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桌边的几人即刻噤声。
勉强算是事发原因的普利斯拉朝他们望去,除了艾尔索普向她介绍过的一男一女面带疑容外,其他的人都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特别是话锋直指的米尔,原本倔强地抬起的脑袋蓦地底下,不敢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有这么可怕?
对方平日里轻松自在的语气在普利斯拉脑海中回荡,她细细咀嚼了一番,最后得出了这位艾尔索普先生有点儿傻的结论。——紧接着便更加无法理解他们了。
这不能怪她,毕竟他到目前为止对待普利斯拉还算耐心,也有点热情异常。
帐篷内的寂静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几人怀揣着不同的心事而不敢开口打破沉默。艾尔索普望了面前的他们一圈,蓦地咧嘴一笑,甩开方才的话题,继续问道:
“马里奥,说吧。”
被点名的马里奥些许跟他相处的时间比较长,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他的声音跟体型十分符合,粗犷且异常洪亮,就连待在角落中的普利斯拉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他口中的并非她感兴趣的内容。
将云海森林笼罩的黑色怪圈、在她冷静下来后就能判断得出它的来源了——莱克尔敦作为大魔女的使魔,与她共享相同储量的魔力。而范围是一片森林大小的魔法阵,于大魔女而言不过是如同呼吸一般简单的事情。
普利斯拉捏紧了拳头。
马里奥报告了几人调查的结果——无非就是怪圈正在扩大、不适宜居住的土地面积正在减少罢了。普利斯拉兴致寥寥,麦格与福斯特却听得异常认真,这些都是需要上报给大帝国的国王的情报,它是吉吉斯坎尔能否存活的关键。
如今大陆上的帝国相互制衡,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平衡已经维持了数百年,一旦动摇,将会引发不得了的后果。
“也就是说,”作为这群人的领头者,艾尔索普言简意赅地概括道,“这里不方便久留,我们最好早点离开,对吧?”
怪圈扩大、即将压迫到他们所处的营地位置。不能再留是显而易见的。麦格与福斯特却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在艾尔索普的视线扫过来时点了点头。
他平等对待的态度让两人的心情舒畅了一点。
“但是夜晚的森林更加危险,……我们今天照常休息,明天早点出发。”见这两位监督者没有意见,他朝马里奥点了点头,“薇尔那边我去通知,她的状态的确不太稳定。”
就此散会。
此时天色也不早了,马里奥的报告浪费了不少时间。天际已经晕开一抹夹杂着血红色的橙黄,向上是逐渐透出冷色的天空,白云几片零落地飘在其中,孤零零的,仿佛有什么会从中猛冲而出。
普利斯拉原本被马里奥带着准备出去转转——据他本人说是想探探她的底子——结果还没出帐篷就被艾尔索普叫住。她冷眼瞧着这位样貌俊秀的青年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对着马里奥唏嘘了一阵,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把他赶走,了。
“……”
这两人关系一定不错。这是普利斯拉看着两人的对话得出的结论。
比起被艾尔索普叫下忍着想揍他的冲动听他说话,普利斯拉其实更愿意跟马里奥在周围逛两圈得知一些人类的常识。毕竟她觉得马里奥长得更像老实人。
“别那么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人,”他指了指嘴,“虽然我不忌肉,但是平时还是以素菜为主,毕竟穷嘛。”
谁要知道你这种私人情报啊。
普利斯拉觉得自己已经将不耐烦给明明白白地表现在面上了,面前的艾尔索普却从平日的饮食习惯到他的生活习惯一连串儿讲了一大堆,就连面前的人一声不吭,都没法拉上他已经大开的话茬儿。
“……所以说啊,起得比较早的话,最好得先挥剑一百下让身体灵活一点,然后……”
普利斯拉左耳进右耳出,跟着他的脚步走到了最边缘的一顶帐篷面前。
这顶帐篷比起正中间的圆顶要小了一大圈,若不是他们的货物都堆积在大帐篷里,普利斯拉估计会觉得这里面放着些日常用品。在艾尔索普撩起门帘后,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里面没有任何堆积的大木箱,只有一个人双手抱膝,背对着他们蜷在了角落当中。
从玲珑有致的身材可以看出应该是位女性——普利斯拉联想到方才他口中的“薇尔”,对她的身份多少也有了点了解。
艾尔索普曾经说过,他们一行人当中,也有被云海森林吸引而奋不顾身的同伴。被他们拦下后待在了一个小帐篷中冷静头脑,说的应该就是面前这位了。
不过他带自己来有什么目的?
“薇尔能明确描述出,她看见的是什么。”艾尔索普蓦地开口,内里的女子蜷起的背脊听见声音突然挺直了,仿佛他是什么贵重的客人一般,“我想听了她的描述,你也许能告诉我那是什么。”
“她不是能描述出来了吗?”普利斯拉疑问。
艾尔索普耸耸肩膀:“但是前提是我们能听得懂她的描述——我认为,你比她要冷静得多。”
同样是被云海森林引诱的人,薇尔被他们拦下后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普利斯拉不同,她仅有一开始的举动显出了疯狂,接着的一切都异常冷静。
冷静过分了。
“我想知道你们看见的究竟是什么,”他轻声一笑,扬起的眉毛似乎有些狂妄,“难不成是比我还要英俊的帅哥?”
“……”
普利斯拉没有理他。
她在对方的同意下,绕了点路,走到那位薇尔小姐身后。她此时已经随着两人的声音回过头来,秀丽的面庞上印着疲惫的影子,原本清澈美丽的淡蓝色眼瞳此时也已经深陷下去,隐隐还能看得见几根血丝穿插其中。她颧骨下凹,嘴唇干裂。高挺的鼻梁算是她此时唯一能看出昔日妙容的存在了。
她愣愣地看着普利斯拉这位突然出现在营地中的人,些许是抬起了头的缘故,双唇微张,露出深不见底的口部。
“……”普利斯拉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也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你……”
“您是,”她突然朝普利斯拉扑了上来,一手扯着她的斗篷边缘瞪大了双眼,口中结巴起来,“您是……神身边的……?”
“……?”
普利斯拉一脸懵逼。她回头看向门口的艾尔索普,却见后者突然就变了脸色。
然后沉声训斥道:“薇尔!”
普利斯拉从没听见过他这种语气。要说她对这人的印象,大多是“傻兮兮的笑容”可以简要概括的,偶尔会有点狂妄,那不在讨论范围内。
此时的艾尔索普的声音却透出了怒气。
“——我、我在云海森林里看到了您!”
薇尔对艾尔索普的怒气满满视而不见,她抓紧了普利斯拉斗篷的一角,越发用力了起来。声音也从敬畏转为了亢奋,蓦地尖锐了许多,“与崇高的唯一神芙罗曼站在一起的那位——!!”
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普利斯拉几乎都要被她拉着倾下身子了。薇尔眼中迸射出无比渴望与热切的光芒,那是一开始普利斯拉没法从那对死气沉沉的眸中望见的东西。
——她究竟在云海森林中看见了什么?
“薇尔,闭嘴!”
艾尔索普又怒喝一声,准备上前拉住她。谁知后者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连他的话都听不进去了,直接厉声向他吼道:
“艾尔索普大人!您不是一直在质问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吗?!——我刚刚终于知道了!那是被人类扼杀的唯一神芙罗曼在指引我!他在召集他的子民——为这个世界再掀起一次腥风血雨!!”
薇尔周边突然窜起一团火焰,将小小的帐篷内照得明堂。
她的魔力正不受她控制,正在暴走。布下魔法阵的艾尔索普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她周遭的不对劲。他想上前拉住自己这位同伴,却被身边的一团火逼退。他望着被火焰拢纳在内有些不知所措的普利斯拉,暗啧一声,抽出了身边的长剑——
火焰突然扩大,缠上了小小的帐篷,轻而易举地便将其烧毁。
薇尔趁他拔剑的空当,抓住了普利斯拉便冲着被烧空的帐篷一角逃窜而出。
普利斯拉正被她手上窜起的一团火困住,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处的一阵力便将她拉了出去——火焰烧过脸颊的感受并不让人喜欢,她咬着牙,手边刚构起一个魔法阵的基础,薇尔就将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
魔法阵在碰到地面时被狠狠地砸碎了。掌心被地面的沙砾磨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火辣辣的感受从其中传来。普利斯拉刚刚坐稳,另一手上的魔法阵又被旁边窜出的一道火给击碎。
还处于雏形的水魔法确实不比攻击性极高的火魔法。
围绕在普利斯拉身边跃动的火焰猛地又上升了一个层次,火辣不单从掌心传来,偶有扑到她面上的零碎火星也在面上留下了一点痕迹。她咬了咬牙,掀起了斗篷的兜帽裹住了脑袋。
突然间,全身上下被冰凉的触感遮盖。
“——伟大的唯一神芙罗曼大人!”
普利斯拉还未回味完周身上下的感触,耳边薇尔几近疯狂的语气传入了她的耳中。普利斯拉透过火光,隐约能看见她扭曲的身影正跪在地上向上天祷告。
“您给我的指引,是希望曾经与您最为亲密之人、能再度回到您的身边吗?”
普利斯拉觉得自己错了,艾尔索普还是有点靠谱的,至少他不会胡说八道这么一长串儿。
她对薇尔口中的唯一神芙罗曼有点儿印象,那是千年前的诛神之战中陨落的神的名字。
而在如今的大陆上则是被严令禁止再次提起。唯一拥护神的圣堂,也于二十年前在大帝国的讨伐中被尽数诛杀。现在一旦提起神教、无疑会被他人贴上反动分子的标签。
这八成就是艾尔索普方才面带怒容的缘故。
她四周的火焰在不断变旺、些许是有斗篷的保护,她除了一开始的外伤外并没有受到其他的伤害。反而是透过火光望见了那位身着铠甲的青年冲了进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丝毫不怜香惜玉、就将她提了起来。
“薇尔!”
他的语气还夹杂着浓厚的警告,举起的长剑尖端突然浮现出一串文字。艾尔索普将长剑插入地面上火魔法的阵心当中,烧得正旺的火焰猛地散开。
普利斯拉才看清此时的天色还未完全暗下。
“既然你不打算停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艾尔索普厉声道。他将普利斯拉掩在身后,长剑虚空划过两下,空中浮现出淡淡的文字痕迹,不容小觑。
-
结束很快。
薇尔是艾尔索普的手下,实力自然是没有他半分强劲。倘若不是体内的魔力突然暴走,她可能还没法在这个阵中使出任何魔法。艾尔索普望着倒地的她,收剑入鞘,往回走时面上仍然残留着些许严肃。
“……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他难得认真地道歉,“抱歉了。受的伤我会拿药物帮你治疗的——”
“艾尔索普大人,可以解释一下,为何您手下会有神教的支持者吗?”
麦格冷冽的语气突然打断了他。她从远处走了过来,那幅模样自然是在说她已经将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还有,这位冒险者,……与那个东西最为亲密之人?”
她凌厉的视线宛若一抹刀锋,直直刺在了普利斯拉的身上。咄咄逼人的语气硬是要艾尔索普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