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祥云生足下,八面威风宇宙宽。
九天盛宠聚此身,十分可爱小娃娃。
娃娃在金箍棒顶站定,朝老君跪拜,口呼:“师父!”老君喜道:“好,好,请起。”娃娃起来,只是不看行者。行者只觉心痒难挠,思想多时仍不得其解,遂问:“老官儿,他为何跪拜你为师父?”老君笑道:“他是我亲手锻制,我便是他的师父。”行者又惊又喜道:“他是我的棍儿?”老君道:“如何不是?金箍棒自离开兜率宫,修为到如今也有小成。我捻指一算,知他有些言语要讲,便教他出神化身,有口能言。此乃金箍棒之元神也。”又教娃娃道:“你有甚话要说与孙悟空,且说将来,莫误了取经功果。”娃娃只拜不应。老君遂别了行者,回转天宫。
行者眼看那娃娃,喜道:“大造化,大造化!老孙的如意棒也有此功果哩。”当时千般欢喜,万分踊跃,笑吟吟上前抱起娃娃道:“好棒儿,你有甚话,说将与老孙听么?”这娃娃只是不睬。大圣又道:“宝贝儿,莫这等冷落老孙耶。”娃娃才呀呀开口道:“你叫便只叫我宝贝,又叫别人家事物做‘宝贝’怎的?我的变化神通在前,那些个寻常器具,那里当得你一声‘宝贝’!”噫,有这等事!器物也有器物的干醋,正是:神灵不在空,蕴藏万物中。
孙悟空闻言,一时五味绽放,心魄乱倒,又惊又喜又忧,直想翻筋斗、竖蜻蜓,果是不舍放手,却神魂难耐,说不了滚溜溜泪珠噙眼,慌得这娃娃举起手,用绵呼呼的小掌儿与他揩泪。行者道:“好棒儿,你莫慌,老孙这是喜泪哩。”娃娃道:“喜为何?”行者道:“棒儿,你原来不知:自你离我,老孙便似失三魂,丢七魄,褪了光彩,不来祥云,好似孤魂野鬼,心中无主,手脚无力,两眼无神,双耳不闻,就是斤斗云也翻不起半个来。这时我知晓你离去原因,却是好处理,又得你回归,所以欢喜。”娃娃只是熙熙笑。行者又道:“好棒儿,乖棒儿,难得见你元神,有甚言语只管说将来。若是道尽了啊,还请变回棍子,与老孙解救师父去来。”娃娃闻言,即时变了色,挣开行者下地,坐在如意棒顶上,恼道:“不去,不去!”行者道:“何也?”娃娃道:“你听好,我:
本是宇宙灵石胎,命里有数助禹王。
九转镔铁有奇妙,鸿蒙初判炉中煅。
治水需索神器助,大王遍寻到我处。
能长能短更能轻,善测善量更善度。
江海河湖深与浅,老潭深渊知之切。
洪荒之灾好消弭,大禹功成万世芳。
我自东海藏中眠,不觉命数又改变。
时有花果美猴王,悟通大道手无铁。
太乙金仙性忠正,有情有义好公平。
天道教吾放霞光,熠熠辉辉照八方。
龙王不识我本事,龙婆亏得苦举荐。
齐天大圣到吾前,心中通透丹彩现。
浑身解数如他愿,只望助彼成真仙。
谁知乾坤真无私,欺心狂妄不可试。
我主遭逐满天将,西方圣佛也来降。
苦压山下五百载,霜暑遍遍数不来。
东土唐僧求佛经,解放我主消百惊。
几村几乡蒙猴王,几邦几国去灾冥。
我主真心一片清,专要保师取西经。
奈何老师肉眼愚,偏听谗言真不见。
三番折骂美猴王,五次放逐伤心猿。
一片心血付海流,三折肱废散风间。
我主岂容他人辱?金蝉圣人亦不能!”
行者闻言,默默无语,次后来先哭三声,再笑三声。娃娃奇道:“你想是有些风病?”行者道:“不曾风。”娃娃道:“何故作此痴呆状?”行者要去抱他,不想那娃娃竟与铁棒连了根,一晃便地动山摇,索性坐下道:“你要听那般?”娃娃道:“哭如何?”行者道:“忆念苦困,一哭;回想师怨,一哭;难觅知己,一哭。”娃娃喜道:“笑如何?”行者道:“思吾手段,一笑;得汝相助,一笑;蒙君解怜,一笑。”娃娃道:“好,好,好!你既知我心意,你我还回花果山耍子去。”行者摇头道:“不可,不可。师父未脱难,善果未成功,去不得。”娃娃怒道:“汝为何这等顽固?尊师父,捉去了就捉去了,只情叫苦;两贤弟,敌不过便敌不过,只情等待。唯有你,被捉了也要设法脱身施救,敌不过还需奔走拜请援助。他们终日怨怼,你却终日劳累,功果成处又来分赏,此是何道理!”行者笑道:“好宝贝,我老孙曾自称‘齐天大圣’,便不做那欺心背信之事。俗语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孙虽是天地生成,不曾感验父母恩情,但既拜唐僧为师,认悟能、悟净为弟,就当坚韧护他,努力助他,又得漫天僧仙照拂,更不得颓废,须是志心朝西,拜得灵山佛祖,才是顶天立地,才成大功果,才保大名声,才不枉一世英雄,才称得起‘大丈夫’。我若因路途见怨,就撒手东回,吾亦无颜面见花果山的猴子猴孙也。”娃娃道:“你若不舍取经,还请自去,不奉陪。”
行者再劝,不从;三劝,不应,怒道:“罢,罢,罢!老孙便去寻下家。只是你一个软娃娃,独自留在此间,不怕虎豹豺狼吃了?”娃娃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那个敢吃我,也不怕挽着些儿皮破,汤着些儿送命哩!”行者只好躲离,果然不放心,捻着决,念一声:“唵蓝净法界,乾元亨利贞。”拘出了当坊土地山神,吩咐他好生看护,自家驾起斤斗云,径往东海。
你道他去东海做甚?原来他念起当年讨要兵器,正是在那东海龙宫。俗语有云:“走三家不如坐一家”,问一人不应,还须照问他才有买卖。说不了,早见东海不远,他捻一个“避水决”,翻波入浪,径往海底。
有守门的虾兵认得行者,忙入内报道:“齐天大圣来也!”慌得个老龙王领着一众龙子龙孙、龙婆龙女,出门接住道:“大圣何来?取经事成矣?”行者道:“早哩,早哩!正好不成哩!老孙此来,是有一事相求。”即忙迎入龙宫,请于上坐道:“大圣要小龙如何努力?”行者道:“但求老龙王暂借老孙兵器一件。”龙王道:“这大圣专横,从来有借无还:借即是拿。但不知大圣,为何拜佛事业未成,到做起了买卖?”行者道:“我做什么买卖?”龙王道:“大圣早年从敝处取走了如意金箍棒,一向好舞弄,今回如何再讨一件?想是取经之路难行,要换些钱银作打点。”行者摇首道:“不是!不是!我出家人,不带钱银,但方便时,随处化缘就是。”龙王道:“竟是何故?”行者道:“老孙因保唐僧过长风山,被洞内妖怪摄一阵风捉走我师,是我前去与他叫战。才然打斗处,金箍棒忽脱手而去,老孙被怪制住,幸得脱离,又有判官、土地领我到铁棒失落处,却不能搬动。判官指点老孙寻锻炼铁棒的太上老君,老君又教棒儿出神化身,道是有些言语说与我听。老孙好言相劝,那棒儿元神却不肯相从。我一时说服不得,又恐妖精伤师,只好另谋出处。因念及宝地奇珍丰富,我之金箍棒亦是贵地所出,遂恃倚脚力飞快,冒昧打搅来也。”龙王听说,即忙传令抬出器械来。有龙女与龙婆在后堂吹风道:“这孙大圣没了金箍棒,真不似先前神气哩。”龙婆道:“我儿,切莫轻慢。数百年前他还未封圣,未有金箍棒,闯至这里吆吆喝喝,动手动脚,也几乎把我龙宫闹个翻覆。他虽现下手无寸铁,到底不是好惹,你莫声张!他要知觉,你就是死了。”龙女喏喏应是。
时有龟鳖鼉鼋,鯾鮊鳜鲤,帅虾兵蟹卒一众,辛辛苦苦抬出几般重兵,陈列一处,请大圣拣选。行者看罢多时,尽皆不入眼,又恐时不待,只好随金箍棒的模样,挑了一杆溜铁□□,拱手拜谢龙王,跳出水面,驾起斤斗云,顷刻回转长风山。
他先往山东,遥远望见金箍棒安好;次到山北,临照白龙马伏于担旁静歇;后往山南,眼看妖精洞前一派平和。他按落云头,收了云脚,仔细看处,但见:月色银洁,树影深静,花香漫山,虫鸣隐隐,真是个聚气藏风的宝地,利元养精的龙脉;却无半个鬼影。行者心恐不妙,要进洞打探,但觉那枪甚碍事,不能随身变化,只好先找一处藏了,却才捻着决,念声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个绿翅苍蝇儿,真个是:
头圆体轻翅薄,飞来荡去行默。专寻鲜美扑簌,更喜腐臭零落。
他抖抖翅,嘤的一声飞将进去,轻轻叮在洞壁,耳听老怪吩咐道:“小的们,都照起火把,打点精神,各各提心。那孙行者最喜变苍蝇儿,但有他在洞,你我性命皆休。是以见着一个,只管打死,不许迟疑。”行者闻言,大着胆,又嘤嘤的叮在一个小妖身上,模仿一阵,飞将开去,依照风格摇身一变,也变做一个差不多的小妖,弓身埋头,在那洞内行走。他也是个妖精洞的常客,大王府的会家,知门熟路,慢慢演到后堂,却见八戒同沙僧被捆在柱下,似已熟睡,只是不见长老。他不上前,继续往内,遍寻不着半个唐僧。
他恐事不谐,便使一计,痴痴呆呆的演到一提灯巡逻的小妖面前,呼的一声把灯吹熄。那小妖骂道:“你是那个遭瘟的大嘴怪,吹熄我灯?”行者委委屈屈道:“长官,我饿。”小妖道:“饿怎么把灯也吹熄了?”行者道:“是我方才打个饿嗝,误吹熄的。长官莫怪。”小妖奇道:“我只知人肚饱有‘饱嗝’,却不知妖肚饿会生‘饿嗝’。你这是那家来的规矩?”行者道:“这是个不惜福的长官。古语云:‘叹饥莫叹饱。’你饿时嚷嚷,人还可怜;饱时吵吵,却不怕天打雷劈么?”小妖心惊道:“这不长眼的无礼鬼说的是。今后我不打饱嗝,还专打饿嗝是。”说完要走,被行者扯住,又念一声:“长官,饿!”小妖不耐道:“这是个饿死鬼投胎的夯货。大王才然烹了两只野猪教我等分食,又饿怎的?”行者哭道:“长官,那分饭的兄弟有些不贤,他见开饭,却着我去打水,得到回来,连骨头渣儿都啃光,汤头油儿也舔净。我无物下肚,饥肠雷雷,还望长官可怜可怜。”小妖道:“你想是别处来的。我洞内毫无分饭伙计,要开饭,都是自家去取。好生奇怪,你是那处来的,莫是哄我?”行者忙道:“来处不好,不提也罢。但求长官,赐我个馍馍儿也解困。”小妖道:“是你造化低了。我常时腰间别一个酒壶,壶里装些吃剩的杂碎。不想今日忘记,帮你不了。”行者央道:“好哥哥,救我一救!就有些人肉味儿闻闻,也是好的。”小妖道:“前边柱下绑着两个和尚,你去闻罢。”行者道:“那两个和尚生得丑恶,一个长嘴大耳,一个晦气色脸,想是气味不好。”小妖道:“这还是个挑剔的。你要好闻,就去闻唐僧罢。”此话正中下怀,行者一听欢喜,忙道:“好,好,好!我见他长得白白胖胖,身上也干净,必是好闻好吃。就是大王捉来了,怎不趁鲜食用?”小妖道:“是要食用。但来了柱下绑着的两个和尚搅扰,叫要放唐僧,是大王使法捉将来,准备腌了防天阴。此前也捉着一个孙行者,说是唐僧大徒弟,被他走脱,大王惧他法力高强,要等两三日行者不来,才好蒸煮,一则饿他内里干净,二则吃个舒服安心。听说吃唐僧一块肉,长生不老哩。”行者欢喜道:“这唐僧便有许多宝,更要闻上一闻!好哥哥,我就是个新来的,不熟路,还请指点指点。”小妖教:“你往后去,转过左门,花园中便是。”行者连声称谢,放手让他走路,又将身一抖,还变做个绿翅苍蝇儿,乘着黑暗,飞飞晃晃,到了花园。
真好去处:
青峰环绕,云絮飘渺。琪花瑶草芳馥郁,桃树李枝葱碧绿。蜂飞蝶舞四时有,鹭转莺啼日夜闻。观不尽,藤蔓处处好乘凉;看不了,果实累累真丰硕。也可以日下逞豪忆夸父,也可以月中把酒念嫦娥。
行者看玩多时,早见树木之间,绑着个哭哭啼啼的唐长老。行者嘤的一声飞过,叮在光头上,听他说话。那长老悲悲戚戚道:“徒弟啊,我:
尚在母腹遭祸愆,西天取经又逢魔。
别离唐王十数载,何日功成返长安。
妖孽精灵强似虎,幸有神徒胜蛟龙。
我今身困鬼怪洞,不知贤徒在何方。
不知西天多少路,不知灵山多少年。
也闻得你来打搅,怎一去无声?
常时间我已脱难,何依旧在此?
每夜望月思乡,遥想东土,太宗王翘首企盼,却不知,我弟子身陷于此,顷刻亡矣。彼一府亡魂,此一场功果,尽皆休歇,就是我罪孽深重。
取经事,苦,苦,苦!朝圣路,难,难,难!”
行者闻言,轻轻叫一声:“师父。”那长老认得是行者,忙道:“悟空,你来了!快解放我,痛杀我耶!”行者道:“老孙因事耽搁,所以来迟,尊师勿罪。但请宁耐,管教你解脱。”长老只得应承。
行者别了师父,展翅转回后堂,在暗处现了本相,往尾上拔一把毫毛,口中嚼碎吐出,吹口仙气,叫 “变!”即变做许多个瞌睡虫,洒泼开去,那一洞的小妖,并那长毛老怪,都点头捣蒜,渐渐睡下。行者走到两个师弟前,叫一声不应,用手推,才有些儿觉知。却是一副酒醉的样子,好一阵才醒神理智。八戒慌张道:“嫦娥仙子呢?”沙僧急忙道:“蟠桃胜会呢?”行者呵呵笑道:“都没有!但只老怪一个,妖洞一方。”他两个才回魂,剧烈挣动。行者即教莫忙,从旁近的小妖身上摸出刀来,割断绳索,解放他两。两人即挣跳起来,羞恼交加,摸出兵器,要讨老怪一债。行者道:“且慢。他洞里狭窄,不好施展,我等筑破他门,引他出去,外有战场宽阔,却好战争。”
好大圣,赤手空拳,领着悟能悟净,舞着钉钯宝杖,一路吆吆喝喝,筑破洞门,跳出山中。行者将身一抖,收回毫毛,即寻出溜铁枪,回头一齐高叫道:“泼毛团,敢捆你外公爷爷,速来受死!”那老妖本就睡不安稳,一发惊动,挣坐起来时,只见满地睡倒小妖,以为都是死了,悲悲啼啼,又见层门筑破,外有敌人叫骂,于是怒发,即取大刀跳出洞外,更不打话,就要抡兵。这一场好杀:
长风山上长风啸,长啸洞前长毛乱。这一边是正道护法的仁义神僧,那一边是思凡下界的长毛老怪。三僧战一怪,一怪敌三僧。三神僧协力救主施威武,彼老怪恨怜手下逞神通。刀劈枪架,钯筑杖迎。看天时,阴风呼呼,道地时,惨雾漫漫。九齿钉钯举,漫天风响如滚雷,降妖宝杖舞,遍地沙走似蛇腾。弯月大刀无边影,山崩地裂,溜铁□□影无边,地裂山崩。土木努力,齐助金公降怪;老妖恃怒,不放长老归途。两家争斗,恨苦相持,只为圣僧要取经。眼对眼,手敌手,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老怪以一敌三,他三个又都有神力,渐觉手软筋麻,奈何被枪钯杖如网罩住,不得脱身。可可的行者使不惯那溜铁枪,正丢解数间,不慎滑手,现了破绽,被那怪赶趁,虚晃一下,躲在远处,探手摸出那酒碗来。行者一看,忙道:“不好,不好!走,走,走!”八戒同沙僧也喊:“走,走,走!不妙,不妙!”原来他两个先前叫战,也着了这碗一道,所以知道厉害。行者的身法快,腰一扭就翻过了山北,他两个身法稍慢,避走不及,被碗盖住,复抓将入洞不题。
却说行者早到白马跟前,见他两个没跟来,情知又被怪抓去,恨一声,丢了枪,忍不住腮边滴泪道:“师父啊,你处处有难,步步该灾,老孙翻山搅海,踢天弄井也保得你。不期竟在此间遭金箍棒遗弃。只不解我老孙,一生行走天地,怎么命犯六亲,屡遭远离?先是师父驱赶,后是棒儿见弃。愈是用心,愈是疏离。我老孙两手空空,身无寸铁,纵有一身神力,也无凭施展,救不得师父西去也!”
正伤情间,忽闻有人呼喊如雷道:“孙悟空!”一时山林震颤,树木摇摆。行者忙抬头,眼见树林中走出一个胖娃娃,正是他棒儿的元神。行者见了他,更似有烟熏眼,泪如珠落。那娃娃走近前,一把扯过他裙子道:“我来了,还哭怎的?走!我同你降妖去。”行者即忙止了泪水,抱起他笑道:“好棒儿,你肯助我么?”娃娃骂道:“真是‘闻名不曾见面,见面羞杀天神!’我不助你,你去借什么乌溜的铁枪,使不惯败阵下来,又在这里哭哭啼啼。你时常骂人脓包,你也不要这幅脓包样么?传出去,我的威名也扫地。”行者又羞又喜,笑道:“宝贝棒儿,老孙哭啼全是为你:我失了你,就似丢了主心,只好化成脓包了。”那娃娃正在嗔怪处,闻言,把他脸上一抹道:“不羞!不羞!”即回怒转笑,真个好可爱:
光辉由自生起,彩霞从心放出。
粉团娇嫩破冰颜,仿似千花漫山。
更有神通倾天,随身施为盖地。
配合大圣荡妖邪,天上人间第一。
行者愈看,满眼欢喜,全心充盈,笑道:“好宝贝,老孙是真把你放心上,似这般,你也是真把老孙放心上哩。好棒儿,你既回转心意,可速变化,助老孙救师立功,足为爱也!”那娃娃更不多话,即下地,也不捻决,不念真言,只摇身一变,就是旧时模样,还是丈二长短,碗来粗细的如意金箍棒,直直立在地上。
好大圣,绰棒在手,霎时便有天堂放光,大道盈霞,浑身涌不绝都是力量,遍体冒不止皆为精神,眼观千亿山,耳听四万海,上察三十三天,下探森罗地狱,股掌之间,就是无边宇宙!噫,好啊,真有这等人!你看他整一整棉直裰,束一束虎皮裙,理一理金箍棒,抖擞精神,倍加努力,拽开步,踏祥光,径转长啸洞。
眼见洞门用石头封堵,他略不打话,抡起棒乒乓一声打破,慌得那满洞精灵以为山裂,一窝鬼怪相信天崩,都抱头鼠串,哭爹喊娘。唯长毛老怪披挂来迎。他两个相见,迸发恨苦,兵刃相交,即时开打。起初时还在洞前相持,次后来争跳进山,起在半空斗法。
好猴王,因再得金箍棒,使出翻山搅海之功,把一条铁棒舞得天地变色。好棒:
两头金光耀,射冲斗牛宫。中间一段黑,隐身夜幕中。舞起来,万里长风迸射,千束江河翻涌;蹈起来,天地光彩照耀,大道彩霞献功。举起时,七色彩虹天边放,横扫间,祥云瑞气处处生。他原是天河镇底神珍铁,名唤如意金箍棒,重该一万三千五百斤。大能贯通宇宙,小是绣花锦针,缠丝可变丫杈角,打钻会做牛角尖。齐天大圣有分取,花果猴王受缘逢。悟空行者,手执此棒,辅正除邪;当今世界,天上地下,只此一尊!
行者复得铁棒相助,更使尽浑身解数,举动金箍棒如织天罗地网,把个老怪罩在其中,苦苦遮挡。这怪前番苦战,今番又遇行者勇敢,早已筋麻手软,心怀退意。他要摸碗,被行者知觉,一棒掀倒。那碗脱手,叮叮当当滚到远处。行者赶上老怪,高举铁棒,大喝一声,照头打下。未得手,先闻空中高呼道:“大圣且慢!棍下留人!”大圣不及顾看,恐走了妖怪,先拔一根毫毛,变条长绳捆住老怪,方才抬头。
早见太上老君,并七衣仙女中的红衣仙女到了跟前,各各施礼。行者向老君笑道:“老官儿,亏你使力,致使我两嫌隙解消,琴瑟重合,复能努力正果也。”老君切切回礼。后朝仙女道:“仙娥,一向少会,何故深夜来访?”仙女道:“回大圣,天宫日子不比凡间,小女来得急,不曾在意,是以不知人间是夜,冲撞了规礼,万望恕罪。”行者道:“仙娥勿虑,事出有因,不足为怪。但且宁耐少时,老孙降妖救师要紧,待我一棒打死这孽畜,再与二位叙话。”说完要打,慌得那红衣仙女跪下求道:“棍下留人!留人也!”行者始知他为怪来,正是心焦性燥处,不顾喝道:“仙娥休要弃正护邪!这厮行逞凶恶,盘桓此间,造孽伤生,今又捉捆我师父、师弟,若留下,恐再祸及他人,却不是重罪一桩!”仙娥央道:“大圣看我姊妹薄面,且候片刻,听我言语。”老君也在一旁帮劝,行者却才放下铁棒教:“你说来。”仙娥谢过行者,哀哀开口道:“启禀大圣,这长毛怪原是蟠桃园中的毛虫。我桃园本来无虫,是年前大圣管事时从下界带上的。一日被浇水力士看见,正要摁杀,是我姊妹路过,有些少会,有看他可怜,救下了他,放他在园中自由。不想这厮日啖桃果,夜眠桃枝,竟也渐长修为,开了灵性。近日王母建会,我姊妹到园中摘桃,因记挂这厮,遍寻不见他的身影,当时也不作怪。及至会上,却有扰攘,人道是太上老君喝酒的碗儿不见了。正吵闹间,又有丁甲、功曹赴会,言起唐长老近日遭遇,道圣僧路逢长毛怪,怪怀一碗儿,有些厉害酒气。是我姊妹思忖,猜那毛虫必是窃携了老君的碗儿下界成精,累及圣僧,惹了大圣。我姊妹对他真有怜爱之意,又晓得大圣手段高强,最喜辅正除邪,恐这厮一时伤了性命,也顾不上许多,即下界拦救,幸而赶到。大圣,小女以一代七,拜请大圣:留这孽畜一条全命也!”
行者摆手道:“不消讲了。这毛团既是老孙带起的祸根,还让老孙来灭除。”仙娥见他举棒又打,唬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竟飞身挡在那怪面前。行者恼道:“仙娥有意扶恶,老孙便好连你一齐打了!”老君见事不谐,忙拉住大圣苦劝道:“大圣!大圣!听老道一言:佛法五戒,其一不杀生。大圣保唐长老取经,也是有将功折过之意,杀生造恶业,你又何苦泯没这正果善功。古有佛祖割肉喂鹰,舍身饲虎,今若有大圣留这毛虫不杀,也是大善举,大仁义,功德薄上再添一笔也。”行者闻言,即回嗔转喜,收了棒道:“老官儿说的有理。仙娥请起,老孙依你便是。”仙娥即收了泪,欢欢喜喜拜谢行者。
一旁老君笑道:“大圣果真知理明律,甚好人情也。”行者笑道:“老孙的买卖,一积功德,二施人情。我老师父一路孽障深满,老孙先借仙娥人情,日后仙娥才好还礼也。”仙娥喏喏应承。行者道:“好姐姐,老孙有心饶这毛团,但愁姐姐降他不住,也不知你带他回天有甚惩处?”仙女笑道:“此所以与老君同来。一则还他碗儿,二则请老君相助也。这厮既有成精的修为,我等可教他做个护园的小童,日夜扶助力士,挥汗修养桃园,三日一饮,五日一餐,好使他思过。”行者连声称好。太上老君遂取出一条缚妖索,交与仙女,仙女把索缚于妖精颈间,望头上吹口仙气,念动真言,叫声“变!”那怪霎时光了长毛,变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小童,跪在尘埃里。行者将身一抖,收了毫毛。仙女喝道:“孽畜!我两次全你性命,可愿归降?”小童扑通扑通的连连叩头道:“但勿教大圣伤吾性命,愿意皈依,愿意皈依!”仙女教:“快把碗儿奉还老君。”小童即跑过,自草丛中拾起那碗,到老君前跪下,双手奉还。老君纳了,对仙女喜道:“仙娥,好事已成,勿阻了大圣救师。”仙女点头称是。二人遂谢别大圣,牵着小童,驾起祥云,还回瑶池赴宴不题。
却说行者看得怪去,抖擞精神,抡起铁棒,一路打将进去,将那一洞妖精鬼怪,尽皆打死。收了棒,转至花园中,解放师父,复至后堂,解放师弟,又与长老费许多功夫,却才唤醒二人。那呆子挣坐起来,取出钉钯,吵吵要筑几个小妖泄愤。行者道:“没哩,正好都被老孙打杀了。”那呆子才作罢。三人在洞内打扫一处干净地方请师父上坐,又在洞里搜出一些素果斋品吃了,才搀着长老出洞,转回山北寻马。
那呆子见马伏地上酣睡,一发呆性,侮着嘴嘟囔道:“个亡人真好福气!老猪同师父、师弟都在洞里受苦,他只在这里赏花吃草。早是如此,老猪也投胎做个伏枥的老马,也不消日日舞弄钉钯,担着性命,自有师兄弟保我哩。”那长老道:“八戒,你独自个在一边说甚话?”行者的眼又乖滑,耳又聪明,早识得呆子心思,笑道:“师父,他在骂马哩。”长老道:“八戒,这白马驮我一向西来,同苦共难,又无口可言,更比你我可怜,你骂他怎的?”那呆子忙弓腰谢罪,从此只敢心里报怨。
行者请师父立等片刻,他拾起枪,急驾斤斗元往东海归还,又翻一个斤斗回到师父身边。唐长老还未站久,忽见行者回转,又惊又喜道:“悟空,你才去,怎么又回了?想是忘了东西?”行者收了云脚道:“不曾忘,不曾忘。老孙的事办妥,却就回了。”长老道:“那东海距此多少远?我正欲坐下等你,不想你顷刻就到了。”行者笑道:“这老师父有些忘性。老孙的斤斗云,一翻十万八千里,再翻三十万六千里,去那里不是顷刻即回?”长老闻言欢喜,即教启程。行者请师父上马,八戒执了缰绳,沙僧担起行李,一路谈笑,复上大路西去。毕竟向后如何,怎生得到灵山拜佛,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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