再一个扬腿翻身,就在那作战地形图上,手脚并用,朝帐门方向开始爬起来。一边飞快地爬,一边飞快地说:
“我母后说,男儿猴急时说的话,都是作不得数的。”
说完,又撒下一串银铃般的娇笑,那个制作精细的沙盘布局……算是被她彻底毁了。
凤玄墨一个心痛闭眼,决定先不去想,明日该如何解释这沙盘的问题。再次睁眼,便定睛观察,看她要往何处下来,她爬得再快,哪有他截得快。只要从她下来的地方,堵截了再捉住就是。
他这下明白了,这娇娇小人儿是在故意逗他,是在恼他不踩窍,让她等久了。那么,迟到的总比不来的好,只要将她拿住捉稳了……一切都好说。
这出追逐大戏正上演到紧要关头,帐门边突然响起一个高扬的稚嫩童声,让这个抽风的画面嘎然静止:
“母亲,时候不早,别玩了,该回去睡觉了。”
是托雷小大王,小小的身子,笔直地站在帐门口,滴溜圆的双眼直盯着这荒唐画面,却又一脸非礼勿视,什么都没有看见的镇定与沉着。
第三卷 定江山 第一百二十一章 等着我回来
果然,如凤玄墨所料,翻了年,正月过半,春日未见踪影,积雪未见消融,北辰军营里,便开始有些异动。
斥侯队的消息报告,那对面大营里,粮草已经告急,却不见后方补给。每日烧火的锅灶在递减,伤兵残将已经开始向北转移,且步兵队伍,也在分批陆续撤退。
北辰军中,斗志涣散,归心似箭,西凌铁骑与曦军,却是人心振奋,一片昂扬。只是,对这接下来的行动与战术,产生了分歧。
西凌人觉得,这欺到家门口的恶徒,如今见没讨到好处,想要转身逃走,岂容他全身而退?且在前面一个多月的守卫战里,他们的骑兵,没有太多的用武之地。此刻,便有些手痒心痒,摩拳擦掌,势必乘胜追击,让北辰人一路溃逃出草原,才能让他们深深记得,草原人不好惹。
曦军却认为,兵法有云,穷寇莫追。十万曦军,步兵占大半,雪地里长途跋涉,行军困难,补给不便,稍有不慎,便是进退两难的境地。况且这长河冰封,眼看就要结束,万一西凌与曦朝的关系有个什么变化——听说皇帝陛下不是还没有明确表态么?那么,冒险追击北辰人,赔本帮别人赚吆喝,或者说驻扎在别人的王庭边上不挪窝,算几个意思?所以,对于十万曦军而言,最保险最安全的策略,不是北上追击,而是退回南岸,保持与西凌王庭一定的距离,保持与曦朝的紧密联系。
所以,就这个追还是不追的问题,大家一连争议了好几回合,才得出协商结果:西凌铁骑为追击主力,五万骑兵出击;曦军为辅,八千鸾卫营出身的最精锐骑兵参与作战,由曦朝的征西大将军亲自率领。
夜云熙知道后,心中起了一串的小九九。如今西凌王庭的铁骑,总共就剩了七万,却要派五万出去,是不是有些冒险?而那八千曦朝骑兵,又是她的心血浇灌,最重要的,那领军的人,是她的心肝肉儿,就更是心疼加肉疼。
倒是后来赫连长老一番话,勉强打消了她的疑虑。那长着一双精亮小眼睛的老人家,是这样说的,草原的马儿,都是要溜得好,才长得壮,草原的汉子,也是要锤炼得好,血气才能茁壮,一味地藏着掖着,反到不见得是好事。至于曦朝的那支骑兵,人数虽少,反而灵活精悍,连西凌铁骑都跑不过打不赢的兵,她还怕什么?
加之她为了表示对西凌各部族头领的信任,本就对具体的军事行动不怎么干涉,索性作了甩手掌柜,只要他们说得有理,都听之任之信之。自己乐得在内廷王帐里,与小大王作伴。
正月二十二夜,北辰大营撤了最后的防线与骑兵兵力,连夜后撤。次日凌晨,五万铁骑与八千鸾卫骑兵,整装待发,准备给北辰人最后的痛击。
夜云熙半夜从梦中惊醒,翻身起来,就叫紫衣穿衣打理,然后一路跟着,往北面边线上纵马而来,却还是来迟了点,扑了个空。撤退的,一夜之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追击的,也已经出发,跑得无影无踪。
站在那山坡高处,借着天晓微光,看着对面大营一片狼藉,茫茫草原一片空荡,一阵垂头丧气,双腿一软坐在雪地上,暗骂那人恨心,打起仗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去看看她,也不等她来看看他……
一转头,却见着一骑飞奔上坡来,于她身边不远停住,那马上儿郎矫健翻身跳下马来,带着一股子清晨的锐气,大步朝她走来,她定睛一看,不是那个她正在心中嗔怪暗骂的正主,还能是谁?
她终于咂到一口惊喜的滋味,雀跃而起,扑过去,双手搂后颈,就挂在那人身上,嘤嘤呜呜,扭扭捏捏,乱钻乱蹭一气,如一只欢脱的林中小鹿子。
心里欢腾,最上却硬气,恹恹地问他:
“你怎么,还没有走?”不是已经开拔了吗?
“我在等公主。”凤玄墨将她的双手从后颈上拉了下来,觉得有些冰凉,便举到唇边一阵温暖,再固定在胸前,不要她乱动,又耐心与她解释:
“昨日派去内廷的人回来说,公主听了出征的消息,没有什么反应。我就不知,今晨公主会不会来。又想着,万一来了,见不着我,会生气的,所以,就让他们先走,反正,要赶上去,也就一两个时辰的功夫。”
昨夜是有兵士来内廷报讯,说北辰人将多余的辎重物什都弃得差不多了,已经开始全线撤退,骑兵准备今日凌晨开拔,北上追击。她心中对此事,本就有些阴沉,又觉得风玄墨越来越会摆谱了,眼看要出战,都不亲自来看看她,派个人来稍句话就了事,便对那个前来禀讯的亲兵也没什么好脸色,三言两语打发他回去了。
心里暗自发狠,除夕过后,二十几日,她就愣是没见过那木头。战事再紧,军务在忙,抽个空隙跑个十几里的路,到内廷王帐来看一眼她,也不是难事——既然他不来看她,她亦要矜持些,不能总是赶着送上门去,还自讨没趣。
等到了夜里,却做了一个怪梦,梦见她在一边雪地红梅里,到处找他,却寻不到踪迹,找得急了,才发现那些红梅,原来是满地血迹,涌动汇流着,要将她淹没。
她于那汇流成海的鲜血中惊醒,便也顾不得谁先看谁的矜持了,一路冲过来。
本是想将这个怪梦与他细说,叮嘱他千万小心,此刻见着他一副精神勃发,却又痴痴宠她的样子,又觉得,这出征之前,讲这些好像不太吉利。俗话说,噩梦不可言,遂强压了心中不安,转了话题:
“这么多天,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她略偏了头,看着晨光中的清俊儿郎。既然临出战了,都还在盼着她来,早先为何不去内廷看她?
“那温香暖帐里,我怕见了公主,忍不住……”清晨山岗上,整装待发的大将军,说的却是夜里销魂的话,再配上一副一本正经而又痛苦不堪的神情,着实……迷死人不偿命。
夜云熙就被逗得咯咯笑起来,撅起小嘴,明知故问:
“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向公主讨那份犒赏。”除夕夜里,她掉足了他的胃口,却又一走了之,着实也是害死人不偿命。
“那你早些回来,打了胜仗的大将军,有重赏。”夜云熙笑得更欢,除夕之夜,中军帐中,是她的得意之作,还有那个托雷小大王也太给力,未经商量,居然也能与她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是上天送给她的小宝贝。
“那公主这次可要事先想好,要怎样犒赏我?”那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皱眉凝目,欲讨些口头承诺。
“那你想要什么犒赏?”她爽快极了,决定予取予与。
“曦京贵女……偷会情郎。”凤玄墨转头瞥了一眼远处专心看风景的紫衣丫头,才侧头过来,在那玲珑耳根处,低低地笑说。
晨光渐晓,晨辉中那个精神矍铄却是一脸暧昧的清俊儿郎,如同天边的绚烂朝阳,耀得她一阵心神荡漾,心中的阴霾也渐渐消退,仿佛时下不是肃杀的出战在即,眼前也不是苍凉的草原山岗,而是和暖春日繁华曦京,燃花卧柳处,贵女会情郎。
不由得跟着,心里一片任性放荡,脑中满是绮思艳想,对那什么曦京贵女偷会情郎的伎俩,表示不屑地轻哼一声,嘴边的话也开始跑马:
“呵,那有什么好稀奇的,彼时曦宫的教习嬷嬷,怕我们这些跋扈女儿,出嫁后遭夫君厌恶嫌弃,便费尽心思,教些取悦男子的法子,算一算,那些法子每种不重样,加起来有一百零八种……你只要完好无损地归来,那些法子,随你挑。”
她这海口一夸,那人眼中神光绚烂,嘴角咧开来,半响收不回来,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只得偏头开去,强忍了笑,留一双深漩梨涡在颊边,试着问到:
“那一百零八种法子,可以每样都来一遍吗?”
“你……贪得无厌!”夜云熙看着那一副讨打欠揍的风流模样,挣开被捉住的双手,作势往他胸上捶打,如雷拳头落在铁甲寒衣上,却又化作点点细雨。
那人就顺势拦腰搂背,将她抱了,垂头搁她肩上,两人贴着一团,说不出的温存缠绵。
情到最浓处,却是分离时。
“公主,我要走了……”终于,凤玄墨抬起头来,略略仰了身躯,仔细地看着她,不舍说到。
她突然抬手去捂住他的嘴,唾弃一口:“呸!……曦朝民间有忌讳,男子离家出门,不能说走,要说我出门了,我办事去了,我赴宴去了,我上朝去了,诸如此类,总之,要说具体的事情,不能……”她还想继续解释这个“走”字的忌讳,突然又反应过来,这不是乌鸦嘴吗?赶紧将话吞了。
“嗯,我要出门了。”那人乖巧,看穿她的忧思,明白她的心意,依旧笑容满面,与她委婉轻语,无形中驱散她心中的阴影。
只是,光说要走,却不见脚下动作,仍然掐着她的小腰,唇角微挂,深眸幽闪,满是期待。
他还在等什么?一瞬迷糊,马上便心领神会,敢情这成精的木头,终究还是想讨些什么好,却不强来,偏要她送上去,贪那口有人投怀送抱的滋味吧。
遂踮了脚尖,在他宽阔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回到地面,再去看他,眉头都皱了,嘴角还挂得更高,一副不太满意的表情。她复又在那悬胆鼻尖上,轻轻触了一下。
再看,仍旧是一副别人欠他几辈子债的矫情。她就索性朱唇一递,往那棱角丰唇上一点,温暖浓烈的触感,触得她如坠云端,赶紧要抽身开来,却被那人猛地揽住后脑,重重压住,瓷实地亲上来。
她双眼瞪圆,看着天上的苍鹰在云彩边盘旋,脑中亦有一个念头在盘旋,不知道一边看风景的紫衣,有没有赶紧挖个地洞藏起来。突然一只大掌抬起来,将她双眼盖了,眼前一片黑,又是一阵昏天黑地的销魂滋味。
“等我。”待得那人亲够了,才放开她,看着她后退两步,转身大步跑过去,直接翻身上马,驰骋而去,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茫茫雪原上。
低低沉沉的两个字,染着不知是未饱还是餍足的笑意,如那草原上的苍鹰,此后日日,在她脑中盘旋。
第三卷 定江山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云胡久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