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才脱险女子的神色也是愕然至极,她睁着一双因为睡眠不足而没有神采的眼睛看向呆呆站着的沈乔欢,惊道:
“你懂苗疆蛊术?”
“……略懂些皮毛而已。”
女子突然神情变得极其严肃,凑近沈乔欢的脸仔仔细细地盯了一会儿,好像又松了一口气,道:“你可知,在现在的大齐,任何有关苗疆之事,都会给你招致杀身之祸。”
“……是皇命么?前辈可知这是为何?”
女子的视线悠悠飘开去,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陈年往事耳。你只需记得,千万隐瞒你对苗疆知情一事便可。”
“……”
或许是因着沈乔欢方才的救命之恩,这中年女子对其态度改善了不少。沈乔欢也终于得知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可以不用“女子”“女子”的来称呼了。
她叫吴绵,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了。但是她的脸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快要五十岁的女人,反而像是三十出头一般,没有什么皱纹。
吴绵……无眠?
怪不得黑眼圈这么严重……敢情你从来没好好睡过觉啊。
吴眠没理会一边不知为何又开始发愣的沈乔欢,径自走到宫落门口的一级石阶上坐下。
沈乔欢也挨着她坐下了。
“小姑娘,你针法倒是不错。”
沈乔欢不好意思的哈哈一笑正打算假惺惺地谦虚几句,吴眠阿姨又来了一句:
“不过比起我来还是有差距的。”
“……”
吴眠阿姨的医术和毒术都比她要强上一大截,事实上她很想知道她和林老头到底谁更厉害些。
这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所以她也不以为意。反倒是由此生出了些许好奇:
“你既然医术盖世,为何屈尊于小小的太医院为皇室卖命?”
吴眠阿姨眯起她黑黑的眼睛眺望远方,方回头,带着些许眷恋,目光扫过这座宫落的一角一落。
“唯有这样,才能离她更近一些。”
☆、第34章 是时候回归主线了(2)
不知为何,沈乔欢就是可以笃定地认为,她口中的,是“她”而不是“他”。
吴绵此人,两眉斜飞入鬓生得恣意,双颊瘦削;双目深黑,却似藏着一团火。必定是向往自由难以安定下来的好强之人,断然不会为了某个男人甘愿留于此地。
“能让你牵挂如斯的女子,一定长得很漂亮吧。”是毋庸置疑的肯定,而不是疑问。
吴绵微怔,侧过头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沈乔欢,眼神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某个影子一般轻声感概:“方才看并不觉得有多像,现在看来……你跟那个人真是有几分相似。”
“是像‘她’吗?”
“不是她,是另一位故人。你虽五官与那人不甚肖像,但方才的神态,却是和她有九成相像,”吴绵侧回头,抬眼看向天空中渐渐悬起的圆月,缓缓道,“两个女子之间的感情向来为人所不齿,你这个小姑娘倒是看得开……倘若当年的我,也能作你现在这般想,便不会……”
这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精通毒术年少时便已名满江湖的毒姑,在女扮男装行走江湖的旅途中,遇见了离家出走的美貌世家小姐。世家小姐初次出家门毫无经验,遇见毒姑时已经身无分文,于是二人便开始结伴而行。毒姑结仇甚多,时常路遇仇人追杀,生活危险却又刺激;就在这样同生共死相互扶持的相处过程中,二人浑然不觉情愫暗生,向来腼腆的世家小姐勇敢地袒露了心意,即便早已知晓对方是女儿身;毒姑自小接受正统教育熏陶,完全无法接受此种有悖常理的感情,一时失言言辞狠厉地拒绝了这番鼓起十分勇气的表白……第二天,心如死灰的世家小姐被家人找到,不辞而别。再然后……
情商低下的毒姑在小姐走之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悔恨之余再度投身江湖,只为寻回那份错过的情。
“十年前,我终于寻得一条线索,告诉我她此时应在宫中。我从万里之外的边疆日夜兼程赶来齐都,然后,齐豫告诉我,她六年前就已经死了。”吴绵说着,表情却并无明显的悲痛之色,指了指自己所坐的这片地,“在这个地方。”
“齐豫告诉我,离开我后不久,她被刚推翻前朝登上皇位的齐豫看中,家人把她送进宫,她成了贵妃,两人恩爱非常,”说到这里的时候,吴绵阿姨的脸上不知是苦笑还是讥讽,“可笑齐豫三十年前不过还是个败军之犬——她在这里住了六年,最后患病而死。”
沈乔欢皱眉:“她若是深爱于你又怎会与皇帝恩爱非常?而且,那皇帝怎会让甚爱之人葬身之地荒凉至斯?莫不是那狗皇帝扯谎骗你吧!”
“是真是假又有何意?她已经死了。”吴绵深黑的眼眸仿若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又似乎带着深深的眷恋,“这里都是她的味道……不会有错。余生,我只愿守在这里,和她一道,腐烂在这块土地。任他朝代更迭江湖汹涌,于我已无任何干系。”
两个月产生的情,却要用女人最珍贵的二十年青春乃至整个下半生来偿还。
看着眼前已经生出不少白发的中年女子,前世今生均未识得如此深情的沈乔欢,只觉得心里某处被她刻意封印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那……你毒术医术盖世,为何要屈尊于不齿的齐豫手下,当一个小小的太医院使?”
“她曾说,我用毒杀人无数,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将其用在正途。”仿若是回忆起她说这话时的神态样貌,吴绵带上了些微笑,“如她所愿,现在我做了御医,又离她如此之近,那么些对齐豫和齐国皇族的恨意,便也不计较了。”
“……”
好生奇怪,吴绵此时略带恍惚的微笑竟然让她想起了言歆惯常挂在嘴边的笑。
“今日是她的生辰,”吴绵说着,站起身,敲碎手中拿着那瓶物什的瓶口,绕着宫墙走了一圈把它尽数洒在地上,又回到沈乔欢的眼前,“她酒量最差,却偏偏喜欢烧刀子这种烈酒。”说着仰头,将瓶中所剩液体倾于口中,对着沈乔欢:
“你要不要来一口?”
她可是有名的三杯倒啊!沈乔欢脸色一青正想婉拒,想到什么眼珠骨溜溜一转,顺势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干!”
暗地里却是往口里塞了颗药丸。
如果一颗价值十两银子的解酒丸能换来这个厉害阿姨的信任,那么……
果然不出沈乔欢所料,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吴绵阿姨仰头豪爽一笑,马上把沈乔欢拉入自己人的阵营——
“喂,小鬼,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吴阿姨明显是喝多了,伪装出来的前辈形象消散殆尽,连“小鬼”这种落魄大叔专用称呼都叫出来了。
……这是什么偶像剧经典狗血烂台词啊我说。
不过沈乔欢倒真的开始在自己有限的记忆中搜寻着这么一个人。
前世?……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
今生?……才活了不到二十年,还在山里头呆了十年,哪来的什么喜欢的人啊。
脑海中突然蹦出某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沈乔欢狠狠怔了下,立马甩甩头把她赶了出去。
“……怎么可能嘛,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感情当做生活的全部好不好。”拼命掩饰住慌乱,沈乔欢硬着头皮回到。
嘴硬。吴绵心里一声暗笑,却是转开了话题:“小鬼你医术也不赖,却为何要留在宫中?”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沈乔欢突然仿佛悲伤至极一般,轻轻抱住吴绵,吴绵会意也轻轻回搂住她。
沈乔欢头靠近她的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道:
“我是受贼人监视,软禁于某处,难有逃脱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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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平心而论,言歆的软禁已经做得很仁至义尽了。
给沈乔欢吃好的住好的、专人接送上下班、还有尽职尽责天天挂在树上轮流值班的高手保镖们;甚至对于沈乔欢与外边的飞鸽传书,,也是默许的。
除了将沈乔欢的活动范围严格限制在宫内之外,根本就是来度假的而不是被囚禁的。
许是因着方才与吴绵阿姨的一番深夜情感交流,沈乔欢今晚的心情有些略微低落。
等她回到别院时已近亥时。路过言歆房间时沈乔欢状似无意地探头看了下,貌似不经意地向身边的小惠提了一句:
“言……咳,九公主还没回来么?”
嘛,貌似,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两三天没见过那个把她软禁的可恶罪魁祸首了。
小惠掩口格格地笑了,带着与她幼女外表不相符的揶揄眼神看向沈乔欢:“沈大人,是想我们家公主了吧?”眼见沈乔欢凶狠的眼神瞪了过来,才正经道:“好了啦,公主殿下最近事务繁忙,都是留在公主府过夜的啦,今天可能也……沈大人还真是无趣,开个玩笑都不行啦。”
沈乔欢懒得理她,径自走回自己房间准备洗洗睡了。
窗外鸽声扑棱棱地响起。
沈乔欢不甚在意地取下鸽腿上绑着的信。
陈叔的信还是一如既往的絮絮叨叨又言简意赅。与平日满满的鞭策与门内事务不同,这次的信中,陈叔似乎难得的文艺范发作,居然用半张纸的篇幅展开了一段对十年前林庄生活的回忆:
“……老夫记得,你爹是我们那一群种地的汉子中,生得最为清秀的。说来惭愧,老夫年轻时,也曾对你爹心怀愤懑。既是因为老夫拙荆时常在老夫耳边提起他,也是因着,你娘的缘故。你娘年轻时可是……”
林庄那段此生最为惬意的时光,仿佛已同前世一样掩埋在封印住的记忆里了。
沈乔欢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煽情的吴绵阿姨传染了,要不然,自从传过来就好像智商被吃掉的她,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矫情。
另一边,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