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六嫁

六嫁_分节阅读_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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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上陷入一片令徐肇恐慌的死寂。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但他们确然都听见了这句话,都朝徐肇望了过来。徐肇局促极了,他想躲闪,这偌大殿堂空空荡荡他竟无处可以躲闪,他下意识又想找母亲求助,母亲却不看他。

    徐敛眉朝众人笑了一下,道:“主君乏了,鸿宾,送他回去休息。”

    鸿宾过来对徐肇婉言道:“主君,我们走吧。”

    连鸿姨也叫他主君了么?徐肇睁大了眼睛,好像自己被欺骗了一样瞪着这些大人。

    徐敛眉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带他走。”

    ***

    深夜,奉明殿那边的宴乐声仍未止息,传到徐肇在上宫的寝房,就撞击出诡异的回响。

    小小的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空荡荡的大床上,他想了很久阿公临终前同他说的话。

    他心里是害怕极了,乃至于不敢回顾,那画面却又频频从深心底里翻搅出来扰得他不敢闭眼。阿公到底是说了什么?好像是说……是说……要……一统天下?

    阿公那时候咳了满床的血,身子都佝偻起来,却死死抓着徐肇的手不肯放开。他说:“不论你父亲有没有将你母亲寻回来……你都必得要……继承我徐国的王位……做我徐国的王!这天下……已到了一统的关头,不是徐国就是齐国……我不容许你出分毫的差错!”他的五指抠进了徐肇的手臂皮肉里,徐肇痛得大哭,他从来不知道向来和蔼的阿公会有这样执着到惨厉的一面,“我这一辈子……身为一国之君……却受够了有志不遂的苦楚……你要记住我的话,要带着徐国……做这天下的霸主!”

    阿公的双目都眦裂了,那剑拔弩张的眼神底里却全然是脆弱的哀求。他在求他,他在求他的外孙,正如他一直以来求着他的女儿,来替他完成他所不能完成的事业。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正如他也不会知道他的女儿和外孙的痛苦。

    徐肇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慢慢地,发出了一声止不住的呜咽。

    不行……他还是害怕……他还是害怕啊!

    “哼。”窗外忽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从未见过如此爱哭的男孩子。”

    他蓦地抬起头,红着眼睛嘶喊:“怎么又是你!”他抓过身边的瓷枕就丢到那声音传出的窗边去,“你给我出来,出来!”

    自打他从邬城回到岑宫,这个声音便三不五时地出来同他打岔,还总是挑在他心情最坏的时候,令他羞愤到不堪。他这回赤着脚走下了床,大声哭叫道:“我倒要看看你,你是什么——”

    一只手突然死死捂住了他的口。他瞪大眼睛“呜呜”地挣扎起来,那人将他放开了,道:“其实你的阿公,你的母亲,他们都不在意你的死活,他们只是想逼你去做他们做不到的事情罢了。”

    这话却似击中了徐肇的心,他发愣地抬起头,看见那人穿着宫里下人的短衣,他努力认了认,道:“你是厨下的人吧?”

    那人好像全没听见他的话,“你以为他们很爱你么,就像家人一样?怎么可能,你是徐国的王孙,你必是要继承王位的,这里就是徐国主君的寝房,你必要住一辈子的。”那人嘴角一勾,“你将一辈子做你母亲手中的傀儡了。”

    徐肇咬了下嘴唇。他听得一知半解,却有一种恐惧始终攫着他的心:“你说什么……什么住一辈子?!”

    那人拿下巴指了指这灯火暗昧的寝房,“就是这张床,你阿公死在这上面,往后,你也会死在这上面……”

    “我不要!”徐肇突然喊道,拔腿就往外跑。

    那人冷淡地笑了一下,举足跟了过去。

    ***

    徐敛眉今晚喝得有些多了。

    她走回奉明殿侧殿的寝房,柳斜桥正在灯下等着她。他捧着的书终于不再是《吕览》,却是一册《庄子》。

    她觉得无趣,道:“怎么还是黄老。”

    柳斜桥放下了书,笑道:“殿下爱读什么书?”

    徐敛眉撇了撇嘴,“兵法。”

    柳斜桥大笑起来,笑至咳嗽不止。徐敛眉有些恼了,微醉的薄晕爬上她的脸容,显得分外娇艳无理:“我、我虽然书读得不如你多,但总归还是读过一些,你可莫要笑话我!”

    柳斜桥摇头笑道:“我岂敢笑话你?”他走过来,揽住她,轻轻地吻了一下,声音低哑些许,“你可是世上的奇珍异宝。”

    得了这样一个温柔的怀抱,她的所有疲劳和委屈好像都瞬时释放了出来,她低下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先生,我不是个好母亲。”

    “怎么了?”

    “阿肇说他不愿意做徐国的王。”她的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襟,低低地道。

    柳斜桥微微一笑,“那也是我平日里教导得不够,同你有何干系。”

    “我……”徐敛眉竟尔哑然,但听了这样的话,她心中总有些难受,“我若早一些回来……”

    “没有谁生来就知道如何做一个王者。”柳斜桥揉了揉她的头发,“即便殿下当年……也是受了很多苦,才有今日的。”

    徐敛眉咬住了唇,“可我真想把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让他不再受一丁点我当初受的苦。”

    “若殿下从小不是被徐文公所逼迫,现在会不会快乐一些?”柳斜桥仿佛是思索了一会儿,又浅浅地笑开,“不过若是那样,或许我同殿下便没有今日的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