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了,她和他的儿子,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女,一如多年前,他抱着她。
那已经久远到淡忘的往事,突然因了眼前的情形,无比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一颗早已经冷酷无比的帝王心,竟微微悸动。
“阿恣,把水姑娘送到裕华宫,传御医好生诊治,务必治好水姑娘!”静默中,皇帝终于开口了,只是此话一说,场上诸人顿时神情各异。
裕华宫紧挨着玉澈宫,名义上属于受皇后辖制的六宫范围,但实际上却被玉澈宫太子势力控制,皇帝这道命令明显是偏袒太子和水千浔。
不管是当年皇甫恣利用诸侯之力夺取太子之位,还是这次太子归来,和熙王一派明争暗斗,皇帝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始终是不管不顾的态度,既不打压哪一方,也不偏袒哪一方。
但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皇帝的表现,会和平时大相迥异呢?
各人心中盘算,也许,朝野中的势力,自今日后,又要开始一轮新的洗牌了。
“儿臣代水姑娘多谢父皇,儿臣先行告退。”皇甫恣说完,抱着水千浔,快步离开高台,进了马车,即刻驰向皇宫。
皇甫意看着马车,心里松了口气,有皇宫里的御医出手,水千浔性命自然无忧,而且显然皇帝并不打算追究水千浔的身份问题。
皇后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微微一笑,说道:“皇上,臣妾身边的莫茹,为人仔细谨慎,熟悉宫里情形,就让她在裕华宫先照顾水姑娘的一应起居,可好?”
“准了。”
皇甫意心里一沉,莫茹是皇后的心腹女官,她进入到裕华宫,就相当于皇后的势力楔进了裕华宫。
“韦副统领,刺客一事就由你全权负责,给朕好生查清楚!”皇帝继续说道。
“父皇,那杂耍班子是儿臣请来的,此事儿臣难辞其咎,儿臣愿于韦副统领一起彻查此事。”皇甫意上前一步,躬身说道。
“七日之内,朕要见到结果!”皇帝说完,拂袖起身,向銮驾走去,皇后跟在皇帝身侧离开,在走下高台的时候,她侧头看了皇甫意一眼,眸中神色意味深长。
皇甫意垂下眸子,暗红薄唇抿的越发紧了。
一场精心准备的盛会,就这样收场,皇后心中的怒意,可想而知。只是皇后心中,只怕认定刺客是皇甫恣安排的。想来皇后也预防到这一出,所以才会有韦梦欢暗算水千浔这一出。
直到第二天午后,水千浔才醒转过来。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只觉得后心处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浑身无力,就连动下手指头,都变成了无比困难的一件事。
嗯,这种感觉,至少说明她没死。
鼻端闻到淡淡香气,是曼殊和龙涎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淡雅中带着若有若无的靡丽感,一颗心突然就变得轻松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淡蓝色的帐顶,上面用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清新中带着华贵之感。
她脖颈僵硬,头无法转动,只能眼珠滴溜转了一圈,看到床边男子时,目光顿时定住。皇甫恣侧躺在床边,手肘撑住床沿,手心托着脸颊,双眼微阖,长长睫毛垂下,肤色剔透如雪玉,看上去带着几分荏弱感。
水千浔盯着皇甫恣,她能想象出来,她昏过去的时候,他定是不眠不休陪在她旁边,一颗心忽染变得温暖和柔软,身上的疼痛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已消失。
房外有女子冰冷中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我奉旨照顾水姑娘,你们竟敢抗旨不成?御医既已经诊治过,我当然可以进去照看水姑娘!”
声音有几分熟悉,正是那个莫茹女官。
只听墨双声音含笑,温和应道:“莫茹姑姑,御医虽然诊治过,可是水姑娘内伤颇重,太子殿下真在给水姑娘疗伤,运功期间,若被人打扰,真气走岔,可是凶险之极,莫茹姑姑还是等太子收功之后再去照看水姑娘。”
外面声音一响起来,皇甫恣的眼睛就睁开了,眸光淡淡,眼底含着一抹笑意,看着水千浔。
水千浔盯着皇甫恣浅粉色的唇,忍不住咂了砸嘴,又想起了美味的草莓棉花糖。她忍不住鄙视了下自己,赶紧转移注意力,小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裕华宫,就在我的玉澈宫旁边。”
住到皇宫里来了?
水千浔本以为自己会在大牢里醒来呢。
“莫茹虽然领了圣旨,但是她休想靠近你。这些日子,除了墨初墨双亲自送来的东西,任何人给你的吃食,都不要碰。”皇甫恣低声说道。
水千浔想到,后宫里面是皇后的地盘,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警觉。
“杜篮儿怎样了?”
“她被羽林卫抓起来后,就被监察司要去了。我已经安排人在里面照看,不会有什么大碍。”
“那两个杂耍少女是皇甫意的人。”水千浔神情有些黯然,她眼睁睁看着少女自杀,却无能为力。
“他这次倒是抢先一步。”皇甫恣语气有些冷。
水千浔盯着皇甫恣:“难不成你也安排了刺客?”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本宫才看不上眼,不用点心思,难不成你这小榆木脑袋,真要跟人弹琴,论诗,品文作画?”皇甫恣修长的手指在水千浔额头上敲了敲。
水千浔默然。
“吱吱。”雪团从皇甫恣身后冒出,两个小爪子捧着一枚红果,献宝似的跳到水千浔枕头边,把红果送到她嘴唇上。
水千浔毫不客气的咬住红果,吃的津津有味,只觉满嘴生津。
皇甫恣揉揉水千浔的头发:“好好养伤。”
说完后,皇甫恣一推旁边的书架,书架往旁边移去,露出一扇暗门。
“这暗门通到什么地方?”水千浔惊讶。
“通到本宫的寝房。”皇甫恣淡淡一笑,身影消失在暗门里,随后,书架又恢复了正常。玉澈宫和裕华宫本就是一墙之隔,这暗道也不知道是皇甫恣临时弄出来的,还是原来就有,倒是省了不少事。
水千浔听到房外莫茹的声音:“太子已经运功一天一夜,难不成不需要休息吗?”
“太子武功高强,运功七天七夜,也不需要休息。”墨双语气一本正经。
水千浔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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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周末了,时间过的好快啊,某云嚎叫一声。
☆、第九十章 死不了
水千浔听到墨双一本正经地敷衍莫茹,不由得暗笑起来,可是随即就觉得后心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咧开的嘴倒吸一口凉气。
脑子里面突然想到楚璃,她既然身受重伤,卧床不起,那么楚璃一定也不好受,希望那厮赶紧动手疗伤,他若是好起来,她想必也能跟着好起来。
可惜没办法见到楚璃,就连派人去给楚璃带个话也做不到。
水千浔想到这里,心里一动,她如今显然无法置身事外,既然已经被卷入大瀚的权力斗争中,那么必然要有忠心于自己的下属才行。她盘算着,等伤好了,就要想法子招揽些人手。
心里盘算,耳中也没落下房外人的对话。
那莫茹显然也是个厉害角色,不是墨双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只听她说:“莫茹奉皇后之命照顾水姑娘,不敢怠慢,既然太子殿下在给水姑娘疗伤,莫茹就在这里静候太子殿下收功。”
“那莫茹姑姑就慢慢候着吧。”墨双的声音里含着笑意。
外面安静下来,只听到巡逻卫士规律的脚步声。
水千浔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却又睡不着,只能盯着帐顶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一阵轻风拂过。
她眼珠往旁边斜了斜,半掩的窗户前,多了一个人,深紫衣衫,面容英俊,正是皇甫意。
外面的墨缨卫虽然厉害,可是以皇甫意的身手,想要避开墨缨卫显然不是什么难事。他在窗前顿了顿,随即就迈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水千浔。
少女小脸苍白,丰润的红唇少了几分血色,隐隐透出几分青灰色,只有那双大而黑的眸子,依旧剔透澄澈,如养在清水里的宝石。
“你安排的刺客看来不大靠谱啊。”水千浔被那杂耍少女一击之下,就受伤晕了过去,虽然心里知道必定出了什么意外,但是却没有来得及问皇甫恣,此时见到皇甫意,顿时想起来,忍不住问起来。
“韦梦欢,他打向刺客的那一掌,力道全传到你身上了。”
皇甫意冷冽暗沉的眸子,闪过愤怒和愧疚之意,他掀开被子一角,伸手搭在水千浔的脉门上,手指上有一缕真气渡入水千浔的经络,察看她的伤势。
“人算不如天算,放心,我不会怪你的。”水千浔勾唇笑道,不过随即后心伤口传来的疼痛让她呲牙低叫了一声。
皇甫意暗红薄唇抿成一线,见到水千浔强忍疼痛,心里愈加愧疚,也愈加心疼。当下催动体内真气,一缕灼热的真气输入她体内,沿着经络,汇集到后心伤处。
韦梦欢的武功极其古怪,修习的真气也和一般的人不同,皇甫意感觉到她后心伤处,忽冷忽热,一团粘滞的真气就像泥淖般裹住了她的心脉,他的真气竟然无法突破那粘滞的一团。
在这团粘滞的真气里,又有一股清凉的真气流转,护住了水千浔的心脉,不让那粘滞的真气侵蚀进来,保住她暂时性命无碍。
这是皇甫恣的真气,他用的办法虽然巧妙,可是显然对他自身真气损耗极大。如果趁着这个机会,对皇甫恣动手的话,他必然没有反抗之力。
不过,想到玉澈宫里外的重重护卫,皇甫意的念头一闪即逝,皇甫恣敢用这种法子给水千浔疗伤,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断不会把他自己置于险地。
皇甫意收摄心神,输入真气,缓缓包裹住那团粘滞的真气,虽然还无法化解,但是却暂时压制住它。
汗水一颗一颗从皇甫意的额头上滴落下来,落到水千浔的发上。
“已经舒服多了。”水千浔朝皇甫意眨眨眼睛,示意不用再这么玩命的给自己输送真气了,听说练武人的真气都很宝贵呢。
皇甫意也不理她,直到将那团粘滞真气全都包裹住,他才收回真气,眉头微微蹙起,这团真气如果不能彻底化解,留在心脉处,终究是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