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朴不信,一定要自己去看。郭夫人也不相信,这忽然来的变故太大,跟在儿子后面去。郭老爷子和郭有银都跟去,边走边解释:“对邱大人说过,让他寻找,这几天都没有寻到。朴哥,你千万别急。”
长平先出去备车,出门大家上车,郭朴催:“快,再快。”他急得头上冒汗,眼睛都快红了。车到周家没停稳,郭朴见到那锁挂大门,一下跳到地上,三步并做两步奔到门前。
郭有银刚喊一声:“这里有钥匙。”郭朴抬腿就是一脚,大门巨声中打开,铜锁落地。郭有银在后面对郭夫人解释:“当晚来,就是这锁挂门上,我回父亲,让人打开,怕失盗,又重新锁上。”
再看大门洞开着,郭朴已不见踪影。
他奔到房中,一个一个看过来。正房里,东西被褥都还在,但细软常用东西不在。再看一个房间,家什东西都在,落上一层灰。再看一个房间,进去就闻到熟悉的馨香味儿,这是凤鸾的房间。
房中绣花被子,衣架上衣服都还在。打开柜子却发现空了一小半,明显有匆忙取物的痕迹。镜台上脂粉也有,但是常用的不在。
郭朴记得凤鸾说过,岳父母极疼爱她,凤鸾虽然出嫁,房中却还有她常用的东西。当时说话时凤鸾正在梳妆,手里拿着胭脂闻着笑:“家里的东西好,比我家里的好呢。”
“那送一套回去,不过你可不能在家里过夜。”郭朴那时还在病床上,不依地这样说。想起来旧话再看这眼前镜台上,空了一半。
郭朴放声大呼:“凤鸾!”他原本不相信,原本以为是假,直以现在亲眼见到,郭朴相信了。他心头一阵迷茫,脑子里一片混乱,再出来的脚步跌跌撞撞,见到院子里祖父、父亲和母亲担心地看着自己。
“凤鸾!”郭朴又嘶声高呼一声,手扶着廊柱子,只觉得大腿上伤口开始作痛,忽然一下子痛不可当。
背上硬起来,颈项也滞起来,郭夫人率先发现他的不对,扑过来抱住他哭道:“朴哥,你多保重。”
郭朴给母亲一个凄然的笑容:“母亲,我挺得住。”见父亲和祖父都过来,郭朴惨然而对院中一株柏树,这树越发的精神,全不管冷天多么难耐。
“我,送我回去。”郭朴不再强挺着,招手命长平过来倚在他身上,心里只有一句话,又被抛弃了。
一年多经受两次抛弃的郭朴,这一次凤鸾不见得更莫明奇妙。他回到郭家睡下来,脑子里有如烟雾又似人在迷雾中。
为什么要走?这句话一直锁住郭朴心里。卢小姐退亲还有个原因,凤鸾的离去叫无因可摸。郭朴好了,凤鸾怎么还会走?
郭朴在痛苦中唯一可以想到的一个原因,就像凤鸾也想偏了一样,郭朴想到毛元。过去的女子讲究三贞九烈,是束缚在女人身心上,从小到老的一把子锁。
史书不少这样例子,身为贫者夫,战乱或是别的原因再适贵人,依然不忘故夫。郭朴心如烈火中冲突不出来时,只有这个原因可以说得过去。
凤鸾是为解救家里为钱才嫁到郭家来,现在钱不再缺,郭朴痛苦无比地想,她自己还能挣钱。虽然还没有露出峥嵘,可凤鸾同汪氏的几回合,充分说明她是一个聪明女子。
汪氏如一把利刃闪在郭朴心中,半歪在床上的他跳下床:“长平!临安!”临安过来,长平不在。临安回话道:“长平去见邱大人。”
“去寻汪氏,查一查汪氏在哪里,是不是她拐走少夫人!”郭朴咬牙切齿,一古脑儿把恨全在汪氏身上。
有时候与人与事不如意,有自我控制能力的人会换位思考。郭朴此时没了理智,想到一个缺口,全部的恨都砸过去。
去年他病重在床上,心里还能自我控制。今天他却不能,先想到曹氏,贱人!人一直丢到京里去!
此次在京里,有人还笑话,郭朴只装听不到。再想到汪氏,郭朴更恨,他对汪氏倾注不一般的感情,希望汪氏能撑起郭家,就是郭朴起不来,也不能让郭家的生意败落。
汪氏也让他失望,所以拒不还嫁妆。当然这不是不还汪氏嫁妆的足够理由,却代表着郭朴不是好惹的。
唯一剩下的只有凤鸾,郭朴没有怪凤鸾私下开铺子,是他看得到凤鸾的真心付出。今天人去屋空,郭朴糊涂了,是凤鸾骗了自己,还是受人挑唆。
他至少猜对了一半,但是挑唆来自虞临栖,打死郭朴他也想不到。想凤鸾为毛元而走,郭朴心痛得不可以忍受。只想猜测凤鸾是受人挑唆。
就是说受人挑唆,郭朴都觉得说不过去。他没有办法,只能这样想,再深恨凤鸾。就是有人挑唆,也要等到自己回来。再说祖父和父亲在家,什么样的挑唆能让凤鸾一回家就离去?再想岳父一到家凤鸾就不见,只能还是为毛家。
想到毛家心痛头痛不能坚持,郭朴再想凤鸾是受人挑唆。如此周而复始的想着,直到长平引着邱大人过来。
邱大人吓了一跳,他听说郭朴今天回来,见长平到衙门里来寻自己说少夫人不见了的事,邱大人肚子里还暗笑,郭大人装得很是停当。
郭大人装,邱大人理当配合。他装着着急地跟来,本想在房中无人的时候打趣郭朴。不想来到后,见到的是郭朴面黄气弱,明显一副病容睡在床上。
他眼神黯然,很是神伤,邱大人心中惊疑不定,到床前来问候:“大人,你今天才从京里回来?”
踹掉小家女,另娶名门女,应该是意气风发才是。郭大人这样子看上去,却是一脸失意无魂伤心人的模样。
邱大人实实在在地被震慑住!
郭朴神伤得不能维持表现客气,临安送上椅子请邱大人坐,郭朴头疼得太阳穴阵阵跳动,断断续续地说道:“……又要麻烦大人您,城里想来搜过没有。这是我心爱的,我担心她被坏人挑唆,要就是被人捉走也有可能。说起来我没有政敌,不瞒大人说,只有京里的卢家和我不对,因为退亲的原因。请大人严查,我也让人四处寻她,只是有一样,”
他面现阴狠地交待邱大人:“要密访,访出来是哪一个挑唆了她,我与他誓不两立!”
邱大人实实在在地愣住!
这和虞大人说的完全不一样,面对发狠的郭朴,邱大人试探地问:“会是哪一个挑唆呢?”郭朴面上扭曲起来,他主要怀疑的是毛元,觉得人丢到地狱里去,所以不让声张。郭家的当家少夫人跟着前未婚夫走了,郭大人还大肆追查,这不是自打自面孔。
他不答话,邱大人再试探地问:“大人此事不必介怀,我理当从命追查。”郭朴面沉沉嗯一声,伤感得不行再道:“或许也有人捉了去,这附近强盗……”
“这附近肯定没有强盗,以后只怕夜不拾遗,大人在京里的时候,本省驻兵已经开来,就驻扎在秦王殿下遇刺的那个山丘下。”
邱大人说过,郭朴苦中作乐的扯一扯嘴角算是笑,邱大人直呆呆瞪着他,心里把郭朴说的话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每想一遍都有如五雷轰顶。
周氏少夫人是郭大人心爱的?邱大人觉得要问个明白,当下和郭朴说起京里的见闻,说起宁王殿下,郭朴嗯一声道:“肖妃娘娘圣眷很厚。”邱大人心中有数,再问道:“有个朋友自京中来,说看到你和工部尚书大人的公子喝酒?看来关系不错。大人,我的衙门里需要修缮,工部能拨银子吗?”
昏昏沉沉的郭朴无意识地道:“临栖和我是好友,等我好了,去封信为你说说。”邱大人心里半边稍定,半边更为不安,更要问道:“我也恍惚听说虞大人和您很是亲厚。”
郭朴还是半迷糊着,道:“嗯,我和他好了这些年。”虞临栖这一次主动请客,双方虽然不欢而散,至少他还有请客的意思。郭朴对邱大人吐的真话,不过就是说凤鸾:“是我心爱的。”再说一句:“追查不要声张。”
邱大人实实在在的糊涂!
他就这么糊涂的回去,一个人坐衙门里前思右想后怕多多。把郭朴的回话仔细推敲,剔出来几句重要的话。
头一句值得注意的是郭朴说少夫人是他心爱的,再有一句是卢家和他退亲后就不能好,邱大人以手拍自己的脑门,晕了晕了,郭大人不是那种见利就忘义的人。再往下,肖妃娘娘很有圣眷,再就是郭大人亲口承认虞大人与他亲厚。
好吧,就算前面两句是郭大人的真心话,那后面两句是邱大人的依仗。苦思到脑门发烫,邱大人也没有明白过来虞大人是何居心?
按理说,撵走周氏,郭大人伤心后,还是要再定亲事。这亲事再定,不管选一家,门第都比周氏好。
对了!邱大人明白过来,这是京里卢大人的意思才对。郭大人好了,卢大人看着眼热,咦,据以前听说京里卢虞两家是亲戚?答案浮出水面,虞大人是为卢大人着想。
邱大人重新微笑,不管如何,卢大人也好,虞大人也好,有朝去京里,总得有一个见自己情的。
至于伤心难过的郭大人,邱大人一想就噤若寒蝉,他现在要找挑唆的人,眼看着要拼命,这个晦气头上,自己不去碰。
邱大人决定不说,打算等郭大人伤心难过再定亲事以后,找他去要情份。邱大人今年也是几十岁,作为一个过来人,他很是明白当时再深的情伤,只要本人不放弃过日子,都过得来。而且过得来以后再回头看,一多半儿的人觉得当时情伤不值。
但当时深陷其中,自觉得眼前处处漆黑走不出来,有如郭大人这个样子。
郭朴在邱大人走后,独自又睡了一会儿。听到家人轻手轻脚来看的声音,郭朴心碎不已。他睁开眼,见长平把自己在京里买的东西送过来,这里面郭朴记得清楚,有不少是给凤鸾的。给凤鸾的衣服,给凤鸾的首饰,甚至见到一个木头盒子好玩,他都买了下来。
此时东西犹在,人空去无踪!郭朴大怒着起身,怒不可遏地打开买的东西,抓起一件石榴红绫的衣服,双手用力一撕,碎为两半掷在地上。
“公子!”临安听到动静,进来阻止郭朴。面对郭朴的怒气冲天,临安也哭了:“少夫人出走,肯定另有原因,她在您身边这么久,不是那轻浮人。”
郭朴气喘吁吁,他怒气牵动伤口,只撕一件衣服就累得不行。此时无力再撕,怒目而视给凤鸾买的东西,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扎个小人,扎个凤鸾的小人,我扎……算了,他长叹一声扶起临安:“送我回床上。”
就算凤鸾不明不白而去,郭朴也不忍心扎她。这样想着睡下来没有一会儿,郭朴又在脑海里幻想扎个小人……。白晰丰润如凤鸾一样,给她穿上一件漂亮的衣服……郭朴痛泪重新下来,凤鸾,你在哪里,你为何而去?
他睡了一天一夜,不得不起来。情伤虽然痛心,还有家人难道不顾!郭家派出来的人几天内陆续回来,通省之内寻不到凤鸾。郭家的手还伸不到省外去寻,只能暂时作罢。
至少,衙门里查过最近一切公案,死伤中的人没有女子。
郭朴为情所伤的时候,凤鸾日子也不好过。恋人的分开也好,还是一方变心也好,另一方的感觉是身体一部分生生被剥离。
周家的人此时在船上,准备远去外省。船在中途的码头上靠岸,喊凤鸾下来看风景。水边北风半卷起柳树,碧水沉沉因船的划动而荡漾。
这些凤鸾全不看,她看的是船上的人。从上到船上,凤鸾的眼光就不离别人,她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倒透了霉。
不少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在遇到自身意想不到的事时,就无限放大,凤鸾此时就是这样。再说她是古代姑娘,被人抛弃的严重性原本不小。
行船两天,把船上的人全打量清楚。有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说是回娘家,还有几个老汉吸旱烟,船上的人多侧目他们,他们不管。再有一个单身汉子生得白净脸庞,阴沉着脸坐在船舱里想心事。凤鸾身边坐着一个单身少女,说是走亲戚,却总把眼睛对着单身汉子看。
码头外树林下绿草枯了一半,还有一旁油绿的生得几茎野菊花。夫妻中的妻子喊丈夫:“过来,看什么!偏是野花,你偏看得喜欢!”
丈夫也不是好声气,回她道:“家花天天看,野花看得多了,当然喜欢。”凤鸾有心事的人,都忍不住一笑。她笑了家人们都跟着一笑,只有身边少女不笑。
这少女也怪,她声称单身上路,已经让别人奇怪,不时把眼光放在单身汉子身上,此时听到这家花和野花的话,少女再忍不住,奔到单身汉子身边,双手用力揪住衣襟,嘶声道:“我跟了你到这里,你还不把话说明白?”
汉子大怒,用力夺回自己的衣襟,凤鸾看得清楚,少女手指纤细,因用力而泛红。可是汉子毫不在意,使劲儿把她推开。
少女坐地大哭:“我不活了,你抛弃我,我还活着干什么!”这哭声悲惨,凤鸾心中一酸流下泪水,又因为她和自己有相同之处,担心地看着。
泪水从少女面上滑过,一滴一滴打在凤鸾心上,她只觉得世上最伤心处,不过和少女此时这样一般。
她瞪那汉子,难道这样,还能狠得下心肠?不仅是凤鸾,别人也有三眼几眸,汉子被看得恼羞成怒,被哭得恼羞成怒,大骂道:“那你怎么不去死!”转身要走开,少女面现绝望,大喝一声:“你敢走!”
汉子头也不回,只丢下一句话给船家:“我换船,你们开船吧。”夫妻之中的妻子小声骂一句:“什么男人!”
凤鸾双拳攥起,死死的盯着汉子背影,恨不能看出一个洞。正在忿忿不平,见惊呼声起,少女大步跑到河边,奋力往河水里一跳!
凤鸾震憾,旁人皆震撼!这奋不顾身的姿势,却是往河水里一跳!这红衣青裙的姿势,带着优美,去的却是人不能生存的河水中!
“快救人!”在所有人都愣住时,几个老汉先反应过来。有一个老汉喊住离开几步的汉子:“有啥生气的事儿你总得离开吧。”再说了一句话:“道理是这样的!”
凤鸾又震惊住!她正在品味这句话的时候,见汉子回身对着水中飘浮的少女冷笑,一个字不回大步离开。
竟然如此决绝!
周士元见女儿怔忡着,对顾氏使个眼色来安慰她:“凤鸾,你不要乱想。”兰枝和桂枝也拥过来,桂枝还是她心直口快的脾气,对着汉子背影骂道:“为你死,真不值!”
旁边老汉接上话:“和他一起死,就值了?”凤鸾再看老汉,面上有久经风霜的皱纹,她正琢磨着这话,见兰枝冲了他一句:“那就更不值了。”老汉笑呵呵,在鞋帮子上敲着自己的烟袋锅子:“再寻一个吧,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不管顾你了,你还想着他干啥!”
“哇”地一声,有人放声大哭。看却是不知几时救上来的少女,她当着众人面跳下河,打捞上来就很快,旁边还有一个船夫在调侃:“姑娘,你就是想演一出子戏,也得先知会我们一声,看我来不及解衣就下水,我这新衣裳湿成这样。”
旁边有人笑话他:“衣裳都要湿水,你权当洗一回衣服吧。”
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你们在劝我,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是我没了他,就是想随他而去,不然我就不活了。”
几个老汉笑起来:“年青的娃路还长,过上半年一载,你有了别人,他回头来找你都不要。”少女马上眼睛一亮:“真的,他还会来找我?”
“姑娘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跳河他都不管,你以为他还会回头?”老汉虽然笑,犀利地道:“他就是回头,也是外头遭了罪,这样的人你还要?”
少女痛哭流涕:“可我的名声,一女不适二夫……”老汉打断她:“这是念书人守的规矩,看你衣着也不是秀才家里出来,守什么烂规矩!吃饭穿衣最重要,你衣着比他新,他就要高看你一眼,你戴金他戴荆木簪子,他就低你一等。”
周士元听得解气,拍拍女儿肩头作为安慰,上前对老汉们恭敬地行个礼:“长者们说得有理。”老汉们笑得呲开牙花子,还礼道:“我们是乡下人,只懂乡下的俗理儿,你夸奖了。”
少女再次大哭:“我也这样想过,可我心里滴溜溜转地难过。”凤鸾留神看老汉们如何回答,因为她的心里也是这样想,老汉们更笑:“能不难过?肯定要难过一阵子。好生生一个人不见,好似身上肉剥掉一层,寻常受个伤,撞到了,都会难过,何况心里丢了一个人。”
“这几时才是个头?”少女哭的话,句句是凤鸾心里话。老汉们道:“你几时结了痂,几时就好。”
凤鸾触目惊心,突然觉得北风不那么冷,秋叶不再凋零。她左手抚着右手垂头沉思,顾氏担心她,推一把女儿:“不要乱想。”
“母亲,我在想正经事儿。”凤鸾轻笑起来,这笑声轻松得顾氏心里也一松,又半惊半疑去摸凤鸾额头:“你在想什么?”
周士元大步回来,凤鸾拉着父母亲到树下,左手父亲,右手母亲娇滴滴地问:“朴哥相中了别的花,不再喜欢是不是?”
周士元吓了一大跳:“凤鸾你不要这么想,你和他原本就不是一个路上的人。”这是周士元在外面跑见到的新感悟。他见到过为升官发财抛弃发妻的人,也见过升官发财后不抛弃却嫌弃的人。
在他的承受能力里,凤鸾找一个老实经济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好。寻上郭朴,周士元一直就没有放心过。
凤鸾有丝兴奋,觉得自己弄明白了什么地道:“父亲你看,道理是这样的,朴哥不再喜欢我,应该自己来对我说,他不来,却让什么虞大人来,这样就不对!”
“他心里有鬼不敢来!”周士元斩钉截铁说过,凤鸾笑眯眯:“既然是他不对,我就不必再伤心了。”
从出门儿到今天,凤鸾才算想明白这个问题,她一直在想的是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郭朴会这样做?
周士元点头,顾氏也点头,顾氏这样传统的妇人,居然说出来一句:“幸好没有圆房,还可以再找。”周士元欣慰的笑:“我在外面,人问我女儿可曾婚嫁,我只说出来久了,家里的事不清楚。”
顾氏大乐,对丈夫感激涕零:“你真是个好父亲。”凤鸾偏着头一笑,为心里想通了事而喜欢:“我采花去。”
“去吧,别跑太远,就要开船。”周士元见女儿笑,也喜欢上来。凤鸾一蹦三跳走开,看准一朵小黄花俯身去采,这一低头见黄花微摇,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来郭朴来。手中不是黄花,而是郭朴微笑的面容。
凤鸾的心猛地酸苦,有些事情不是想通就能做到。行为跟着思绪走,而思绪是不能保持中庸。但身后有父母,凤鸾再回来,是勉强保持微笑,笑不了一刻实在僵,凤鸾放弃笑容,保持沉默,倚在母亲怀里。
思念如丝,漫无边际把凤鸾的心揪紧。她恨不能跳起来,学那少女跳到河里,回去找到郭朴大骂!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这条船是中等大小,晚上睡觉时有隔开处,平时大家白天无聊,出来坐在甲板上说话。晚上各自回船舱里睡,虽然男女授受不亲,平民们讲不了这规矩的也有不少。
跳河少女一个人回去躺着,老汉们在外面说她:“总得自己咬得住牙,不然别人笑话,自己更没面子。”
烟袋锅又重新敲起来,这当当声一下一下敲在凤鸾心里。她寻思自己不是没有寻死的心,而是丢不起这人。
痛苦重新蚀起她的心,这种丢不起人的心思,也是在郭朴身边学的。郭朴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对正成长中的凤鸾起不少作用。
凤鸾无奈,只能重想郭朴。朴哥要是遇到这种事情,他会怎么办?这样一想,凤鸾想明白了,郭朴被卢小姐退亲后,病卧在床再娶三个。
以前凤鸾就明白郭朴为什么娶三个,现在更是明白。要是凤鸾也这样,凤鸾哑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随即出来的是郭朴的面庞,沉着脸:“又胡闹了。”
乱心思一直到晚上,睡下来有几丝月光透进,明净如水带给人安宁。平时凤鸾见到月光如水会留连,今天只觉得心如乱麻,心里长草。
老汉们说过过伤口就会好,可曾知道这一夜一夜的煎熬,是何等的难过。伤口在别人身上,自己没感觉。可伤口在自己身上,却是一分一秒的痛苦着。
痛不了多久,凤鸾就不能忍受。见母亲睡得香甜,她还不敢坐起来怕惊动。见月光照在船舱里的器物上,凤鸾回想在郭家时的一处出门,临安后面找来,从此一饮一食无不经心。
凤鸾,凤鸾,你没了丈夫,难道要一直黯然下去!凤鸾还是坐起来,悄悄双手抱膝独坐。心中的伤痛慢慢流淌,她任由这钝刀子割肉,无声落下泪来。
行船十几天到省外,周士元在这里有几个熟人,手中幸好有钱,租了一个小院子,一家人算是安顿下来。
北风在十月里吹下雪花,郭朴在自己房中负手看临安搬火盆。身边的一举一动他都会想到凤鸾,记得去年过年,凤鸾很爱玩雪,时常弄一团雪来给自己看。
他潸然又要有泪,恨不能自己还是病卧之时。梅香怯怯到外面,回说:“夫人请公子去。”郭朴擦过泪,又对镜自己看过无泪痕,过来见母亲。
郭夫人近来对儿子格外慈爱,怜惜他又受一次重创。携着儿子坐火盆边儿上,这么大的人了,抚着他的肩头:“这天冷,你要加衣服。”
郭朴身上还是一件八成新半旧薄锦袄,是秋深的衣服。郭朴见母亲是一件半厚遍地金的袄子,道:“母亲穿的也罢了,我以前就不怕冷。”郭夫人被逗笑:“你呀,忘了你去年和凤鸾……”
只说到这里,郭夫人闭上嘴,凤鸾无时不存在母子之间,一不小心就提起来。
郭朴若无其事对着火盆,面似随意地接上话:“是啊,凤鸾最爱雪,玩过又怕冷,想来现在雪地里无人给她生火,越发冻成小傻子。”
“朴哥,有一个多月,依我看,把凤鸾的旧物收拾起来。这天冷要给你寻一个暖床的,我的丫头给你吧,你不要,那就再寻两个侍候的,你心里慢慢就淡下来。”郭夫人温言哄劝儿子,郭朴摇头,有些烦躁:“我不要!”
脱口过这话,再对母亲歉疚:“母亲不要管我的事,我心里有数。”郭夫人流下泪:“你为我想想,指不定什么时候你接到调令就走,你好歹……”
想说儿子好歹留个孩子下来,又自己心里先难过,好似在咒儿子。郭夫人泪汪汪:“祖父还不知道,这大冷天的他猛一知道,只怕添病。”
从郭朴和郭夫人回来,把郭朴要走的话,一句没有对郭老爷子说。郭朴心中对家人,是满满的愧疚,他用自己帕子给母亲拭泪,只说了一句:“我对不起父亲母亲……”
“朴哥,要是凤鸾找不回来,你……。再寻一个吧。”郭夫人忍不住对儿子说出这句话,又担心地看着儿子,怕他心里难过。郭朴面容还是瘦削,但又恢复不少。他掩饰不住忧愁,静静回答母亲:“容我再找一时再等一时,再找不到,我当然要另成亲。”他垂下头:“再等上一时。”
长平进来,呈上一封公文。郭夫人见到上面的火漆印先是心一跳,目不转睛看儿子打开,过来一起看,是母子心中一直所想的,郭朴的调令。
郭朴是盼着走,他再呆家里一天,就无边无际的想凤鸾。郭夫人是害怕这一天,见果然来到,她失声痛哭:“祖父那里,你怎么说?”
“现在就去说。”郭朴不打算拖泥带水,起身强笑对母亲看一眼:“我就来。”出来雪花漫天飞舞,凤鸾面庞又出现在眼前。
那梅花下仿佛是凤鸾在笑语,还有她不时往房中去,把一捧梅花给自己看。郭朴又湿了眼眶,把手中调令收好,来见祖父。
郭老爷子正在捧茶看雪,见郭朴踏雪而来,虽然笑呵呵,还是叮嘱:“小心冻着。”郭朴佯装没事人的笑,过来要茶喝:“给我一杯。”
郭老爷子从手中小茶壶里倒一杯给他,疼爱地道:“你以前学里回来,常这样来要东要西,朴哥,这样子多好,你只陪着祖父。”
郭朴嘻嘻一下,把茶喝完,陪着郭老爷子看了一会儿雪,见祖父兴致勃勃,正想着怎么说才好,郭老爷子提议:“走,看梅花开了没有。”
园子里小小梅林争胭斗脂,怪奇枝发。郭老爷子意味深长地道:“凤鸾最喜欢花。”郭朴心里一跳道:“是。”
郭老爷子也是这话:“你要想她,就想吧。**辣忽然分开,谁都不能接受。朴哥,想归想着,可是这孙子,我还是要的。”
郭朴嗯一声,心中乱草再也不能忍耐,他冲口问祖父:“以祖父看,凤鸾会不会和毛家……。”
郭老爷子一口拦下郭朴后面的话:“怎么会!”他仿佛能看穿孙子的心思,对着雪花满天悠悠道:“就像你再不会和卢家成亲,凤鸾要是有志气的,怎么会再寻毛家。”
为解郭朴忧愁,他笑话一下郭朴:“你这心思,是思念所致。年青人,多是如此会乱想。”郭朴又想掉眼泪,想到毛家,心里无时无刻不似针扎。见红梅夺目,和凤鸾晕红面颊一般无二,郭朴泣下道:“那她是怎么了?”
在回家后的多次感伤后,郭朴又一次的感伤:“事情都查得清楚,赶车的那个找到,说几个男人为周家雇了车,可是奇怪,周家的邻居们前门后门都没有看到。祖父,是几个男人,”他伤心泪下,痛得无力指责凤鸾给自己可能戴上绿色帽子一顶。
邱大人交待来交待去,独把赶车的给忘了。
郭老爷子用年老人的洞察深思道:“这事必定有原因,你不要急,慢慢会查出来。”他含笑看孙子:“我也觉得邻居们看不到是奇怪,我让几个管事的私下里去打听,有什么一定能打听出来。”
郭朴深深长长地叹一口气:“多谢祖父。”郭老爷子佯怒道:“谢我什么,对了,小子,你天天闷房里不是事儿,早些出门帮帮你父亲母亲,敢是你大人过了,连生意都不会做了?”郭朴陪笑:“是,我陪过祖父就去看父亲。”
他们漫步在园子里,把洁白雪地踩上数道脚印。无意中郭朴回头看过,见脚印数行又想到凤鸾。要是凤鸾的脚印……。
郭老爷子正在说话:“今年雪大,明年必丰年,丰年人手里有钱,朴哥,你聪明得紧,明年咱们铺子怎样生发的好?咦,邱大人又来了?”
邱大人弄了一身的雪,手中撩袍奔过来,高声呼道:“郭大人,喜事儿来了。”郭朴心里一紧,离得远不好使眼色。郭老爷子先无端喜欢起来:“朴哥,你的喜事儿,”一愣,转过头来看郭朴,朴哥在官场上的喜事?
郭朴不敢正眼看郭老爷子,而邱大人已经喊出来,他满面春风,那模样像是这喜事是他的,嗓音助着梅香过来,是欢声笑语地大嗓门儿:“大人,您的调令下来了,”
带着孙子看梅解烦闷的郭老爷子僵在原地,郭朴担心地去扶他,小声道:“祖父,给我留点儿体面。”不说还好,说过郭老爷子不假思索举起手,干脆给了郭朴一巴掌。
这一巴掌清脆无比,郭朴不敢躲,正打中他面颊上。雪地里“啪”地一声脆响,邱大人惊得停下脚步,雪地里又滑,差一点儿摔一跤。
郭朴动也不动,陪笑挨了这一巴掌,郭老爷子马上后悔,对着孙子面颊上的红色呆住,再见郭朴还是陪笑,邱大人在侧,郭老爷子袖子一卷,不理不睬地拂袖而去。
走了两步,身后有郭朴的喊声:“祖父,您这一巴掌,挺疼的。”郭老爷子忍俊不禁,只是不回头。雪地里风大吹来话,郭朴还在喃喃:“我说我怎么爱习武,原来随祖父有力气。”
失笑的郭老爷子只是不回头,年青时候的自己走南闯北,没点子功夫在身上还行。郭朴到几岁后习文,是为的他认字会做生意;习武,为的他出门做生意防身。弄来弄去,弄出一个大人出来,可不是郭老爷子的本心。
北风里又有邱大人的声音,是带着愣巴:“老爷子发的什么火?”郭老爷子终于叹息一声,换了朴哥没有当官,怎么敢这样闪邱大人?这当官,他还是生气,不好不好!
回去坐下怒气更多,郭老爷子一直气到晚上,见人来说请去用饭,郭老爷子大手一挥:“我自己吃,哪个跑来和我吃饭,我再给他一顿!”
这下子果然无人过来,郭老爷子又转思后悔,见雪大如落花,带着烛光更为好看,郭老爷子又想到郭朴,要是朴哥在,肯定要饮酒。
算了,不想这混小子,郭老爷子大腿上拍一下,继续生气!饭后一个人独坐心里难受,他难道不知道郭朴是个官,辞官不好辞?他难道不知道朝廷下调令,不去也得去?
不生郭朴的气,总不能和朝廷生气?
侍候他的小子小四儿也爱大雪:“老爷子,枯坐不如出去走走,河上只怕结了冰。”郭老爷子经过一辈子事的人,气中独坐更伤身体,一拍额头想起来:“进的年货,我说放严实些,我得去看看。”
和小四儿去后院里看一回,回来是一更后,见房中有烛火,郭老爷子道:“四儿,你最近也粗心,不熄烛火。”小四儿奇怪道:“没人在房里,还有别人在下房那不是,我吹了灯的。”节俭的郭老爷子晚上不在,从来不留候着的烛火。
两边下房还有别人,小四儿猜道:“是来收拾什么吧?”他嘿嘿笑:“一定是新来的那个糊涂蛋儿,我说过老爷子不喜欢别人乱进房,他不听我骂他去。”
廊下掸过雪换过鞋,郭老爷子推开房门,见烛下坐着郭朴,不抬头问:“祖父哪里去了,让我好等。”
他手边一本书,看上去这姿势又和小时候一样。半抬面庞侧过来,面上的笑仿佛还有少年的稚气。郭老爷子狠不下心来,过去拍拍郭朴:“你这马上又是大人,到我这里来给我生墙上的辉?”
郭朴见祖父不生气,心里放下心,笑道:“我是来睡觉的,祖父,今天晚上和你睡。”郭老爷子心里喜欢,却重重哼一声,坐到榻对面,没好气道:“不行!”
“我困了,”郭朴伸一个懒腰打一个哈欠,对郭老爷子笑:“您不来,我先去了。”郭老爷子甩手撵他:“去吧,别跟着我!”郭朴笑嘻嘻到房里去,郭老爷子伸头看看他,果然去了衣服先到床上睡下。
再怎么样气他,他也要走。因为郭朴不日要走,郭老爷子心中窝火就气不起来。小四儿捧来热水,笑逐颜开道:“公子来陪,老爷子您喜欢了。”
“哼!”郭老爷子还是这一句,小四儿吐吐舌头,小声道:“公子不是才好,何必又和他生气?他不好的时候您长吁短叹,好的时候您又……”
郭朴在房里笑,见祖父洗过进来,沉着脸睡下。房中无灯,只有窗户上雪光和月光在床前,一片床前明月光。
“小子,你想凤鸾吗?”郭老爷子忽然问出来,闭目的郭朴回答不出来。他以为自己能有片刻不想凤鸾,可是祖父一问,他又语凝。
终于有了一句,却是哽咽:“想,可是,她可能是跟人走了,”郭老爷子唉了一声:“傻小子,你陷在这里面,你才看不清楚。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跟着别人跑。要说有什么事,这城里的事,你都可以解决。依我看,是出了鬼。”
这缓缓苍老的声音,让郭朴慢慢定下心。郭老爷子再提他一个醒儿:“你好了,又去当官,那卢家……”
“不会,祖父,我也想过与卢家有关。可是我在京里,卢家压根儿没有找我,也没有托人找我。要是他们找到我再说亲事,我当然怀疑他们。”郭朴没有说假话,他一个一个来想,总会想到卢家。
可是卢家没有找他,就是指责郭朴不该退亲的虞临栖,在郭朴离京前也没有见到。
郭老爷子淡淡道:“以我来想,总是古怪的多。朴哥,虽然这是你的事,也闷在我心里。原本我想过了年再对你说,现在看来不行你要走,这就对你说了吧。”
郭朴侧肘过来,面庞上神态又给郭老爷子和小时候一般的感觉,他有了笑容道:“周士元虽然混帐,祖宗不能不要!周家祖坟就在城外,凤鸾母亲的祖坟离此两三个城,总有遇到的!”
“是啊,今年不回明年也要出现,”郭朴眸子里有沉思,他人在情中,该想的事情全都没有想出来。
郭老爷子微微一笑:“朴哥,卢家这一年里要是托人寻你,你要小心地问!”这几句话把郭朴的愁思全引出来:“不瞒祖父说,回来那天我是担心凤鸾遇到坏人,找到赶车的问过,我觉得不太像,我现在,还是时不时地担心她遇到坏人。”
他猛地想起一件事,这省里派兵,是派的哪一个明天要去打听。本来早就要打听,凤鸾这事让郭朴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和凤鸾连上,郭朴就能想得起来。他心里翻腾着,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又那样想。想到凤鸾是离自己而去,郭朴气得又要跳起来,想到祖父说这事必有古怪,郭朴又无穷的担心。
和以前的几夜一样,迷糊着到天亮,寻常的钟点儿起来去晨练。见祖父还在睡,轻手轻脚下了床出去,郭老爷子才睁开眼,不知道该喜欢还是该难过。
朴哥这起早的习惯,多少年如一日。以前还喜欢,生意人家要勤谨慎,现在回想当初是不是错得太远?
为着郭朴离家要远行,郭老爷子狠狠追思自己当年,为什么不把孙子养成懒汉?
郭朴今天没有去习武,他走出祖父的房子不远,被一个人拦下。这个人,是凤鸾以前的旧邻居兰芬,兰芬一头一脸的雪,慌里慌张过来:“公子,”她急得话快说不好,郭朴心底闪过什么,也急问:“快说!”
难道是凤鸾回来?郭朴有时候也盼着还像上次那样,凤鸾有事离去,忽然又回来。他不说,兰芬也能明白,先用力摇头,再吐出一句话来:“少夫人走得不尴尬。”郭朴眸子一闪,更银急道:“你知道些什么?”
“昨天晚上我睡不着,听我婆婆自言自语,说郭家到处寻找,哪知道是有人上门来带走,”兰芬说过,郭朴眼珠子都直了,他丢下兰芬大步奔到门外,半路上临安来接他,跟在后面服侍他出来。
郭大人车也顾不上要,轿也顾不上等,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大步流星往街上走。临安原以为他有事,见是出去急忙追上去问:“哪里去,可要车轿?”
郭朴这才发现他跟来,心里急如火,哪里还能等车轿,嗯一声道:“你回去备来,到衙门外面接我。”
临安这才知道是去见邱大人,答应一声要回来备车轿,又不放心郭朴一个人去,急急跑回家里大门上吩咐:“轿子到衙门外来接。”再一路跑着跟上郭朴,郭朴已经过了一条街。
早饭还没有过的钟点,郭朴去敲邱大人的房门,嗓门儿也不小:“起来,是我郭朴,我有事情。”
邱大人吓得以为有官事,被窝里急赤条条穿衣出来,见郭朴安稳坐在外面用茶,邱大人脸也没洗,带着一脸迷糊过来:“什么大事?”
“我想你了,喊你起来聊聊。”郭朴把他门敲开,心定下来不少。毛元又一次占据他的心,要是凤鸾心有故未婚夫,郭大人这里失魂落魄,他丢不起这个人。
急吼吼敲门,慢条斯理说没事儿,邱大人再有肚量,也气得脸都白。郭朴必竟官场上呆了几年,见他变脸色,带笑敲打道:“约你外面用早饭,怎么,打搅你睡觉?”
邱大人面色缓和不少,汕汕道:“好好好,等我净面。”他心中有气,又留恋热被窝,慢慢地梳洗过来,见郭朴伸头翘颈,邱大人解气不少。
两个人出了门到外面寻一家坐下,皆是便服不在话下。等饭菜的时候,郭朴等不得,还要压抑自己打官腔,换上一脸淡淡,话也说得淡淡:“少夫人的邻居,你可曾审过?”邱大人一听这不是废话,装装样子也审过。
他私下里打量郭朴神色,怕他问出来什么与自己不利,也淡淡道:“大人问出来什么?”郭朴哑然,又不死心,道:“再审一回,少夫人家贴墙邻居,一定再审!”
邱大人心里一哆嗦,郭朴的眸子里还是认真,和他初回来时是一样。他一面答应,一面又试探郭朴:“大人,要是少夫人不再回来,我看你还是要寻亲事的。”
郭朴嗯一声,理所应当回答:“那是一定要寻的。”邱大人放下心,打定主意这事情拖来拖去,拖到郭大人和京里卢小姐成亲后,怕他不谢自己?
吃过饭各自分开,邱大人去审,当然审不出来什么。郭朴没有去审,是他没想到邱大人参与其中,而且他还有事。回家喊过长平:“带上马换件厚衣服,去看看派驻的是哪一位将军,要是我认识的,我有话对他说。”
长平去了一天,第二天回来告诉郭朴:“我没见到,但是和初遇到的士兵们打听得清楚,是孙季铺将军。”
“哦,是他?”郭朴有了喜色,再就愣住。见长平衣上全是雪渍,想来这一夜奔跑全在雪中。先命他去睡:“换过衣服歇着。”
独自一个人在房中时,郭朴转来转去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孙季铺是认识的,以郭朴心里却不是非常的好。
受郭老爷子的话提醒,郭朴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他需要孙季铺,却又不敢明说。眼睛不看路,腿重重撞到书案上,正中软筋。疼得郭朴嘴里吸溜着,又很想给凤鸾扎个小人,扎……往哪里扎的好?
闷闷不乐一天,见小厮们收拾自己的行李,郭朴又不能等,又不好喊孙季铺来说,他出去看自己的马。
战马好久不见他,见到郭朴过来,打着响鼻走上两步,又为缰绳所绊,郭朴和马亲热一会儿,道:“咱们就要上路,又要辛劳你。”
郭老爷子从这里过,见到这一幕,生气的离开。走到大门上,见外面白雪茫茫天地一色中,几行灰色衣袍过来。
马上人精神抖擞,不下马先探身子问:“这是郭家吗?”门人还没有回答,他一抬头笑了,手中马鞭子遥指念道:“宁远将军府,是这里,咱们到地方了。”
他身后一个人下马,小跑着上台阶呈上一张拜贴,大声道:“孙将军来拜郭将军。”郭老爷子怎么瞅着怎么难过,索性不见避到角门出去。
拜贴送到里面,郭朴大喜迎出来。见一个浓眉大眼的人,正是孙季铺,拱手向前大声欢笑:“孙将军,有失远迎。”
“说有人跑去打听我,我说是哪一家的,说是郭家我就明白,郭将军,你是怪我没有来拜山?”孙季铺大声笑回:“这兵是上个月就到,我却是才到没几天,本来就要来拜你,你着急催了不是!”
郭朴见他还和以前一样,忙喊他的名字:“季铺兄,是我想你了,怪你不来,让小子打听清楚,好在临走前去见你。”
他不喊孙将军,孙季铺也不喊他郭将军,此时两个人往里面走,孙季铺马鞭子捅捅他:“我说厚朴,去年你成亲我候着,没有我的贴子这口气我咽了。实在好奇问的滕思明,你小子病了,还能有个好老婆?喊出来我见见,果然好,这本事我学一学,好教我几个病倒的兵。”
郭朴苦笑满脸,这才想起来孙季铺和滕思明相厚。因说成亲没请他,郭朴先解释:“去年我病得很,实在怕见人,怕人笑话。”
孙季铺见他当了真,扑哧一笑道:“我不是杨英那厚脸皮的,没有贴子也来,我着重的问过,说你请的人里面没有我,只有何文忠,后来杨英回来吹你成亲的事,我还纳闷,难道我看错了。你去年怕病得很,今年看你还是病容。”再关切地道:“怎么,听说你就要回去?”
“我好了,瘦点儿是家里睡的,等我回去打一仗,马上就能胖。”郭朴带着一脸的嘴硬相,孙季铺嘿嘿笑起来。
他是个直性子的人,说话很直,进屋坐下来打量屋子:“果然是郭大少的奢侈,这碗不是秦朝的,就是汉朝。”又催着要看人:“弟妹呢,出来见大伯,没什么可羞的。”见郭朴不自在,又笑道:“我只看一个,我知道你只剩下一个。你别脸红,估计是个人都知道这事,有一个好的也行,你知足吧。”
郭朴再也撑不住,黯然神伤:“我想请你,就是为这件事情。”当下顶着羞把话说一遍,郑重相托道:“她家祖坟全在这省里,我要去军中,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能再给父母亲添烦恼,我想你驻在这省里,帮我盯着,几时回来,几时帮我弄个明白。”
“哈哈哈哈,”孙季铺听过大笑出声,笑得郭朴变脸:“打架不打?”
“不打,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孙季铺笑个不停:“还记得前年我们一起调防回来,杨英那没出息的,说手里有钱要闻闻女儿味儿,拉着我们一起去,你还记得那头牌,一双眼睛只盯着你看。这口气,今天我总算出来。”
郭朴心中再愁闷,也被他这笑话弄得有些得色:“是吗?那我沾沾自喜一下。”孙季铺忍笑再道:“我记得清楚,当时才回来,洗澡水没烧开。咱们要爱兵如子,又不好和当兵的抢先。杨英出个主意,找个地方洗头带洗澡,我们都是旧衣去的,没换,又是汗又有血。独你郭大少,从来有钱人,脏着头发脸也没洗,偏偏换一件鲜亮衣裳,把我们衬得没处比。我们没有衣服换,只能心里骂你,”
“我是这样的人,还干过这样不要兄弟的事?”郭朴对自己的以前又有一个认识,摸着鼻子这样说。
孙季铺笑来得快,收得也快,正色对郭朴道:“你眼里没有我,我也为你担心。我手下有几个兵伤了回去,在家里都不受待见。听说你有钱,我怕你找的全是为钱的。如今一个也没了,不是正好,厚朴,”他认真的道:“再重新寻一门亲,不要那嫌弃的人。”
郭朴知道他误会,吞吞吐吐才解释清楚:“是我好了以后,才突然走的。”孙季铺哦地一声眉头耸起:“那你对我细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