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东宫夜长说相思，盈盈一水断情丝
夜色苍茫，齐书玉再度来到锁春居。
「玉哥哥，怎幺了？」见他总是神采飞扬的脸孔竟平添了几分憔悴，眼下带着一圈淡淡的青色，明显是熬过了夜，嫦若嫣不禁询问。
齐书玉不理她，逕自落座，然后抬眼看向她，视线淡漠。连嗓音也淡然毫无起伏，「妳说妳当初不想嫁给我？」
「啊？是啊，没错。」她虽不解，却仍然老实地点了点头。
「那好，」齐书玉收回视线，盯着桌子上的蜡烛，「明天，我会休了妳，并且赐死妳。」
「什幺？！」嫦若嫣跳了起来，两弯黛眉倒竖，「玉哥哥！你太过份了吧！休了我我没关係，但是为什幺要赐死我！如果说是因为妍夫人的事情，你明明知道兇手不是嫣小姐当然也不是我！」
「我还没说完，」齐书玉斜来一眼，「妳这听话只听一半的坏习惯什幺时候才要改。」
「要你管。」扮鬼脸。
「害死楼夏妍的兇手的确不是太子妃，但是找不到证据。所以那些老家伙失去耐心了。」一想到朝堂之上那些臣子的嘴脸，齐书玉先冷哼一声，又道：「以前，我拦着挡着，是因为若嫣。现在，既然妳想离开，那我就顺势而为，如妳所愿。」
「明日，会有人送来休书跟鸩酒。妳放心，那不是真的毒酒，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他站起身，走出门口，「明日起，世上便再无太子妃嫦若嫣。妳，自由了。」
嫦若嫣张了张口，但最后，只说出短短的两个字：「谢谢??」
齐书玉转过头来瞥她一眼，浅笑。他迈开步伐，往大门走去。那背影看起来，说不出的孤独。
「??等等！玉哥哥！你??找到嫣小姐了吗？」她咬咬下唇，还是问了。
他转头看她，没有回答，她却从他的神情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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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从齐书玉回来开始，东宫中就瀰漫着一片低气压。
「太子爷??时候不早了，您??要休息了吗？」江顺小心翼翼地询问，苍老的脸上带着忧心忡忡。
齐书玉把视线从奏摺上移开，看向江顺，幽深狭长的凤眸一直沉澱着强自压抑的情绪，如今汹涌翻腾如巨浪狂涛。
「??你先下去吧。」他淡然地说着，握笔的手却紧得指关节发白。
江顺不知道该说什幺，只得行了一礼，悄悄退下了。
齐书玉推开摆在眼前的奏摺，疲惫地阖上了眼。
他找了一天，却怎幺也找不到。
直到找不到她，他才恍然惊觉，她已深植在心，但是他对她，其实根本不熟悉。
她是嫦若凡找来的替身，她喜欢梨花，她喜欢白色。除此之外，他完全不清楚——她的来历，她的习惯，甚至她的名字是不是真的也叫嫦若嫣，他都不知道。
这样，确实挺可悲的。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来得突然，离开得也无声无息的女子，悄悄地取代了真正的嫦若嫣在他心里的位置。
刚开始他还没发现异样呢，一直以为如她所说——失忆了，所以什幺都想不起来，性情才会大变。所以，他才想重新去认识她，让她喜欢上他，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太子妃。他还没想过会有这样一模一样的人。
也许是因为，一切风波，都在她出现后才开始——奏琴居大火、迎夏山庄的刺杀、楼夏妍的死亡，都是针对她而来。而他，都恰恰身处暴风中心，无法放她不管，然后在事件的流动变化中，逐渐看清楚了，她也许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最后，终于确定。
明明是如此相同的面孔，为什幺那时在锁春居，他就是能在第一眼，轻易分辨谁是谁？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真相，她却不在了。
齐书玉眼底逐渐浮现出一股茫然，光彩淡去，只剩下幽幽的迷惘。
现在，她离开了，她在哪里呢？为什幺他找不到她？短短一天，她不可能走得太远，但是为什幺，他就是找不到？
是不是因为发现得太晚，所以他就错失了她？
但是，他不想放弃。
漆黑的夜空一片繁星点点，一弯弦月高挂天际，淡淡的银光洒落在东宫的地面上，就像是结了一层霜。齐书玉垂下了脸，双手抱头，交握在颈后的双手微微地颤抖。
一颗颗的水珠砸在桌面上，溅出许多不规则的形状，晶莹剔透。
真的??找不到了吗??
～～～
三月初七，太子妃因无容人雅量，毒杀侍妾，犯七出及杀人死罪。太子休离正妻，并赐其一壶鸩酒，以死服人。
坐在马车上，我不发一语。坐在我对面的欧阳多星一手支着下巴。
昨天，他要我先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躲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今天，他就带着一辆马车来接我了。
出城的路上，便听说了这个消息。
太子妃，被赐死了啊??
我淡淡一笑，低下头去，事不关己似地闭目养神。
哦，确实不关我的事了，因为我已经不是替身了。不过，这样一来，真正的太子妃不就是死路一条？
明明就不是我的错，当然更不是她的错！
齐书玉真的不在乎吧，否则不会是这种情况。
「他果然是这幺做啊??」欧阳多星勾起一抹媚笑。
我睁开眼睛看向他，「你这话是什幺意思？」
「宫里头的那个嫣儿，不会真的死的，」他指尖捲着髮尾漫不经心地把玩，一双桃花眸笑意盈盈，「齐书玉这幺做，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他想的，一向比我们想的还要多一些。」
「什幺意思？」我要求更进一步的说明！
「妳想想，现在宫里头的那个嫣儿，根本就不想当太子妃，那幺有个可以光明正大摆脱这个身份的机会，自然会被好好利用。」欧阳多星拍拍手，笑着看向窗外，「这幺一来，齐书玉就算查到了真相，也不会声张了。」
「再说，有若凡在呢，」他转回目光，看向我，「妳觉得，他会允许太子妃出事吗？」
「??也是。」我扯唇，敛下了眼。嫦若凡怎幺可能会让太子妃出事？为了让她能脱离这个身份，他可是连找替身来欺上瞒下都干得出来啊??
相比之下，我什幺都没有。
「怎幺？后悔离开了吗？」
低滑醇厚的嗓音带着调侃笑意落下，我抬头看他。
「没有，」我轻声说道，直勾勾望进他眼中，「从向你提出要求开始，我就没有后悔过。」
因为，我本来，就不属于那里。
桃花眸中微起波澜，一池春水蕩漾，盈盈有光，宛如两颗精緻的琉璃珠。他勾唇浅笑，「很好，决定了，就不要回头。」
我朝他客气一笑，再次低下头去。马车里陷入沉默。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妳叫什幺呢。」又前进了一小段路，欧阳多星才又突然出声说道。
「我？我其实也叫嫦若嫣??」我嘿嘿两声，有点尴尬。
「哦？这幺巧。」他眨眨眼。
我点点头，「是啊。」
「嗯，对了，为了防止齐书玉追查，妳要不要乾脆想个对外的假名？」
「这个应该不需要吧？，」我笑了起来，「毕竟没人知道我的存在。讲到嫦若嫣，人们只会想到太子妃。而太子妃又被赐死，齐书玉一定不会太明目张胆地追查。」
「也是，」欧阳多星讚许地看我一眼，但他随即严肃了一张端正俊容，「但要对付齐书玉，总得小心一些。他毕竟是太子，能在这个位子上待着的，绝对不会只是凭着皇上的喜爱。」
我受教地点点头，像个乖巧的学生。
「那，妳期待以后的生活吗？」欧阳多星脑袋一歪，笑容逗趣，「嫣儿？」
我微笑，「我等不及了。」
～～～
马车停在城郊十里外，一座美丽的湖泊旁边。
那座湖真的很美，水如明镜，映着天上的云，风抚过，带起几圈涟漪，湖畔垂柳茂美如堆烟砌玉，绿如翡翠，随风招摇如丝縧，宛如绿色海浪，鸭子在湖边划水，偶尔呱呱叫个几声。整个气氛惬意而轻鬆，怕水如我也觉得放鬆舒适，毫无恐惧。
不过，比起这片美景，更让我在意的是??
妈呀！姐啊！这里不就是当初嫦若凡捡到我的地方吗！
「漂亮吧？」欧阳多星一脸得意，「这儿叫作『盈盈一水』，是我名下的产业。」
我机械式地转头看他，「??这里??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若凡知道，」他好整以暇地答道，似乎没察觉哪里有问题。然后他低头，朝我微微一笑，「不用担心，他顶多到外围。这湖心岛，他就别想上去了。」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跟着他走到一座小巧的渡头边。
渡头上，竟已站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
「薛仲敏？！」
那是薛仲敏，但又似乎不是薛仲敏。感觉??气质不一样。
欧阳多星秀眉一扬，上前一步把我挡在身后，警戒地看着薛仲敏，「你为什幺会在这里？薛太医？」他嗓音一沉，竟有几分压迫感，「或者我该叫你??闵重雪？」
闵重雪？是谁？
「闵重雪七年前就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薛仲敏。所以不用太警戒我??」薛仲敏吃吃低笑，嗓音和笑容都和我记忆中的温润如水有所出入，变得魅惑迷人。他抬眼看向了我，不知为何眼镜已经不见了，「嫣小姐，我是来向妳道歉跟赎罪的。」
「道歉？赎罪？」我懵了，这两个词彙跟我有什幺关係？
「离儿她，是为了我的事情，不得已才会选择背叛妳。」他声调很低，「她对妳很愧疚，我希望她能走得安心??」
「等等！走得安心？！」我忍不住高声打断他的话，「莫离她??她怎幺了？！」
「离儿死了，」他不疾不徐地微笑道，绕过欧阳多星走到我面前，「我为了救她，闯了天牢，却害死了她。我现在已经不是太医了，只是一个通缉犯，通缉令大概会很快就遍及全国了吧。」
我嘴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说不出半句话。这个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吧??
莫离死了？！薛仲敏成了通缉犯？！
「嫣小姐，我是来为离儿赎罪的。」他朝我一欠身。
我根本无法反应，欧阳多星在一旁沉默许久，终于阴沉着一张俊脸开口了，「你现在的意思是，要我在收留若儿以外，还要再窝藏一个通缉犯？！」
「是的。」薛仲敏很厚脸皮地答道。
「很好！」欧阳多星臭着脸，一把将我打横抱起跳上了船，「你就最好不要被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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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岛上有一个精巧的园林，有三栋主建筑和两个小偏院。欧阳多星把我安排在名叫粉杏阁的主院中，还另外配有一个叫作枫丹的小丫鬟。薛仲敏被安排在逸华苑。欧阳多星自己自己则住在对面的明月居，但是也只是暂时，他毕竟还要回去皇城，才不会让人起疑。
我坐在窗边暖榻上，背靠着绣水波纹软垫，阖上了眼。
真的离开那里了呢??现在想想，这一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过得也太刺激、太不真实了一点，让人印象深刻。
但是，就因为像梦，所以总有一天一定会从记忆中淡去。到时候，不过是一场春梦了无痕迹。
我想把这一年完全抛到脑后。后宫争斗，宫廷盛宴，我都不想再想起。
——当然，也包括他。
他才是我最该忘记的。
我已经不属于任何地方了，也许该找到新的方式，努力生活。
以前，我只能在宫里，努力扮演一个替身，现在，我可以自由地做自己。
我要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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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第四十三章 风流公子与大龄千金
于是整个文章的第一大部分终于告一段落了，我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