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到了终点才发现站错跑道(2)
观景台人满为患,我们后退到忠烈祠前头,他扶着我上石虎旁,我抱膝,Wayne自己手一撑也上来,第一句话就是:「UUR是什幺?」
「你不会讲台语?就是小屑屑小渣渣的意思。」
他顿了一会儿消化,才回:「……说自己是渣渣,到底是有多自卑啊妳。」
「那叫自嘲的幽默,你懂不懂啊?」
Wayne失笑,轻拍我的头,「好,知道了。」
这动作是把我当小孩了吧……罢了,对Wayne来说,我本来就是小孩。不用说别的,光是智力我就差他五年份。
「李易清来拜託我劝宋準去美国。」我想想这话有点误导,于是又补充:「研习,两个月就会回来的那种。」
「宋準不去?」
「嗯。」
「因为妳?」
「不是。」
然后他便不再问了,反而是说起完全无关的话:「……我没想到真的是这个李易清。」
「哈?」
「嗯,见过几次,打过招呼的关係。」
「你认识她?」
我傻了,不过想想也是,李易清是那种上台领奖跟吃饭一样平常的存在,出名程度跟宋準不相上下。在同一个城市又在同一个年龄层,认识也不奇怪。
「她是Sunny的妹妹。」
「是喔。」我嗯了一声,其实想不起来Sunny是谁,大约过了三分钟我才慢半拍的惊讶:「是你那个朋友?什幺易阳的?李易阳?」
开玩笑吧,那位Sunny跟李易清的相像程度如果用量表分数来算的话完全会拿到负值,简直比我跟宋準还不像兄妹……
「于易阳。」
「可是姓……」
「他们父母两家都是单传。」
点点头表示了解,却不太知道要接什幺话,毕竟两个人我都不熟,连八卦的兴致都没有。
没多久我妈打电话来催我回家,Wayne载着我沿着原路回去,只是车速比来时慢了很多。
「快点啦!快!我妈一直打电话!」
「骑快危险。」
「你好意思!来的时候你骑得跟四轮的差不多快!」
「我那是想让妳害怕,妳就没空哭了。」
「……」
回家的时候宋準房间还亮着灯,我扣门两声,逕自进去。宋準放下笔,转头,带着黑框眼镜,整一个斯文败类样:「我好像还没说可以进来喔?」
「少骗我,我不管有没有等你都不会说。」
「那就是不能进来的意思。」
「机车。」我啧了一声,跳上他的床盘腿:「你干嘛不跟李易清说?」
他皱眉,「她去找妳了?」
「嗯,傍晚的时候。」我看他的表情複杂,又说:「放心啦,我没有跟她说奇怪的话,或是叫她滚开什幺的,真的没有,我模範宝宝。」
「我知道。」
他拿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叹了很长的气。
「所以呢,你真的不去?美帝耶?Big Apple耶?」
「Big Apple是纽约,研习地点在西雅图。」
其实我不知道西雅图跟纽约到底是隔很远还是在隔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就去吧,虽然我对你们那个圈子很不了解,但李易清一脸错过了就没下次的表情,那一定就是很厉害的东西。而且我有听到free这个词,我觉得你不去的话实在是浪费钱。」
「没那幺夸张,就是个游学性质的。」
我拿枕头扔他:「游学性质的?姐姐我这辈子没游过学,你也没有,凭什幺讲那幺平淡无奇啊你……去啦!怕搭飞机有什幺好丢脸的,就告诉她不就好了?死要面子耶你。」
「……」
他难得没回话,一脸窘样。
怕坐飞机这件事,是宋準为数不多的死穴。
话要说回我们十二岁的时候,为了庆祝我们小学毕业了带我们到日本玩。那是我们第一次出国。
去的时候倒是没什幺问题,问题出在回来的那班飞机遇到乱流,那晃都让我一边哭一边跑了好几轮人生跑马灯了,就知道多夸张。
最后当然是没事。哭得像家里死人一样的我活蹦乱跳,宋準却从此视飞机如大敌,之后几次出国都是算準时间吃安眠药,一上飞机扣上安全带就睡得不省人事。
这事我记得特牢,一是因为我这辈子也就遇过那一次乱流,二是这事就发生在我们和好前几天——前面说过我跟宋準在成长过程中其实有长长的一段是我单方面不爽他的时节,难得破冰,私以为应该有个纪念性的事件。所以我常常自己脑补,宋準被乱流吓坏是因为他怕我死,所以九死一生之后他就决定不能再浪费跟我一起的时间了……好吧,对不起,这两件事其实八竿子打不着关係。
「不是,搭飞机那段时间也就一下子吧,有必要吗?撑一会儿就过啦。我觉得李易清不会笑你的。」
「这研习是两个月的。」他捡起枕头,扔回来,「我不在,妳没关係吗?」
我顿住,看着宋準的脸,几秒之后叹气:「……你这是,要拿我当挡箭牌的节奏吗?」
宋準失笑,「没错。」
「请别把我当低能儿好吗,我可是跟你差不多大的人类,能出什幺问题?」
他慢悠悠细数:「早上谁叫妳起床的?早餐谁弄的?谁连自己的班表都会忘记,每天都问我有没有班?谁……」
「停!那些都是小事好吗!」我白眼翻到不能再翻,「拜託喔,不要再假了,李易清不会笑你的啦!如果笑了我就……」
「妳就?」
我实在也想不出来我能干嘛,只好试探着说:「我就……就帮你揍她?」
他愣了一下,大笑起来:「苏渺渺,妳混帮派?」
我嚷着走开走开,把自己蒙到棉被里头。
果然啊,接受事实以后什幺都能看清了呢。
世界上跟我最亲的这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是真心还是玩笑。
我不会留他,他也不会因我而留,我们再清楚不过。
两个月在我们漫长而未来依旧会持续的成长过程里是多幺微小的一段时间,我们有很多时间,过去的,未来的,一辈子的。
只要我谨守着青梅竹马的分际。
□
「我还以为妳会哭着叫宋準不要走呢。」
梁橙用讲义搧着风,懒洋洋地道:「啊,研习真好,我们只能在这里上该死的拉机暑辅,热得跟狗一样,还得扫厕所,命苦。」
「……少在那边,妳根本没碰到扫把。」
宋準压在底限报名成功,出发时间是报名的一个星期后——也就是昨天。
比赛队在机场集合。李易清远远的就朝我挥手,笑着向我道谢。
宋準这死要面子的最终还是没有说他怕坐飞机这档事,打算跟往常一样偷偷吃了安眠药上去倒头大睡,幸好出发跟回程的时间都刚好是能解释成午觉的时间,应该不会显得奇怪。
「自己小心。」我也没什幺话好讲,只这样道。
他抱住我,大掌在我的背上轻拍两下。
「要乖,听话。」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头:「如果看到帅气外国佬记得把我的电话给他,帮我多说几句好话。」
宋準笑瞇了眼,说我连这种时候都讲一些五四三。
但我还能说什幺呢?也只能这样了吧。
也并没有什幺特别不捨的感觉,大概是知道他不久后就会回来。
只是脑子里不时会闪过同一个画面。
那个全世界我最爱的背影,如今身边多了另一个人,走得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很难过,却哭不出来。
只觉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