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疑与惑
嫦若嫣的确没猜错，齐书玉没在宴会现场，却在绮罗殿外不远处，一个造景假山上的一座凉亭中，和两位损友煮茶谈天。从他们的位置，正好可以看清绮罗殿中的状况，练武之人五感敏锐，极好的听觉让他们将所有对话一字不落地收进耳中。
「呵呵，我说玉太子，你的母后还真是用心良苦，为了让自个姪女在这宫廷里站稳脚步，倒是挺认真製造机会的嘛！」摺扇轻摇，带起一阵微风，搅乱了半空中的浅白茗烟。嫦若凡甩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摺扇被俐落地收起，又再度展开。
齐书玉意义不明地哼笑一声，手捧黑檀木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一口又放下。
「反正，也只是白费力气。」半晌，乾净低沉的清雅嗓音自两瓣薄唇中滑出，一派云淡风轻，却是十足笃定。
他的心思根本不曾放在卢缀锦身上。这次选秀会收三个妾室，除了卢缀锦是刻意挑选以外，另外两人不过是凑个数罢了，纯粹是为了不让卢氏太过得意。
不过，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意？
「咳！」一声很刻意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让齐书玉回过神来。
他视线斜了斜，两道实在称不上友好的狠戾目光刀子似地射向另一边的欧阳多星，「干嘛？」
「你那什幺眼神？我又怎幺了？」欧阳多星一脸无辜，媚意天成的桃花眼眨呀眨，漾出一抹极为妖豔的秋波，破坏了他仅存的纯良气息。
「你干了什幺好事你自己清楚！」齐书玉怒斥。
「哎呀！不过是送了一套最新流行的春宫图当贺礼，你犯得着发这幺大脾气吗？」欧阳多星事不关己地摆摆手，笑得眉眼弯弯，「风流太子房中不摆些符合形象的东西，说不过去啊！」
「去你的风流！见鬼的形象！该死的谁叫你把那些他妈的鬼东西趁本太子不在的时候大喇喇地放在我桌上——!」怒吼出没有标点符号的一长串话，再加上几个髒话。抛开了形象，太子殿下的表情也越来越狰狞，一张俊魅的绝世容颜扭曲成了诡异的模样，「你知道江顺看到后唸了多久吗——！」
伸出食指摇了摇，欧阳多星奸笑，「一个时辰。」
齐书玉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该死的你还听墙角——」
被他握在手里的茶杯发出了不祥的碎裂声。
「咳，冷静，齐书玉。」摺扇收起，在石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唤回太子殿下差点离家出走的理智。
欧阳多星见好就收地敛下了讨人厌的奸诈笑容，咳了咳，说道：「对了，忘玑託人送来的贺礼昨天到我府上了，他要我替他转交。还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不用告诉我是什幺话，礼物拿上来就好。」齐书玉先发制人，就怕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又想说什幺鬼话。
欧阳多星一脸惋惜，接着在太子殿下凌厉的眼刀子胁迫下，变戏法似地翻出一个画卷。
「喏，你要的『大漠图』，忘玑亲手画的。」
齐书玉剑眉微扬，轻笑，「这小子倒是有心了。」
「喂，你父皇什幺时候会召侯爷回京？」欧阳多星状似无意地问道，豔绝天下的脸蛋上，神情似笑非笑，「每年都要我转交，也挺麻烦的。」
「父皇有他的想法，我也不好过问。」齐书玉淡淡地答道，接过画卷收起，一手托腮，另一手五根修长素白的手指在石桌上漫不经心地敲着节奏，「外患未除，边关便不可一日无人驻守。侯爷要回来，有点难度。」
那位侯爷，是御帝亲封的震戎侯，名唤楚不渝，军威赫赫。其子楚忘玑与他们三人情同手足。不过，七年前一场大战后，震戎侯奉命戍守边疆，把自个英明神武的爹当成偶像在崇拜的楚忘玑也屁颠屁颠地跟了去。时至今日，鲜少回归。
何时，再能一聚，煮茶谈天，笑说当年少时轻狂？
「也是，」欧阳多星赞同地点点头，又笑道：「那，不如你也去趟河雁关？搞不好还能上战场呢！」
「??」齐书玉不语，只是在桌上打节拍的手指，狠狠地戳进了石桌里??
战场是能说想上就上的吗？！这厮是很想他去送死就对了！
「齐书玉，当心殿里发现。」嫦若凡提醒了一句。
瞪了欧阳多星一眼，深呼吸一口气，齐书玉强迫自己冷静。他看向绮罗殿，听到一阵笙歌漫舞的声音后，薄润的唇扯了扯，勾出一抹带着讽刺的冷笑，「我怀疑那群人会发现我们，瞧瞧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样惊豔。」
嫦若凡瞥去一眼，总是清澈的笑亦渗入一丝讥诮，「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欧阳多星嗤了一声，媚笑，「再怎幺说，这也是人家精心準备的礼物，你还嫌什幺？」
「谁稀罕。」冷冰冰的语气。
「也是，」欧阳多星端起茶杯，凑到唇边却不饮用，任由茶水表面泛起的薄烟模糊了他的面容，一双春水蕩漾的眼更为迷濛，平白添了股妩媚柔和，他勾唇，「你只稀罕嫣儿送的。」
「??她会吗？往年我要她送，她总是推脱，爱理不理的。今年又怎会例外。」齐书玉嗤笑一声，满是自嘲。
他像是要掩饰什幺似地喝了口茶，只是以往觉得回甘顺喉的茶水，如今品味，只余满嘴苦涩。
「今年不一样，你成年了，人人都会送，她也必须送。」欧阳多星仍是笑，啜了口杯中浅黄绿色的茶水，皱眉。
该死！超苦！果然他跟齐书玉的品味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
「如果她送礼不过是做个样子，那还不如不送！」黑檀茶杯被重重放到石桌上，几滴茶溅了出来。
「??她不是失忆吗？今年，搞不好不一样。」低滑醇厚的嗓音带着笑意，不知是真开心还是纯粹嘲笑，「你没听到吗？她说，準备了个小饰品。」
「??不过是推脱之词罢了。」
「那她应该会答应黎侧妃帮忙转交吧！拿来当作她自己的礼物。这事嫣儿也不是没干过，若凡还因此要多送一份礼。」
「??也许她知道我们在看。」
「别傻了！玉太子，这儿的地形，咱们看得到殿里，殿里的人可看不到我们！」
「??」
他不语，只是啜饮温茶。
其实，他何尝不期待她的礼物？只是他不敢抱太大希望，怕最后失望。
半晌，他笑出声来。
「如果是这样，那倒挺值得期待的，毕竟，她和以前判若两人。有时，我简直怀疑，有人换掉了本太子的太子妃。」捧着茶杯，修长素白的手指徐徐摩挲着杯缘。齐书玉抬眸，看向了嫦若凡，「你说是吗？若凡？」
摇扇的手有一瞬的凝滞，乱了节奏，不甚明显，但仍未逃过齐书玉的眼睛。
嫦若凡缓缓转头。乾净如一潭泉水的澄澈清眸，对上墨黑如幽深夜色的秀緻凤眼，一个笑意盈盈难以探其真实，一个锐利如鹰欲搜寻出什幺。
眼神的角力，胜负只在眨眼之间。
半晌，嫦若凡仍是笑，眼神未变，唇瓣轻掀，「是。」
清朗嗓音冷冽如泉，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摺扇优雅摇动，一派气定神闲。
薄润的唇抿成了一条线，齐书玉凤眸微瞇，须臾敛下了眼，低头饮茶。
「你说是，那便是吧。」
嗓音清雅，声线一如往常平稳，尾音还带了一丝优雅的上扬。
喜怒，必须不形于色。
一位帝王，不能让臣子看穿。
他的疑惑，嫦若凡不愿解说，他也不强求。
他会，自己查清楚！
～～～
是夜，万籁俱寂。
浣风雅筑内，嫦若嫣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支着头，愣愣地看着放在桌上的木盒。
她没带去宴会会场，就算有，齐书玉不在，她也没办法送他。而现在这幺晚了，她去找齐书玉也不妥。
粉唇微启，逸出一声叹息，「明天吧??」明天，就拿去给他。
「明天什幺？」一句问话突然传来，带着明显的笑意。
嫦若嫣瞪大了一双翦翦水眸，猛然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一道修长的身影就这幺映入了她的眼帘。
齐书玉坐在窗棂上，背靠着边沿。天边一轮白玉盘，月光斜斜地洒下来，将他一身湛蓝锦袍染上了清冷的银色，衬得他愈发清贵高雅，宛如天上谪仙。风华绝代的俊魅容颜面向屋内，逆着光，隐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凤眼，狭长幽深，墨黑的眸底渲染着丝丝笑意，闪闪发亮，宛如夜空盛满星子。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就怕破坏了那份美好。
黑底绑蓝缎的长靴轻盈踩在地面，齐书玉迈开步伐走向软榻，弯下腰，双手撑住，把一张俊脸整个凑到嫦若嫣面前，近得只要她或他一嘟嘴，就能碰到。见她小脸飞红，原先就有着些微上扬的嘴角，拉开了更大的弧度。
「哑了？」戏谑而亲暱的语气，他掀动薄唇，温热的气息如同兰香轻吐。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翦若秋水的灵动眸子尽是无措，惹人怜惜。
「呵！」他低笑一声，脸往前挪了一些，张口含住粉嫩小嘴。
她反射性要昂起头，一只大手却先她一步绕到她颈后固定，让她动弹不得。
没有深入探索，只是轻轻的贴覆，温柔辗压而过，他像是在亲吻一件珍贵的易碎宝物。
半晌，相贴的唇瓣分开，他呼吸如常，她却是大口喘息。
齐书玉有些无奈，「妳都不用换气的吗？」
嫦若嫣咬咬下唇，一脸羞窘，「我??我忘了??」
他呆了一下，大笑出声。
「笑什幺啦！」她恼羞成怒地喊道。
齐书玉连忙敛下那太过张狂的笑声，连唇瓣都故作严肃地抿紧，眼里却仍然带笑，光采如珠玉碎散，漾出满目温柔，蚀骨销魂。
嫦若嫣别开脸，转移话题，「你来干嘛？」
齐书玉闻言，眼神更柔了，「我来拿礼物。」
他在窗边看了好久，看着她盯着桌上的木盒子，一张清丽小脸满是纠结，傻气又可爱。
所以，他猜，今年，他可以期待。
「哦??呃??礼物啊??」嫦若嫣的眼神飘向木盒，表情迟疑。
「妳没準备？」齐书玉故意沉下脸，逗她。
「我有！」她嚷，怒瞪着他。
「哦？那是什幺？」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她软嫩脸颊。
她拍开他的手，又将他整个人推开，跳下软榻走向桌边，拿起木盒转身，雪白的裙襬随着她的动作扬起一道俏皮的弧度。
他坐在榻沿，抬手，接过盒子，开启盒盖。
盒子里，是个精緻的香囊。
浅银为底，绣着湛蓝凤蝶，蝶翅上用金丝描绘着繁複而华丽的纹路，用浅蓝丝线勾边。凤蝶停在一朵用浅金丝线绣的兰花上，简单乾净的颜色，华贵却不招摇。
「那个，我不知道你喜欢用哪一种香味，就没有放香料在里面了，你拿回去可以让尚宫局帮你调香??怎幺了？不喜欢吗？」嫦若嫣小小声地说着，没得到回应，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齐书玉不答，突然抬手，将嫦若嫣扯入怀中。
「??不，我很喜欢。」乾净清雅的嗓音，添了一丝沙哑。
怎幺可能不喜欢？他长这幺大，第一次收到她亲手製作的礼物。
嫦若嫣迟疑一下，伸手，环住齐书玉的颈子，甜甜笑起，「那就好。」
「嗯。」他搂紧她，轻柔说道：「很晚了，睡吧。」
「你要留在这儿？」她抬头，一脸惊诧。
「不行吗？」他笑问，替她将一绺髮丝挽到耳后。
她咬住下唇，挣扎了一瞬，点点头。
微微一笑，他抱着她起身，放到床铺上，接着自己也躺下，与她和衣而睡。
不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嫦若嫣翻了个身，看向躺在自己身边正熟睡着的齐书玉。
她没想到，收到礼物，他会这幺高兴。那，如果他发现她不是他心爱的太子妃，他会如何？
希望，永远不会有那幺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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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第二十七章 贵妇？！贵「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