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他语带笑意，说话时的声音很轻，听起来轻鬆，然而这样的梦想听在耳里，却让我觉得很沉重，也很难过。
虽然这个梦想乍听之下很简单、很平凡，可是当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时，这样的梦想却袭上了一份沉重，他的不安全都藏在这句话当中。
「明阳，难道你都没办法动手术治疗吗？」我提出了心中的疑问，「虽然你说是可以靠药物控制，但有很多时候还是会有意外发生，难道就不能开刀直接根治吗？」
他歛下眼，「是可以。」
「那你为什幺不动手术？」
如果开刀治疗的话，他是不是就不用一直活在不安当中了。
他看向我，抿了抿唇，半晌，缓缓开口：「因为我一直跨不过心里的障碍。」
「障碍？」
「妳知道『心室中膈缺损』吗？」
我微微一愣，然后摇头。
「简单来说，就是心室之间的中膈有缺口。不过，有些人在成长过程中会慢慢癒合，可是有些人就一直都没办法自己癒合，就像我一样。」
我怔住，心脏上有缺口听起来真的让人觉得很不安。
「其实，在国中的时候，我就已经有开刀过了。可是，偏偏我对麻药过敏，那次手术真的是让我吓到了。」他轻吁了一口气，「虽然后来医生说是可以透过抽血检验，尽量避开会让我过敏的麻药，但说真的，我还是很害怕，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在手术台上休克的感觉。」
看着他，我不知道该说什幺才好。
我没经历过他所说的那种感受，更无法体会那样的恐惧。儘管心底很想鼓励他动手术治疗，但听完他的这些话之后，我觉得这些话反而只会徒增他的不安和压力。
「所以，与其再冒一次险，我想我还是靠吃药控制就好了。」
然后，他给了我一个安心的微笑，和那天在医院时所露出的笑容一样。可是，这样的笑容却让我觉得他只不过是在逞强而已，儘管他嘴上总是笑着说着没事、没事，但当深入谈到病情时，他的表情以及字里行间当中却又会流露出几分不安。
「明阳，我相信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我由衷的说，打从心底这幺希望。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莞尔。
「所以，我们要一直当朋友当到头髮都变白。」
我知道自己无法给予他实质上的帮助，更无法替他分担什幺，但至少能减轻一点他的不安就好了。
「然后，到了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散步晒太阳。」
他愣住，「晒太阳？」
「对啊，很多老人不都会到公园晒太阳吗？而且，我每次看到有老爷爷和老奶奶手牵手散步晒太阳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他们的样子好幸福。」我挥舞着双手，脑中浮现出曾在家附近的公园所看见的悠闲景色。只不过，当看见他傻眼的模样，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只是举例而已啦，因为我常看到老人在晒太阳，你老了之后不一定要晒太阳啦。」
他眨了眨眼，随后笑了起来，「这样也很好，我们就一直当朋友当到老，然后再一起去散步晒太阳。多亏妳，我的梦想又变得更大了。」
我不禁跟着笑了。
「不过，感觉好奇怪啊，我们明明都才二十岁，却已经在说着七、八十岁时候的事情了。」他低笑。
「但就是这样，我们才会有目标啊。」
「目标是老了一起去晒太阳吗？」他问。
「对。」我用力点头，认真的说。
下一秒，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每次跟妳说这些事情，心情都会觉得轻鬆很多。」他将身子向后倾了一些，脸上的灿烂褪去了几分，剩下浅浅笑意留在嘴边。
「那你以后有什幺心烦的事都可以跟我说啊，只要我能帮的，我都一定会帮你的。」
他看着我，表情若有所思，他看了我好久，才轻轻地笑了。
「好，我会的，谢谢妳。」
修好机车之后，我们也不打算去跨年活动的现场了，虽然机车行老闆说是没问题了，但我们还是很怕会像刚刚一样再次在路边熄火。后来，我们来到了之前带小宇他们去的那座公园，至少它离学校还不算太远。
大概是因为跨年夜的关係，即便已经晚了，但偌大的公园并没有我原本预期中的人烟稀少，路灯照亮着整个空间，我们买了便利商店的关东煮，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吃着。
寒冷的夜风吹来，吹得脸颊冻到发疼，但热腾腾的关东煮温暖了整个手心，吃着关东煮、喝着热汤，整个人都渐渐暖和了起来。
「真的很不好意思，本来是说好要带妳到活动现场那边看烟火的，结果弄了半天，竟然让妳坐在这边吹冷风。」他看着手中的关东煮，抱歉的说。
「没关係啦，那边人挤人的，这里空气比较清新。」我端起手中的关东煮，「而且，还有关东煮可以吃。」
他看向我，我连忙要他快点吃，免得汤冷掉了。
「嗯。」他这才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喝着热汤。
其实，对我而言，去哪里跨年都无所谓，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了，手里的温热驱走了寒冷，但更让我觉得温暖的是此刻和他待在一起的氛围。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样的时刻就好了。
看着他的侧脸，我忍不住想。
不过，究竟是什幺时候开始有这样的心情的？或许，真的是有一见锺情这幺一回事吧。
倏地，他转过头看我，表情还有些困惑，但下一秒，他朝我轻轻莞尔，胸口的暖意彷彿快要满溢而出，包覆在其中的是心动。
我下意识的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深怕会洩漏了自己的心跳。
「妳怎幺了？」
「没、没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滴答向前走着，当走过整点的那瞬间，伴随着不知道从哪里大声传来的新年快乐，烟火猛然的于夜空中绽放开来。
「没想到附近竟然会有人在放烟火，我本来还想说今年跟烟火无缘了。」我惊呼。
「是啊。」
夜空中的烟火虽然没有跨年现场的烟火来得壮观，但绚烂的花火依然美得让我捨不得移开视线。
「嘉涵。」
「嗯？」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一月一日。」
「咦？你的生日？」我惊讶地看向他，他只是莞尔的看着我，给了我默认的肯定答案，我更是惊讶大喊：「你为什幺不早点跟我说？这样我什幺都还来不及準备欸。啊，不然我再去买个关东煮或是什幺的给你好了，你想吃什幺？」
「不用了啦，我跟妳说不是为了要跟妳要生日礼物。」他拉住我，无奈失笑：「我只是想跟妳说而已，因为每次过完了跨年夜，我就会有种自己又多活了一岁的感觉。」
「这代表你又更接近自己的梦想了啊。」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他笑着说：「妳能听我的三个愿望吗？」
「可以啊。」我立刻点头，但随后突然觉得不好意思，搔了搔右脸颊，讪讪笑道：「不过，你真的要跟我说吗？」
「嗯，我只想跟妳说。」
虽然他可能只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没有什幺特别的意思，不过这样的话听了多少会让人觉得开心，甚至是期待，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在他的心上有一定的重量。
「不过，在这之前，先让我说句话，好不好？」
「什幺？」他一脸纳闷。
看着他，我扬起笑，说：「明阳，生日快乐。」
「谢谢妳。」他莞尔。
「那就轮到你许愿了。」
「嗯。」他抬起头，看向夜空，轻声地说：「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我妈的身体能快点好起来，早点回到我们这个家。」
他的愿望果然和家人有关。
「第二，希望月月今年能考上她理想的高中。」
「明月今年要考高中了？」
「是啊，她国三了。」
「希望她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学校。」
「我也是这幺希望，希望她能快乐。」他顿了顿，接着又说：「至于第三个愿望……」
看着他正在思考的模样，我猛然想起第三个愿望不能说出口这件事，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啊，第三个愿望不能说啦，你还是藏在心里就好了。」
「可是……」他顿了顿，然后问：「我想用写的可以吗？」
「用写的？」
「嗯，反正不要说出来就好了。」他说，直接拉起我的右手，冰冷的指尖在掌心上留下愿望的字迹，把不能说的第三个愿望藏在手中。
不知道他的第三个愿望是什幺？
然而，他写的很快，而且笔划也很多，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究竟写了什幺，就连他写了几个字我也猜不出来。
「你写了什幺？」我好奇地问。
但他只是笑着反问：「妳不是说第三个愿望不能说吗？」
我一愣，撇撇嘴，「说的也是。」
他笑了笑，「那妳呢？」
「我？可是，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
「新年新希望啊。」
「啊，新年新希望。」我微微偏过头，想了想，看着一脸期待的他，我不禁扬起笑，「我的新年新希望就是以后的每一年都可以当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谢谢妳。」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轻笑道：「不过，别把妳的新年新希望浪费在我身上，这样太可惜了。」
「我不觉得浪费啊。」我说。
把新年新希望用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我并不觉得是一件浪费的事情。
「真的吗？」他开心地笑了，明亮的双眼如弯月一样的微微瞇起。
而且，我更希望能看见他开心的笑容，就像现在这样。
望着这样的笑容，胸口的躁动更是清晰，我嚥下了一口口水，再也压抑不住满溢而出的心情，忍不住说：「因为我喜欢你。」
下一瞬间，他的笑容顿时僵住，袭上了一阵错愕。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
只不过，看见他这样的反应，其实我的心里大概也有个底了。
周遭的空气就像是被抽光似的，除了自己越渐震耳的心跳声之外，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更不知道该如何化解此时此刻的僵持。
直到他的冰冷掌心轻覆上我的手，我顿时一颤，这瞬间，声音才再次在空气中流动了起来，而他的声音随之传至耳边。
「嘉涵，谢谢妳。」他轻声的说。
心跳声更是震耳，我变得更加紧张，完全不敢抬头看他，不知道现在的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不知道是因为沉默让时间的脚步放慢了，还是他真的就沉默了这幺久。
「可是，我们能不能维持现在这样就好？」
我等了好久，才听见他这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