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山听得自家师父这般温声细语难得正经的样子，想了想这一天发生的事儿，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得乖乖趴在师父背上，想了想伸手楼主了老猫的脖子。他总觉得师父其实说的是，乖乖给师父抱一会儿，才不会那么难过。但又觉得自己这番样子分外羞耻，只好低下头默默埋首在师父发间，不再吱声。
纵使老猫慢慢悠悠的晃荡，也还是到了巷口。夕阳把两人的影子融合成了一个，上面大下面小葫芦串似得样子，铺在前面拉得老长。老猫看着眼前的影子，想着他的小远山后背应该被残阳晒得暖烘烘的，心里也觉得有点暖。
“师，师父。”张远山低声唤他。
“恩？”老猫含笑应他，声音都是温柔的。
师父跟他说话很少不带调笑，今天这么温柔的师父，张远山也很珍惜，只是…… “快到街上了，师父，师父放徒儿下来吧！”
“哦？”老猫挑眉，“这路，会走了？”
“会走了，会走了。”
“那行啊~”老猫笑眯眯的答应了却不松手。
张远山看他站定直起身准备从老猫背下来，却依旧被扣着双腿不松手，只好疑惑的又小声喊他“师父？”
“你亲为师一口，为师就放你下来。”这般无耻的言论，某只没脸没皮为师不尊的老贼猫说的冠冕堂皇。
背上那深知礼义廉耻的徒弟却被羞得耳朵都烧红了。
晚上，俩个人躺床上不动却也睡不着。就这么干躺着半晌，老猫开口“徒儿睡不着？”
“恩。”张远山怕翻身吵得老猫睡不着一直不敢动弹，听闻老猫开口，放松了身体，轻轻应了一声。
“那为师给你说个睡前故事吧！”说完，也不管自家徒儿要不要听，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从前呢，有一只猫。他长得真漂亮啊，一身雪白的毛，碧玉通透的双眼，站在高处威风凛凛的看着川流的人群。有个小道士见他可爱，心声欢喜，非要捡回去养……
这猫多骄傲狡诈呀，偏不肯。小道士遗憾的不得了，于是他养的羊就趁着小道士转身狠狠的晃了晃锋利的尖角，跺了跺蹄子。漂亮的大猫就很识时务的，自愿被小道士圈养了。
一开始小道士养得那头羊对他充满了敌意，可是啊，大猫多漂亮？小道士和小道士养得猴子都很喜欢他，那羊见他也没什么恶意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 你不知道，那小道士看着冷清，倒是对饲养小动物感兴趣的很，可他根本不会养。他养的羊会自己吃草，他就觉得其他动物也会，猴子啊，猫啊倒还好，自己聪明，羊帮着也能照顾的过来，那些还没断奶的幼崽他也给捡回来，却根本养不活……
只好走一路送一路，送给能养活的人家。到最后还是只剩下一只羊驮着一只猴子一只猫跟着他……”
故事说的很是温馨可爱，可依旧无法改变悲惨的结局。猴子和小女孩儿都死了，他不知道小道士如何能跟自己养的羊和猫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所以，老猫说完了两人都沉默了。
半晌，就在两人都以为彼此睡着了的时候。老猫低哑的声音缓缓开口，自语般的轻声询问：师娘爱上了师父，所以不愿再欺他瞒他伤害他，宗珣爱他怜他所以不愿他受半点是非困扰。可你说，师父真的懂回应他们的情感吗？
讲故事的时候，即使熄了灯看不见，张远山也能觉着老猫脸上始终是带着笑意的。可现在，他猜不出老猫是什么表情。想了想，张远山一边开口一边整理措辞“曾师祖虽然讷言于口，但是心性并不残缺一分。师伯的情意他或许没想到，但是心意必然是懂的。至于秋姑娘的心意…… 恩，我想曾师祖未必懂得情爱真意，只是秋姑娘的心意他感受到了，也愿意回应……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家人不是吗？”
家人……
老猫把玩似得喃喃念着这个词汇。突然开口，“那我呢？小远山对别人的心意这般透彻，为师的心意，你可曾看懂？”
“师父……”张远山愣愣的，他不知道怎么开导着开导着，突然又扯上了自己。
师兄蹉跎了二十年，也不曾……
远山，你可知我心？
老猫觉得自己矫情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
倒是张远山缓缓开了口“师父，你也不过是求一个家人罢了。这样不好吗？我就是师父的家人啊…… 我，我只是觉得…… 你同曾师祖都是一样的，若是没想明白便平白交付…… 最终蹉跎了岁月，错过了良人……”他不懂得什么说话的技巧，对着自己师父，他也没有虚与委蛇的兴头。面对老猫，他永远是那个最纯最真的拙言坦诚的孩子。也许随着年纪的增长，有些话已经说不出口了，可是，从不曾欺瞒。
☆、第 8 章
8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
师父……
你又要避开我？
老猫在脑中构想了一千种方式，却觉得没有一种能够表达珍惜。是啊，在时间面前言语多么苍白？
“师父，”张远山在黑暗中睁着眼，他的手指松松的勾缠着一缕陆江卷曲的长发，缓缓开口“若是意许必然贪多，到时便不是这般轻松的了。”
那便成为我的负担。
老猫动了动嘴，最终没有说出口。在时光面前任何承诺都显得苍白，若心相许必能意会。他伸手抱住张远山，久久不语。
第一次，张远山回抱着他。在黑暗中，师徒两人拥抱彼此紧紧相依。
“那便，试试看吧……”
“恩。”久到老猫以为不会有回应，久到两人几乎睡着，张远山低低应了一声，如梦似幻。
————————————————————
很快便到了元宵节，介于阿岑年纪愈发大了，受寒就不好了。况且，元宵灯会人太多，拥挤之下既容易出事儿，空气也浑浊，便简单的在家过了。于是师门一群人其乐融融的聚在师父的老宅里，多做几个菜，吃一顿饭也就算是过节了。
今日，只因早上李乘风在街上多看了一位漂亮姑娘一眼，陆明识一直到晚上开饭都不曾理他。无论自家师父怎么哄逗，始终别别扭扭的不说一句话。李乘风也纳闷了，这徒弟虽然有点小脾气却也一向好哄，道理说开了就行，如何今日这般不近人情？
少年心思，总叫人猜不透。李乘风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李乘风是风月场里风流惯了的，他那时候还在军队，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日常就是行军打仗，杀戮饮酒，快意江湖。但凡闲暇，秦楼楚馆殿堂名流间浪荡流连，姑娘小倌公子贵女来者不拒。仗着样子好能言会道，几乎把两厢情愿的都睡了个遍。跟了风流多情的将军嘛，总算一段佳话。况且，他风流也不是只靠下半身活儿好说话的。只要入得了他的眼，街头乞丐也能引为高朋，入不得眼权贵豪杰也不屑一顾。总的来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会说话脑子活，打仗的本事厉害，自身又是有官职的，风流一点又有何妨？多少人盯着他正妻的位置呢！
后来终于登上了顶峰，李乘风报了家仇，便辞官而去。其实并没有外界传的那么潇洒，他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交际甚广又有何用？为了家仇，他在朝中结交权贵，皇储之争也好，朝权之争也罢，他早就深陷泥潭摘不干净了。他走之时看似潇洒，其实只是无奈之举。蝇营狗苟这些年，他又有什么立场可以坚持？仓皇收场，保命而已。
其实江湖无拘无束的这些时日，李乘风过得是很畅快的，比在名利场里钻营舒服得多了。一路走来并不是没有人真心对他的，只是他风流惯了，心性难定。
陆明识，这个当初李乘风在浩恶混战中救出的如玉般的美丽少年，他自然是倾心他的。可李乘风只当不知道他的心思，直接收了陆明识做徒弟。这样一来也算是断了他的念想，却不想陆明识话虽不多，却是认准了一个念头绝不放松的人。纵使李乘风咬定只是师徒也禁不住这么一个小美人儿天天在面前含羞带怯的献殷勤啊。况且，想他李乘风也从不是什么柳下惠般的角色，一直风流贪色，这么一来二去的上了心。却因着过往的斑斑劣迹，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能有几分真心，又怎好去祸害这么一个好好地就该着疼在心尖儿上的徒儿呢？于是，该风流风流，该疼徒弟疼徒弟。几番眷顾，几番纵容却始终不曾染指分毫。陆明识本就不善表达，心中喜欢才会表达，并不懂得虚与委蛇的手段，被人连番拒绝下来，也就心灰意冷了。
他想回大漠。李乘风头天晚上还答应的好好的呢，第二天又以徒弟不侍奉在前视为不孝为由，不准他走。又说怕人跑了，天天晚上睡一个屋，美其名曰：看着。
可他夜夜抱着少年人柔韧美好的身躯入睡，却也从来不做什么。陆明识要不是已经气竭，定是要怀疑他不行了。这下倒好，人家不理他了吧，他倒自己贴了上来，跟前跟后的献起了殷勤。总一副这是我徒弟弟也是我小媳妇儿的模样，平白惹人误会。陆明识自然知道自己师父的德行的，这在谁面前都是副深情不悔的样子，也并不搭理。
李乘风示好软化，自然也是想明白了的。他心性不定，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如何给人孩子一个未来？所以陆明识想回大漠，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可转念一想，自由，如何才算是自由？徒弟养在身边，总觉得心被困住，那放他离去便是自由了？
其实，若是真心喜欢，其他人又有什么重要的？这些年来，除了自己这个徒弟又有谁真的能入得了自己的眼，入得了心？既然入了心又何必躲躲藏藏，便是自此以后只他一人又有何难？这般怯懦游移瞻前顾后的，岂是大丈夫所为？
已经想明白了的李乘风自然不会再对过去有所留恋。那些个风流韵事不过是互赢互利，陆明识才是自己想要珍惜的。既然如此，便也断没有再与他人勾勾搭搭藕断丝连的可能。自然也不可能放陆明识走了。李乘风自以为自己态度很坚决，转变很明显，徒儿定能明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便是为师的一片真心。
却不想，他李乘风花心风流早已名声在外，他又不可能真的义正言辞去拒绝。笑着周旋什么的，就算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于陆明识看来依旧是无耻放浪的。既不肯放自己走又风流不堪，实在甚为可恶。可是心中有他，也舍不得真的离了他。只能天天板着脸不假辞色，就仿佛真的不曾心软的样子。
真正是两个痴人，碰到了一起，无奈可笑也又几分可惜。
旁观者清，他二人倒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为什么心上人不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老猫他们就觉得愈发可笑。
宗珣是不会管他们的，估计在他看来，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是大事。阿岑才是他的人生头等大事，徒弟这种蠢心思，他是不屑也懒得过问的。阿岑每天就是乐呵呵的看看风景读读书，有事没事闭关冥想。不知道这么些年悟出了什么，也没有得道的迹象。只是风貌纵然不减，心态却愈发趋向老年人，看着徒子徒孙们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说着话，他也很开心。老猫倒是有心，可之前一直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不去搅混水也就罢了，哪有那么好心去管他们。张远山是个拎得清的，他向来只规规矩矩做人，照顾好师父就行。除非被求助，否则从不插手别人的事。他总想着，身而为人定有自身的道理，他作为外人自然是无权插手过问的。哪怕父母兄弟，总不能替他把人生过了去，所以也断没有插手别人感情的意思。
这次是在跟前，老猫也看过陆明识了。也真心觉得李乘风他这个小徒弟不错，索性闲来无事，便也去管了这闲事。看他们一个别别扭扭的生着闷气，一个觉着纳闷毫不自知。他也不来那套虚的，调侃嘲讽了两句直接问李乘风。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陆明识，喜欢就赶紧给人办了，说清楚。整日里不清不楚的像什么样子！
李乘风却觉得自己和徒弟之间明明白白的很清楚啊！
“我对他的心意还不明显么？若不是喜欢怎么可能这么些年身边没个别人，若非真心相待，怎么可能考虑着他的身子一直不动他？”这话不假，李乘风在那事儿上放纵惯的，看着顺眼就睡了才不会为了什么拘着，委屈自己的小兄弟。但自从确定了对陆明识的心意对别人也就提不起兴趣了，可是他总认为徒弟还小，现在要是做这种事儿身体定然受不了的。纵然现在习武身体强健些，可年轻时损耗过大，到年纪大了也总要受罪的。他疼他，是真的放在心尖儿上呵护着的，自然不肯为了一时纵情毁了宝贝徒弟的身子。既然真心想好又不是露水情缘，如何急于一刻？“你说我们不清不楚的话，又是何意？我看你跟你那徒儿才真是不清不楚拖泥带水的吧！你想睡你倒是睡啊，说我做什么？我家明识还小自然不能随意对待，好好珍惜，是要放心里好好疼爱好生呵护的。况且，我对他一片真心，他如何感觉不到？”
这厢两人说的荤素不忌，外头俩徒弟听的倒是清清楚楚。一早在老猫把人喊进了屋里是，张远山就带着陆明识过来听墙根了。这自然是老猫安排的。张远山也不多说什么，只让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陆明识不明就里的站在屋外，听到了老猫跟李乘风的对话才反应过来。只是这李乘风在老猫面前委实正经不起来，混不吝的说了许多胡话才扯到点子上。中途陆明识听的几次气愤起来就要甩袖子走人，硬生生被张远山扣住手腕示意他噤声，仔细听。饶是在这个小师叔面前碍于面子不好发作，才没走成。陆明识硬生生听到了这里才知道师父他对自己的确真心，心下了然。于是，看也不看在一旁扣着他的张远山，一脚踹开了房门。里面二人被他吓了一跳，也纷纷停下扯皮看了过来。
张远山其实一开始真是压着内劲儿扣着陆明识怕他冲动的，结果被李乘风个没脸没皮的直接说出师父想睡他羞得面红耳赤一分神松了手劲儿，就让陆明识挣脱了去踹门。
“感觉到个屁！”陆明识中原话学了也好几年了，说都会说，一开始是碍于少年人面皮子薄不好意思在心上人面前大声说话，这些年是懒得给李乘风好脸子话才少的，这时候气急了直接一口京片子，长安话说的像模像样的，倒是多亏了他的中文老师。
“噗！”老猫没绷住，直接给笑了出来。
李乘风没觉得好笑，直接傻在当场了，哎呀！刚刚说了多少浑话，徒弟听了多少了？欸！最后那话说的，虽是真情意可自己一个老爷们儿说来总显得矫情，这给徒弟听着了，自己做师父的脸往哪儿搁？他这心里千回百转的，陆明识直接就说开了。
“你不说我如何知晓？只取一瓢？你若是知道避嫌，我何苦跟你过不去？在我看来，你就是，你就是……”陆明识到底少年人小说不出什么浑话“你就是既想占着我，又花心风流，你！你反倒说成我的不是了？你，你无耻！”说罢才想起来曾师伯小师叔都在跟前，又羞又气掉头就跑。
“欸！”李乘风这才从傻眼状态回过神来，也不顾的面子里子了，直接去追。
老猫看了这一出戏，笑得直打跌。一抬头对上自家徒儿通红的耳朵，勾唇一笑“都听见了？”
“恩。”张远山低头应了又觉得不对，“恩？”
“没错，为师就是想睡你。”老猫又笑嘻嘻的凑过来，狭长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张远山，就像是盯着鱼肉的猫儿。张远山被弄得不知所措不敢乱说话了。
☆、第 9 章
9
两人表明了真心，自此就好好过日子不再争执。
不可能。
李乘风倒是终于明白了要约束自己，谨言慎行不给徒弟吃醋的机会。只是你让他不再嘴欠逗媳妇儿却是不可能，所以两个人过着鸡飞狗跳？或者说狗撵猫嫌的和谐日子。
过了元宵节这场家宴，师徒几人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