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有劳你了,谢谢。”余恩泽恢复沉静的神情,语气却很低沉。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可以按墙上的铃叫我。”
“好的,有需要我会叫你。”
目送着护士离开后,余恩泽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他一掌打翻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杯滚烫的中药。
杯子刹那破碎,深褐色的药汁四下飞溅,有几滴还溅到了他裹着厚厚纱布的膝盖伤口处,一股灼烧般的疼痛猛烈袭来。
立夏送走了苏建国和其他人,她收拾好情绪回到病房,推开门时一眼便瞧见了满地的玻璃碎渣和溅的到处都是的药汁,立夏握着门把手的手指不禁一紧,心一阵抽痛。
她能猜到是余恩泽砸碎的,但她强忍住内心的痛楚对着面无表情的余恩泽微微一笑,“恩泽,你先耐心等一下,我收拾好这里就立刻再去让护士给你重新熬一杯中药喝。”
说着,立夏拿起垃圾桶弯下腰去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食指不小心被玻璃碎片扎出了血,她没有出声,只是赶紧放在口中吸了吸上面腥咸的液体后又继续找来拖把将地面打扫干净。
病床上的余恩泽望着明明心里极其难受却偏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立夏,他愈发痛恨自己的无能,也愈发不忍立夏为他委曲求全。
一个小时后,立夏端来了为余恩泽重新熬好的中药,她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语气柔和地对余恩泽说道:“恩泽,把这中药喝了吧,喝了这药有利于你的伤口愈合。”
余恩泽沉默着,他盯了那杯中药数秒,随之只听“哗啦”一声,他粗鲁地将中药掀翻在地。
“立夏,我好不了的,我已经没有双腿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余恩泽颓丧地注视着镇定地站在他面前的立夏。
“恩泽,你不要这样,”立夏一把将余恩泽拥入怀中,她紧紧地抱着他,“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我们在一起,生活就充满希望。”
余恩泽猛力推开了立夏,“立夏,不要给我灌鸡汤了,没用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情况。”他冷冷地望向她,“我们不能在一起,请你离开我!”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能没有你
立夏理解余恩泽此时凄凉的心境,他只是不忍她日后为了残废的他任劳任怨,所以才希望她离开他,去找寻更适合自己的幸福。
听到余恩泽这番冷情的话,立夏的心又怎会不难过,可在余恩泽的面前,她不能表现出悲伤,因为他比她要痛苦得多,她是他的阳光,她必须拼尽全力将他带离黑暗。
立夏冲过去紧紧搂住余恩泽,语气坚定,“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放手啊!”余恩泽奋力扯开立夏圈住他肩膀的双臂,凤眸凌厉,泛着寒光。
他猛地掀开被子,露出那双他不忍直视只剩半截的双腿,他朝立夏吼起来,“你看看我现在这个鬼样子,你争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余恩泽了,我是个废人,废人!你和一个废人在一起做什么?你不嫌丢脸,我自己还嫌自己丢脸啊!”
“余恩泽,我不许你这样说你自己!”立夏用力钳住余恩泽的肩膀,明眸含泪却严肃得可怕,她牢牢锁住余恩泽,“你不是废人,你是我的爱人,是我们的儿子安宝的父亲!没有人会嫌弃你,是你自己在嫌弃你自己,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余恩泽甩开立夏的双手,大掌一把握住立夏的下颌,“我只知道苏立夏的爱人以及安宝的父亲应该是完整无缺的,是无所不能的,不是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废人!我不配做你的爱人,不配做安宝的父亲,我不配!”
“恩泽,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贬低自己?”滚烫的眼泪滑落脸颊,滴在余恩泽冰凉的手指上,仿佛一直灼烧到他的心,立夏心疼地望着面前一脸颓然的余恩泽,“哪来那么多配不配的问题?我和安宝觉得你好就行了。 .
只有你、我还有安宝,我们三个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是我们三个一起生活。你何必要在乎别人那么多眼光?生活得幸福与否取决于你和我,我们又不是和别人共度一生。别人懂什么?别人只是看戏。”
立夏颤抖着双手轻轻抚上余恩泽俊朗而憔悴的脸颊,“恩泽,我和安宝不能离开你,我们也不能没有你。我们是一个家庭,难道你忍心看着安宝在缺失父爱的单亲家庭里长大吗?”
余恩泽的心愈发痛起来,是啊,立夏说的没有错,如果他让立夏和安宝离开他,安宝注定要在没有父爱的残缺家庭里长大,这对安宝是多么残忍,他自己又显得多么自私。
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怎能照顾得了安宝?
他再也无法陪安宝一起踢足球,父子俩在灿烂的阳光下,碧绿无垠的草坪上尽情奔跑,挥汗如雨。
他再也无法开车载着安宝去他想去的地方旅行,同安宝体验惊险刺激的极速漂流,吃遍当地经典特色美食。
他再也无法抱起安宝在半空中旋转,让安宝感觉自己像是飞了起来而在他面前咯咯地开怀大笑。
因为他如今的残缺,他再也无法成为安宝依赖的大树和大山,他已给不了安宝最好的呵护和疼爱,他只会给安宝带来无尽的嘲笑与挖苦,让安宝幼小的心灵蒙上浓重的自卑阴影。
而对于立夏,他已经亏欠她太多。
这么多年,她为了他能够寻到更好的另一半,毅然决然选择退出他的世界,却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和阴险毒辣的陈默然生活在一起,又独自一人默默将他们的孩子抚养长大。
她吃了太多苦,他不要她再为了他成为整天照顾他吃喝拉撒的用人,她是如此完美的人,能陪伴在她身边的自然是要同她一样完美的人,并且关心她,爱护她,疼惜她,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成为她的累赘。
“我会为你物色好一个真正配的上你的人做你未来的爱人,并成为安宝信任的父亲。”余恩泽突然面色冷静,他的语气沉稳到异常,“你和安宝或许不会介意这样的我,但是我介意,我不允许你们活在外人异样的眼光中,这不是你们应该承受的。”
立夏疯狂摇着头,“我不要,恩泽,我不会答应你的!我和安宝说什么也要和你在一起,你休想让我们离开你!”
“我会让你们离开我这个废人的,这事由不得你。”余恩泽波澜不惊,声音平淡到不夹杂一丝情感。
“恩泽,你不是废人,你根本就不是!”立夏强迫余恩泽看着自己,她郑重其事地鼓励他,“你的腿可以按上假肢的,只要你拿出点意志力来,多加练习,你一样可以像往常一样健步如飞。
只需要你的一点点意志力,一点点意志力就可以了!你听我的,不要自暴自弃,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立夏,我拜托你,请你不要再白费力气地劝说我了,可以吗?”余恩泽已显得不耐烦,“就算我安装上假肢又怎样,那毕竟也只是个假肢,我不照样是残疾人?离开我吧,我坚决不会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在对我使激将法,我才不会上你的当!”立夏自知再继续和余恩泽辩驳下去只会令余恩泽的心情更加烦躁,她转而替他掖好被子,冲他温柔一笑,“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药。”
余恩泽攥住立夏的手,立夏明显感到一股吃痛,余恩泽力道更大了些,将她的小手彻底包裹到他的大掌心,“苏立夏,你会为你的决定感到后悔的!”
立夏果断迎上他的视线,底气十足,“为你,我永不后悔!”
余恩泽怔怔地盯着立夏,一时间,他竟无言以对。身体里有轻柔的暖流在涌动,可为何他的心还是隐隐作痛?
立夏一遍又一遍地为余恩泽端来熬好的中药,余恩泽就一遍又一遍地照旧将其打翻在地。立夏不言不语,只是苦涩地笑笑,然后弯下腰反复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她捡拾的又何止是表面看到的那碎落一地的玻璃残片,其实还是余恩泽破碎的心。是以,她不能同他怄气,她只有包容他,理解他,尽全力去缝补他碎得七零八落的心,他才会重新鼓起勇气面对眼前阴云密布的晦暗生活。
余恩泽躺在病床上背对着立夏,每当立夏忍气吞声躬下身子去捡拾地上被他打碎的玻璃碎片时,他的心就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寸一寸割着那般疼,他疼立夏为他而甘愿受委屈的不值,他恨自己为让立夏离开他而故意刁难她的任性。
终于,当立夏第十趟为余恩泽端来熬好的中药时,她将被玻璃碎渣扎破的缠着层层纱布的十指伸给余恩泽看,“恩泽,如果你忍心看着我的手被玻璃碎片扎得血肉模糊,你就继续将中药打翻在地好了,反正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余恩泽望着立夏因他而受伤的十指,心似乎正在滴着血,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抓皱了身下的床单,他没有回应,冷漠地撇过头不去看向立夏。
“药我给你放在桌子上了,喝不喝随你便!”立夏虽是满不在乎的言辞,却透出命令的气势,“你想让我的手以后不能拿起画笔设计珠宝,你就继续摔碎它!
你总说你的腿已经废了,那我是否也可以说,假如我的手也废了,我们是不是就一样了,都是不完整的?这样我更不能离开你,因为两个不完整的人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完整。”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余恩泽仍然背对着立夏,冷冷地说道。
立夏低头咬唇,心针扎似的疼起来,她对着背朝她的余恩泽假装无所谓的状态,“好,我出去。你不见我可以,但这药没伤着你,你乖乖把药给我喝了。”说完,她迈着急促的步伐走出了病房,并轻轻为他关上了门。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立夏一路狂奔,任凭自己淹没凶猛的大雨中。冰雨如刀,似在无情地斜割着她瘦弱的身躯。她拼命奔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自己要奔向何处,雨水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前方的路。
脚下一块石头绊住了她,她轰然倒地,趴在汇成河流的寒凉雨水中嚎啕大哭,恨不得将满心的抑郁悉数宣泄而出。拳头反反复复狠狠砸在坚冷的地面上,水花四溅,猛烈浇在她泪湿的脸上,仿若一次次扇上去的响亮耳光。
“苏立夏,你就这点本事吗?你为什么要哭?能不能争点气!”立夏痛恨自己轻易就流下眼泪,暗自责备着自己,“恩泽仅仅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吓到你了么?你就这个样子,以后如何照顾他,又如何带他走出黑暗?”
“苏立夏,不要哭,你不能哭,哭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不许哭,听到没有!”立夏越是逼迫自己不许哭,就越是泪流不止,情绪全线崩溃。
何时,立夏的头顶响起清脆的落雨声,有谁悄悄为她撑起了一把伞,“立夏,别哭了,起来吧,生活还要继续。”耳边是熟悉的低醇嗓音,那人小心翼翼扶起了她。
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我离开你
“跃凡,怎么是你?”泪眼朦胧的立夏抬起头,迅速擦干脸上混着雨水的泪水,神情困惑而迷茫。 .
“立夏,发生这么多事,难为你了。”陆跃凡并没有回答立夏的问题,只是心疼地望着她缠着纱布的十指。
“我没事,”立夏的面容很快恢复了正常,考虑到陆跃凡如今和小哇的关系,她有所戒备,“你赶紧回康复室照顾小哇吧,不要让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引发一些不必要的误会。”说完,立夏欲拔腿离去。
“立夏!”陆跃凡果断拉住立夏的手,向前拦住她,只见他目光温柔,“其实是小哇让我过来看你的,她担心你压抑着难过,无人诉说内心的苦闷。你知道,小哇现在也在养伤,行动不是很方便,所以她就让我代她来安慰安慰你。”
立夏感动小哇的体贴与细心,她严肃地注视着陆跃凡,言语认真,“跃凡,小哇和我情同姐妹,她很喜欢你,我希望你一定好好对她。”
“我一定会的。”陆跃凡目光坚定,此刻的他似是有万千感慨,然而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握紧立夏的手,“立夏,如今我已经找到真正适合我的另一半,谢谢你让我认识了小哇这么好的女孩子。”
眸中隐约有晶莹在闪烁,陆跃凡的神色突然有些复杂,“虽然我们没能在一起,但是我仍然希望并祝福你和恩泽能步入婚姻的殿堂。
我知道你是个不轻易回头,并且认定了目标就坚决不会放弃的人,所以,为了你的幸福,你一定咬牙坚持住,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过去。我和小哇永远支持你。”
立夏糟糕的心情仿佛慢慢得到了缓解,原来,无论她处于怎样的境地,她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她有爱她的家人,还有关心她的知心朋友,她并不孤独。
“谢谢你,跃凡。”事到如今,她能对陆跃凡说的也只剩一句发自真心的感谢。
立夏深呼吸,然后做出轻松开朗状我,她朝陆跃凡微微一笑,“跃凡,我的心情好多了。我希望你和小哇不要再担心我,我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也会照顾好恩泽。
你回去吧,回去好好陪陪小哇,这段时间她跟着我确实吃了不少苦,我对她其实挺愧疚的。”
“立夏,大家日后都是一家人了,自家人本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必说这样见外的话。”陆跃凡目色柔和。
薄薄的雾气模糊了陆跃凡眸中隐藏的种种情感,他望着立夏,语气低沉和缓,“立夏,有人说,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如果最后不能在一起,最好的方式就是相忘于江湖。坦白说,忘记你这件事,我根本就做不到。我可以不再爱你,但是我无法忘记你。”
陆跃凡伸出手轻轻抚上立夏冰凉的脸颊,唇边勾起一抹苦涩却满含欣慰的笑意,“你我之间虽然没有了爱情,但是还有友情和亲情。三种宝贵的情感你保留了最长久的两种给我,这对我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恩宠。
如果没有你,或许我不会遇到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小哇,而小哇是那个爱情、友情和亲情全部都愿意给我的人,我对她亦是如此。
现在的我很欣慰,很开心,也很幸福。这一切都是你为我们带来的,谢谢你,立夏。真的谢谢你!”
立夏云淡风轻地笑着,然后她上前一步,给了陆跃凡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将头埋在陆跃凡宽阔的肩头,“跃凡,不要谢我,一切都是天意。看到你和小哇成为陪伴彼此度过余生的爱人,我真心为你们感到高兴。
就像你说的,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家人是永远也分不开的关系。 .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过得幸福。”
“立夏,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陆跃凡抱紧了立夏,一滴滚烫的眼泪竟悄然滑落脸颊。
“什么问题?”立夏没有回避,仍然依偎在陆跃凡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