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位名角上台了,他上了浓妆,我已经认不出他。
只是那个背影……
清晨绝世孤立的背影,
我认识。
“这出杨妃欲醉可是咱们乔老板自己写的词。”大帅一面晃着脑袋哼唱,一边热忱的于我介绍。
“他叫什么名字?”这是今天一天中,我第一次主动询问大帅。
大帅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语气中轻微的轻蔑不难察觉:“乔檬。”
很快我冷静下来,原来这个人叫做乔檬。
乔檬退场后,是他的徒弟们上台唱,虽然依旧是满堂彩,可比起方才那一出杨妃欲醉,确实差距过盛,这些个听戏听出门道的人,便开始小声的交际起来。
我这方的大帅遇上日本使团的青鬼,两人热络的聊起来,我借口屋中闷便出去了。
在这梨园中晃了好几圈,每一处都是一景,而且换一个角度去看又是另一个景,设计这院子的人也是别具匠心。
再往院子深处走,便能听到孩童们说话的声音。
“今日师父面色好差,唱戏都没什么精神。”
另一个便说:“可不是,不怪咱们说的,每次咱们师傅见完司令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嘘,你小点声,万一给师父听到了,又要罚咱们倒立了。”
“哦哦哦,那咱们快些回去吧。”
我笑着听完这两个孩子的讨论,开始往回走,这夜月朗星稀,反射的池水中那片水月镜花,也格外的明亮。
记忆中江东少有这么少星的天空,舟车劳顿了这么久,还未休息便被大帅拉到此处,还真是累的很。
我一个晃神竟然一脚踩进水池中,还好这军靴厚实,没有水渗进来。
风送花香这残雪梨园中哪怕是寒气都带着一股花的香甜味,这浑然天成的一种与世隔绝的氛围,巧然萦纡。
“是我这的景色太好,军爷看呆?”
我侧头去看,可眼前却被一小片白遮住,下雪了。
回首再望,那人一身白色大氅举着丹青的纸伞,面上笑意虚假却嘲讽十足。
片片大雪倾下,如柳絮飞散,白盐挥飞。
他执着伞向我走来,遮住我一片昏黄的光阴遮住头顶天空,他矮我许多伞也抬高了一些,我听见他说:“军爷,我梨园的戏,这么入不得军爷的耳?”
“没有。”我答道。
他嗤笑戏子舞台上的媚态尽显:“军爷都逃出来挨冻看景,看来是我梨园招待不周啊。”
不知为何,明知他在做戏,明知他与那些刻意打探消息的细作没有什么区别,可此刻,我却想看他到底想要整出些什么事来。
他拉住我大氅的前襟,又将纸伞塞入我手中,笑说:“水边寒气重。”他恭敬的退了一步,侧身而立,一种飘然远去错觉萦绕在他身边,他说:“今日招待不周还望军爷海涵,他日乔某定当弥补。”
我看着他孤立的背影,在纷纷大雪中模糊,手中纸伞上还留着那人的温热。
“小杨,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身后是大帅扬声唤我的声音,之后便是与一些面生的人交际,无聊至极。
回程的路上,大帅欲笑不笑的盯着我手上的纸伞:“那乔老板可是个清高人,他能如此高看你,定是对你有所求,你可千万小心。”
我低头道:“多谢大帅提醒。”
回到司令府,我看着被我搁置在桌上的纸伞,上方还留着一片水渍,怕是方才的雪水化开的。
乔檬吗?目的为何呢?
☆、第二章,戏子无情
乔檬视角。
南京新上的司令肖贺是我的发小,同时还有他的两个副官常春,黎平也是一同长大的竹马,当年乔班主家的四个混世魔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如今肖贺是南京司令,咱兄弟几个都沾光跟着他,话虽如此,我却在明面上和他们保持距离,因为,有些高官需要戏子攻克。
其实,说穿了,我就是个用美人计,混入敌方高层窃取寂寞的细作。
这样的事从四年前就开始了,那时我们还未曾得到高官相助,乔家班被当时的司令为难,而我便是那个为难的源头。
我去求肖贺帮忙,肖贺告诉我,不如将计就计,大家里应外合,耍上一招美人计,结果一切都按我们预期的发展,之后事事如此,除了明面上的交锋,便是身后那些我做的一些见不得人的盗取。
肖贺曾经劝我点到为止,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你们冲锋陷阵保卫江山,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会唱戏,能帮你,我也觉得很高兴。”
这是我作为戏子的骄傲。
后来,我有些累,本想退下,却被总理点破,再退不得。
世人皆说戏子无情,可实际上,是戏子不敢有情。
那日肖贺又来了,他说最近副总理做事有些出界,总理已经无法坐视不理了,要开始斩断副总理的臂膀了,而我们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江东上任的司令,杨旧恩。
每每到此时,我总有千百种理由劝服自己,这是为了江山,可天人交战后,我只能侧头画上今夜的戏装,对肖贺道:“好,我知道了。”
其实,我并不是喜欢寂静,热闹些很好。
可是,城郊的荒林我却喜欢的紧,基本日日练功前都会去那里吹上一曲。
一曲毕,叹息道:“今日,这戏又要如何唱呢?”
站在戏台上,我一眼便看见那位军装笔挺,英气凌重的江东司令,他同我想的很不一样,没有一般人身上的浮华,在那位名存实亡的大帅旁,显得格外风华。
在后院遇上他时,本不想上前打扰他,他好似对我爹建的院子很是喜欢,那一刻我无意讽刺出口,可是这一出口,戏便不能停。
他始终面无表情,好像我并不是在同他说话,真是个冷淡的人,屋外早就开始飘雪,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发现,见他肩头已经有些湿意,我走近替他挡住雪水。
他抬头看了我,正直,清澈,当时我在想这样的人真的会和副总理同流合污吗?
心下一阵奇怪,又听见梨园曲罢的声响,将伞递与他,便回身走了。
或许那一刻,我就认定了,这个人绝非简单人,他和肖贺一样是人物,若他是副总理身侧的人,那么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无人可解,那夜雪下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园中学艺的孩子们,都已经可以在园中积起的雪堆中打滚了。
今日,这戏怕是唱不成了。
等到雪融化了,我去街上买些学徒小孩的衣袜,这方刚出店,就见杨旧恩从场面茶楼走出来,我心中劝自己不可心急,却还是忍不住与他相视,我颔首对他笑,他礼貌的对我微微点头以示相识。
路并不宽阔,两辆黄包车相遇,他只能往我的方向走来,和他并肩而立,我笑问:“军爷借我的伞已有多时,不知军爷打算何时归还?”
杨旧恩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尽量掩饰刻意的意图,只听他说:“你当真想要?”
我抬头没太听懂他说要的意图,以为只是指那把伞,点头说:“自然,那可是在下心爱之物。”
“你接来下可有事?”
我摇头:“只是出来采办些物品,稍后店家会送去府上。”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道:“那你就去我府上讨吧。”
“什么?”
“我说去我府上拿,既然是乔老板心爱之物,而且上次老板借伞于我,我请老板道府上一叙,并不算唐突吧。”
我僵了一会儿,很快恢复笑意:“那就叨扰了。”
那时我的眼神便已经冷了下来,我告诫自己这个人和以前那些个宵小之辈并无分别,无需心存幻想。
他的司令府很是富华,但能看出来并非出自他的手笔,他将他的大氅脱下,递给一旁管家,我笑说:“乔某生性畏寒,还望军爷见谅。”
又是那种似要将人看透的眼神,他戏谑的道:“乔老板可需手炉?”
“那倒不用,我身上这大氅不脱,可行?”
他似笑非笑道:“自然。”
我随着他走进卧室,入门时,忘记看路,险些摔倒,他扶住我,似笑非笑,转头他便指着桌上的纸伞道:“老板看看可有损坏?”