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5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两个月」,世事会变迁的如此快。
我还是成亲了,但婚礼很简陋,形式上草率地办一办,来参加的人也很少,和当初姊姊的婚礼相比,华丽程度几乎一半都不到。
现在,季暔和我成亲已有两年多了,但我们不住在季府,也回不去骆府了。
在姐和我出嫁那一年年底,有个叫做安禄山的节度使起了叛乱,大乱国内,举兵攻入长安,肆行杀掠,一瞬间,百姓的生活一天比一天要颠沛流离,即使是有钱人家也无法躲过这变局,我们几乎是什幺也没了。
季暔原该是克绍箕裘的,毕竟他是季府唯一的男孩子,但如今,朝中宦官乱政,地方藩镇割据,他们季府在朝廷里的凭仗倒了,民生又穷困潦倒,生意自是做不下去了。
曾经,那不可一世的季府,失了根结,措手不及,已经撑不下去,倒了。
我们骆府也没好到那哪里去,年迈的爹被徵招入兵,少了支柱,奴僕们走的走、散的散,娘在那一年就病深去世了,而大娘,则被姐接入蔺府。
过去立足于长安的三大势力,大约就只剩下蔺府屹立不摇了。
我和季暔搬迁到南方长江一带,暂时定居了下来。
季暔会算帐,现在待在这附近唯一的一家茶馆担任伙计,我则靠着替一些东南的大户人家浣衣,赚些微薄的薪支。
「季暔,今天的午饭有加菜了!」一日正午,季暔回家用膳,我神秘兮兮地掉到他身后,露出了个狡黠的笑容,把手中的鸡腿摆到了他的盘中。
那只鸡腿可是我浣了好多天的衣才换来的呢,不过这可不能告诉季暔,否则他又要皱眉了。
季暔一笑,用手把鸡腿肉撕成一片又一片,放入我盘中,自己留着一根没什幺肉的骨头,道:「一起吃。」
我立刻哇哇大叫,指着他盘中光秃秃的鸡腿棒。
肉都分给我了,他还吃什幺啊!
我用筷子夹了一块肉,送到他嘴边,道:「季暔,你不吃就是看不起我!」
「我这里还有很多呢。」
「狡辩!」我立刻搥了他一下,把那肉更靠近他。
他只得笑着吃下,而我则趁着他不注意时,把咱俩的盘子给调换了。
「喂,你怎幺──」
「我就喜欢吃鸡骨头!」我一脸得逞的模样,啃起了那骨头,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他无奈笑笑,明白了我的心意,直得接受我留给他的肉,还不忘再夹一块到我盘中,「可不能伤了季家的子嗣。」
「贫嘴!」我笑着瞪了他一眼,晓得他是在逗我的,战乱时分,谁还有空行房呢!
见他妥协,我也欣然吃下那块肉了。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我知道,他是把所有好的都留给我了,但他从不用怨一句,他总是那幺温柔,那幺好。
但他捨得,我却捨不得。
「季暔?」
他抬眸,看向我。
「你是真的开心幺?」我问,指的是这世态。
为什幺面对这样凌乱的天下,他还能笑得如此温煦?
为什幺面对衣食的不满足,他还能从容面对?
他本就是淡定之人,但我又在慌什幺?
「若娘子肯唤我一声夫君,我就会更开心了。」他又装作不懂我的话,和我开玩笑。
每当我愁下眉头,他便会如此,看似漫不经心,背地里又是如此窝心。
他说,我笑起来,是人间最美里的一幅画
娇柔妩媚,却又灵气逼人。
这一次,我没有再瞪他或反驳他了,而是紧紧地盯着他,吃饭的模样。
想好好地镌刻入记忆里。
我们的日子,看似平淡安恬,暗里却是波涛汹涌。
有多少个月,没有吃到肉了?
有多少个月,没有换新衣了?
有多少个月,没有真正饱餐一顿了?
衣带渐宽,我早已记不清了。
季暔吃饱后,擦了擦嘴角,起身又要上工去了。
他走了,我却还呆坐在饭桌前,没有起身收拾碗筷。
望着门口他离去的那个方向。
心里,突然酸酸的。
突然很想哭泣......
他应该知道了吧,街上的人都在传的!
西北的吐蕃趁着咱们大唐内乱,已经开始东侵了。
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国家又要开始徵兵了。
刚才他是用什幺样的心情和我吃饭的?
思至此,我的眼睛有些酸酸的。
季暔,我们相处的日子,还剩多少?
我真的好怕好怕,你在下一瞬就要离我而去了。
百姓怨,怨的不是这日子难过,而是每日该提心吊胆,身旁的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因为我们都知道,在战里,所谓的「等待」,其实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 * * * *
那一年日子匆匆,大唐正值安史之乱,吐蕃又攻入了长安,国家召集所有成年男子,举兵动员。
那日下午季暔出去后,徵召令就立刻送来了。
晚上,我静静地将命令交给了他。
我没有流泪,因为我知道,哭了,就代表心中认定,他是回不来的。
他一语不发地接过,似乎早在预料之内。
良久,一阵静默里,他突然说话了:「不用等──」
「我会等你的!」我大声吼道,打断他的话。
「所以,你给我平平安安地回来,听见了没有!」
「季暔,你听见了没有!」
季暔垂下了眼帘,没有回答我。
现在,他连承诺也给不起了吗......
眼眶,有一点儿热热的。
好似有什幺就要夺眶而出,但我忍下了。
又,轻轻地,我环上了他宽阔的肩,那个曾带给我无数安全感的肩,柔了下来。
「你曾说过,这世上,有一种爱情,叫做等待。」
「这一次,让我等你,好吗?」
三年,你等了,这一次,换我了,好吗?
夜晚的风,有一点凉,吹在我心头。
寂寥月色,有一点冷,撒在我心上。
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时间停止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启口,有些犹豫地,缓缓点下了头,「恩。」
我惊喜地看着他,然后紧紧地拥住了他。
这一次,我让泪流下,沾湿了他的衣襟,脸上却是笑着的。
「那,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在另一个地方担心,好吗?」
「恩!好!我一定会的!」兴奋过头,喜和忧都达了至极,我不停地抽着气,开心地笑着。
季暔轻轻地拍的我的背,另一只手也揽上我,我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夫君。」
他诧异地看着我。
「我等你回来,让我亲口告诉你一件事。」
那就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