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瞥站在屋内柱边的丫鬟、堂前恭敬侍立的内侍,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还没坐稳板凳,已经开始讲究这些了。
澈然,未免有些太好大喜功,沉不住气了。
竟然还用这样的方式把他看管起来,做得如此明显又毫不掩饰,难道不怕为他出力的人心寒么?
实在是个没有远见的人。
要除掉他,有十几种方法,只要他一去,自己就很有可能……想到含元殿里的那张黑漆漆的檀木龙椅,长孙皓心里起了一丝波澜,却旋即就消失了。
坐在那里,还不如躺在这里。
刘珃的事让他意识到,越是坐在那里的人,生命越是受着种种的束缚。
他不愿过那样的日子,所以他不会做什么,可惜澈然不明白。
派人看着他倒也罢了,他乐得悠闲自在、韬光养晦,只苦了宫外等他的人。
想到这里,长孙皓心生柔软。他着实想出宫去见见她,不知她在岸芷轩经历了什么,现在人可还好?
☆、36 暗流(一)
想到昔日安静时光,与她在这里缱绻作乐,淡淡的日光,微微的细雨,衣香鬓影,窈窕翩跹,长孙皓陷入了深深的甜蜜的回忆。他的脸色因着这回忆而变得柔和多情起来,一向绷着的唇角不自觉微微翘起,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温柔的情意。站在廊柱旁伺候的小丫鬟忍不住一瞥眼,就不禁为之迷醉。
宫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小丫鬟忙垂头低目,长孙皓却还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溟兰由一群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甫一进门,就看见长孙皓躺在榻上,脸上满是幸福的怅惘模样。
他一定是想起了旧日的美好吧?溟兰停下脚步,看着榻上的人想到。听宫女说,这里曾是他新婚后的居所。
他的婚姻,于她只是传说。
第一个,是皇宫中寂寂无名的安平公主,痴傻疯癫,却在嫁给他的那天晚上恢复了清明。后来长孙皓奉命出征北金,公主就莫名失踪,再也没了消息。
第二个,却是整个承汉皇朝的明珠长安公主,本来长安公主应该嫁给博乐侯,却因为些隐晦的秘事不得不转嫁长孙皓,后来在战乱中没了消息。
在她看来,两任婚姻都说不上成功,为什么他会露出幸福的表情呢?溟兰十分不解,突然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如此之少。
正要上前说几句话,身后突然传来响动。
身边一阵风过,一个鲜活的红色身影就越过她冲到了长孙皓身边。
阳光照进来,少女的脸庞在红衣的映衬下更显娇嫩,常隌脸上满是欢悦,毫不避嫌地抱着长孙皓的胳膊,嚷道:“皓哥哥,我们去划船吧!”
一向柔和的溟兰心里升起一阵嫉妒。眼里闪过黯然。
常隌性子活泼,又与长孙皓自幼相识,他们之间的情意,不是她能比得上的。
长孙皓被从回忆中唤醒,心情有点不虞,甩脱了常隌的手臂翻了个身,咕哝道:“我想睡觉,你让常陟陪你吧。”在这里睡一会,说不定能梦见她。
“不嘛,”常隌又去拉他的胳膊。“快起来。”
长孙皓纹丝不动,既不生气,也不理她。
常隌就觉得没劲起来。懊恼地站起身,一脸不满地盯着长孙皓,却无法可想。
溟兰心里不知怎的好过了一点,忙走上前来轻声劝常隌,“二皇子累了。就让他休息一会吧。我陪你去划船怎么样?”
常隌不满地跺脚,长孙皓还是不理她。这样又僵持了一会,常隌才气咻咻地随溟兰走了。
两人走到门口,突然遇到一个内侍急匆匆走了进来。
溟兰认得,那是澈然身边服侍的小德子,机灵聪明。甚得宠爱。澈然一向不让他轻易离身,不知派他来长孙皓这里干什么?
她唤住他,问道:“什么事劳驾了你来?”
小德子对澈然和溟兰的事知道得很清楚。当即恭敬答道:“皇子派我来给二皇子传个话。说岸芷轩的青青姑娘想见他。”
“青青?”溟兰有些吃惊。青青她是知道的,是岸芷轩的头牌,也是对他们来说既重要又神秘的一个人。她隐隐听说,青青在这次的战斗中起了重要作用,因而很得长老重视。但她心里却总对她有种隐隐的鄙视。因为岸芷轩是那种地方,那里的女人都不知陪过多少男人……
这样的一个人要见长孙皓……他会去见么?一个不干净的妓子……溟兰十分希望长孙皓拒绝!
但是……
“她怎么说的?”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晰悦耳,正是长孙皓。回头看去,他哪里还有方才的慵懒散漫,眉宇端正,双目明亮,显然对这消息十分重视。
溟兰的心就直直地沉下去,常隌则双目冒火,对长孙皓不满道:“皓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长孙皓不理会她们,只双目灼灼地看着小德子。
小德子垂下头去,装作对溟兰和常隌的反应都没注意,道:“青青姑娘说,请二皇子今晚去岸芷轩赴宴。”
长孙皓心里五味杂陈,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面上却看不出来,只道:“跟她说,我一定去。”
小德子嘴唇咧了一下,暗道大皇子果然没料错,二皇子是个风流人物,对这种事是来者不拒。这么一个风流人物,肯定不会对大皇子造成威胁,只是,刚才溟兰姑娘的反应……他有些不安,却不能没凭没据地去大皇子那里说什么,只能掩下心中所想,恭声应是,径自回去复命了。
玉泉宫偏殿的前廊上,溟兰一脸失落,常隌怒火上脸,在一片百花衬托下,说不出的别扭。
“皓哥哥……”常隌开口欲说什么,长孙皓却又打了个呵欠,径自转身回去了。
常隌想要追上去,却被溟兰拦住了。
“你别急,”溟兰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或许青青找他是有什么正事,你也知道,这次行动这么顺利,这个青青是出了大力的。”
常隌闻言很是怀疑,脸色却稍好了一点儿,不确定地道:“可能吧,以前他和汀兰阁的月儿也是纠扯不清,后来我才知道月儿是他手下负责传递消息的人……”
溟兰听了心里有了丝笃定,立刻道:“这不就是了!你先不要急,弄清楚了再行动,万一添了乱,二皇子会不高兴的……”
常隌听了想到长孙皓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便点了点头,不甘心地随溟兰走了。
没了两人的打搅,室内一片寂静,长孙皓心里却十分不平静。
岸芷轩的青青……
这个把桂玲珑叫来上京的人,这个与楚知暮有着说不清关系的人,这个身份神秘、有着无数算计的人,她为什么要见他呢?
据他所知,这次能顺利占领上京,水道是重要的一环,但能压制逃跑的诸侯,则全赖了岸芷轩提供的消息。
要不是他从桂玲珑那里得知了岸芷轩售卖舆图的消息,他还不知道此次战斗中还有人在用这样的暗手。
若是以前,他一定要调查个清楚,但是现在,他志不在此,便没顾得上理会。
今晚,就去见见这个神秘的女人。这样的女子,志不在小,心不在低,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目标。他要弄清楚这个目标,确定她没有算计桂玲珑。然后,他就可以趁机去见桂玲珑了——他以为她一直呆在博乐侯府。
想到这里,长孙皓的心情欢悦起来,他伏在有些清冷的贵妃榻上渐渐睡去,果然在梦里见到桂玲珑朝他走来……
申时末,长孙皓轻骑缓行,去了岸芷轩。
戌时初,他出来了。这时天已经黑透,岸芷轩位置有些偏僻,周围没有酒肆茶楼环绕,故而光线暗淡。长孙皓信马由缰慢慢走着,周围屋檐投下厚重的影子,一忽儿笼罩在他脸上,一忽儿又消失,这时淡淡的月光便浅浅地照出他的面庞,如镀了一层银箔一般。
月光下,他的脸色毫无笑意,而是一片凝思的模样。
马蹄哒哒响着,在静寂的夜中声音愈显清晰。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长孙皓偶尔指挥马拐个弯,竟如遛马一般,在上京城中绕起圈子来。
半个时辰后,长孙皓独自一人出现在了博乐侯府墙外——马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道黑影在如水般的月色中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博乐侯府重重的檐影里。
桂玲珑正在沉睡,她已经慢慢习惯了不怀着希望入睡。
当熟悉的怀抱笼上来时,她甚至吓了一跳,身体紧紧地绷了起来,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怀里的身躯渐渐软下来,如水一般契合在他的怀中,伴随着双臂和胸膛间被充满,长孙皓的心也渐渐充实起来。
他把头靠在柔滑的黑发上,嗅着熟悉的气息,双臂渐渐收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看着幔帐的轮廓,发出满足的叹息。
他有多久没有抱她了?
“玲珑……”他喃喃喊着,声音一如既往地柔和多情。
桂玲珑身子一颤,长孙皓不禁心旌神荡,正要抚摸一番,却觉察到胸前一股推力,他诧异地看着怀里的人——桂玲珑竟把他推开了。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闻,黑暗中他觉得桂玲珑在细细地打量他,她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
难得的一夜,他可不想有什么不愉快。
于是他立刻采取了行动,右手抚摸着她的背,渐渐暧昧地揉捏,范围也慢慢扩大……这么一来,桂玲珑要么重新依偎到他怀里,要么就任由他四处纵火……
长孙皓打着好主意,桂玲珑却突然出乎他意料地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窗外淡淡的光照出了一个模糊的躯体,她的眼睛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