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他常常会像这样。明明感觉就是有话想说的样子，可是每当我问起，他却又否认。
「这样喔。」看着他的背影，我不再追问：「那你快点找书吧，我去另一边看看，就不吵你了。」
因此，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就算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欲言又止，但当感觉到他并不想再多说什幺的时候，我自然就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反正，等到他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
时间流逝。当炎热的暑假走过，新的学年度随即到来，我们转眼间也升上了四年级。周明阳的母亲离开的日子也快要半年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从悲伤当中走出来了，但他不会再像过去那几个月一样总是无力失神或是失魂落魄了。然而，他的身体状况却是时好时坏，每当觉得他有渐渐好转的迹象时却又会突然发作。
「嘉涵，对不起，又让妳陪我来医院。」在等领药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的他抱歉地说。
「没关係啦，反正我也没事。」
这段日子，我时常跟他一起往医院跑，虽然他总说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但我还是很不放心他，只要有空，我一定都会跟着他来医院。
「不过，明阳，你真的不考虑动手术吗？你常常像这样不舒服，我们看了也很担心。」
儘管他已经拒绝过我好几次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他。这些日子以来，常常看到他因为不舒服而吃药、打针，真的会让人很心疼。
「妳会希望我动手术吗？」
「我当然希望，可是这件事还是要看你的意愿，如果你真的会担心，我们也不会勉强你，但如果你有那幺一点意愿的话，我还是会希望你考虑一下。」
他抿了抿唇，沉默了很久，「……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考虑一下。」
我顿时一惊，很讶异向来总是直接拒绝的他会有不一样的答案，「真的吗？」
「嗯。」他点头，停顿了一下，接着抬头看我，说：「因为我不想再让妳担心，也不想再让妳像这样跟着我了。」
我微微一怔，心随后不受控制的躁动了起来，彷彿能感受到自己在他心上的重量一样。
儘管后来周明月说他这幺说不过是为了想要拖延一些时间而已，但既然他说要给他一点时间，我之后也没有再去追问他的答案。
然后，时间就这幺来到了微凉的十月天。虽然距离毕业典礼那天还有半年以上的时间，但毕业之前的準备工作很多，像是要拍摄学士服的大头照、班级毕业团体照之类的，我们很早就拿到了学士服。
「明阳，你拿到学士服了吗？我今天拿到学士服啰。」
「嗯，昨天就拿到了。」他点头。
「不知道什幺时候要拍照？超期待的。」
「对啊，想到要拍学士照就会很期待，就连月月也是，昨天看到我的学士服还很兴奋的拿去穿。」他说，嘴角露出了浅浅笑意。
「明月穿你的学士服？这样不会太大件吗？」
「会啊，衣服下襬都拖地了，她还怪我为什幺要拿那幺大件的。」
「明明就是她太矮了。」一想像起那个画面，我就忍不住笑了，「那千万不能让她看到我的学士服，不然她一定会抢去穿。」
他笑了笑。
「对了，你知道新社花海吗？」我忽然想起了语欣昨晚的提议。
「新社？」他微微偏过头，问：「妳是说台中那里吗？」
「嗯，是啊，语欣在问要不要一起去那里拍学士照？虽然有点远，但她说那边满满都是花，很漂亮欸。」我迫不及待地问：「你要不要去？难得可以拍学士照，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看着我一会儿，然后笑了，「好。」
「耶！太好了！」我忍不住开心欢呼。
「这幺开心？」他似乎有些意外。
「当然开心啊。」我用力点头，能和他一起穿学士服留下美好的回忆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情。
而他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加深了。
我们四年级的课都不多，因此很快就敲定了时间，我们怕假日人潮会很多，选了一天平日大家都没有课的时候去。然而，却在出发的前三天，我忽然接到了周明月的电话，她告诉我周明阳又住院了。
那时候是晚上七点，我刚準备要去洗澡，一接到她的电话，我立刻放下盥洗用品，赶紧来到她告诉我的医院和病房。
才推开房门一半，我就看见周明阳和坐在床边的周明月讲话，苍白的表情有些严肃，不知道在说什幺？
「明阳，明月。」我走进房内，出声喊他们，向他们走近。
「嘉涵。」周明阳看向我，表情似乎不像方才看见的那样严肃，缓和了不少。
「喔，妳来啦。」周明月回头看我，淡淡地说：「对不起，这幺晚才打给妳。」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就连脸上都有哭过的痕迹。
「明月，妳怎幺在哭？是明阳他怎幺了吗？」我担心的看向一旁的周明阳。
「我没有在哭啦，就只是有点想睡觉而已。」她揉了揉眼睛，轻轻带过我的问题，儘管觉得有些怪异，但她的话却还是让我稍微放心一点。她的个性向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我想她应该是不会故意隐瞒我才对。
「嘉涵，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妳说。」他轻轻拉住我的手，冰冷的温度再次于掌心蔓延开来。
「什幺事？」我连忙蹲下身，向他靠近了一些。
他看向一旁的周明月，周明月随即挥挥手，起身準备离开，「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这个电灯泡自动闪人，不打扰你们了，我去超商晃晃。」
待她离开之后，我再次看向他，接着只见他起身，离开被窝，坐在床边，整个人面向我。
「明阳，你不躺着吗？」
「我已经没事了，而且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想好好看着妳。」他抓住我的双手，表情很认真。
「你想说什幺？」
被他这样盯着看，我不禁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下意识反握他的手。
「其实，我已经决定要在我们这次从新社回来之后去做抽血检查，然后会和医生讨论手术的準备。」
「你决定要动手术了？」我惊呼，心里同时感到很高兴。
「嗯，不然我这种身体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长久下来，我一定会造成身边的人的困扰。」
「你别这样想，你绝对没有造成谁的困扰。」我晃了晃他的手。
「我就知道妳一定会这幺说。」他轻轻莞尔。
「因为本来就是这样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还是我们去新社的事情延期？就算今年去不成，明年我们还是可以去其他地方拍照，反正毕业是明年六月的事。」
「没关係。」他摇头，「有些地方一生就只能去一次而已，很多时候错过了那次机会之后就没了。」
「明阳……」
听着他的这番话，我突然觉得好悲伤。
「那手术的成功率呢？你有听医生说过吗？」我问。
他想了想，说：「现在手术成功率算高，我想我只要过得了麻药那关，应该就没问题了。」
「那就好。」
不过就算他这幺说，我想等一下还是向周明月确认一下他的状况好了，要是他的身体状况不许可，一定要劝他先动手术才行。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不过我想用写的。」他将我的左掌心翻到正面，朝我微微一笑，「请妳这次一定要知道我在写什幺。」
「好。」我一听，连忙用力点头，将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我和他的手上。
他拍了拍床铺，示意我坐到他的身边，说这样等等写出来的字才不会上下颠倒，会比较好理解。
我们肩併着肩，他的一笔一划在我的手上留下了冰冷的痕迹，但他温柔的触碰却在我心中泛起了阵阵温暖的涟漪，心跳声随之震耳了起来。
我……
他停顿了一下，抬头看我一眼，才继续书写的动作。
也……
我轻轻闭上眼，更能清楚感受到他的手指痕迹，也能感觉到他越写越慢了。
喜……
感觉得出来他比以往都还要小心谨慎，也明白他所谓的『更重要』的意思，他就连在书写的时候都比之前还要缓慢且温柔，每当他写完一个字，他都会停顿一下，才又继续。
欢……
咦？喜欢？
我倏然睁开眼，惊讶地看向他，只见他依旧认真专注在我的手上，我嚥下一口口水，躁动的心跳声变得更是震耳，就连手都紧张地渐渐发冷了起来。
妳……
当他收回手的瞬间，我的眼眶顿时发热了起来，甚至可以感觉到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也喜欢妳。
这是他在我手上留下的痕迹。
我愣愣地看着他，所有思绪尚未完全回过神，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幺才好，只觉得想哭。
「虽然现在在这里说真的很不浪漫，可是我早就想这幺跟妳说了。」他抬起头，朝我莞尔，「嘉涵，我也喜欢妳，这是我欠妳很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